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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入京 ...

  •   车轮声咕噜咕噜地响着。
      车厢内烛火昏黄,随着马车不住摇晃。窗帘外一片黑暗,静悄悄的深夜里,唯有马蹄声清晰可闻。
      我侧卧在车厢内,像一条死鱼一样瘫着。

      南宫月的书架上有几本地志(注),其中有一册中绘制了疆土地图。我趁南宫月沐浴时偷偷翻看过,粗略估算了葬花谷的大致位置。
      快马赶到上京要两日左右,坐马车则要四日。
      折中一下,一半路程骑马,一半路程坐马车,三日便能到上京。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我浑身酸痛,连起身都困难地躺在马车里时,我才明白,在我坚持直接骑马日夜兼程的时候,那位名为江衍的将军,神情为何那般古怪。
      别说是我,就算换南宫月,哦不,换御北君,在山路上颠簸上一天一夜不停歇,也绝对扛不住的。
      ……腚疼!

      就这样在马车里又躺了两天,大抵是第三日夜里,我们终于抵达了上京。

      漫长的跋涉令人无比疲惫,我两眼放空地盯着车厢的天花板,突然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外有人低低地对话,我竖起耳朵,然后听见沉重的城门拖动的声音。
      我有气无力地问:“将军,我们这是到京城了?”
      “嗯。”江衍低沉的声线隔着车厢传了进来。

      一路过来,这位将军甚少说话,面容冷肃。起初我曾试图同他套点近乎,对方的态度倒是很好,问一句答一句,然而总是让我接不下去。
      能和南宫月交好的将军?真让人费解。

      江衍只应了一声,别的什么话也没说。马车又开始悠悠地前行,印象中京城这般大城市应该无比繁华喧闹,可我依旧没有听见什么其他的人声,不免有些生疑。
      想了想,我费力地爬起来,伸手掀开车帘的一角道:“将……”

      一阵裹挟着彻骨寒意的风铺面而来,刮得我浑身一哆嗦,舌头被冻得打了个结:“将将将将军为何此处如此冷清这这这里不是京城吗?”
      “姑娘还是坐回去罢。”身披铁叶轻甲的男人策马上前,与我并驾齐驱,“葬花谷四季长春,上京冬日寒冷,姑娘莫着凉了。”
      他肩上落了薄薄的雪,在月色下闪烁着莹白的光。侧脸线条锋利,说完话便抿着唇,看起来冰冷而高不可攀。
      我缩回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衍:“……”

      大概是被我盯得实在不自在了,他微微偏过头去,沉声道:“此处是上京的一道偏门,平日只作货物通行,故而深夜无人。”
      我无言:“将军的意思是我也是货物咯?”
      “……对不住,江某笨口拙舌,唐突了姑娘。”江衍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只是江府偏僻,此门是最近的路。”
      一旁随身的侍卫适时接话道:“南宫姑娘,这一路奔波,明日一早就要入宫,将军也是想快些到江府,好让您早点休息。”

      夜深城寂,偌大的街道上只余孤零零的马蹄声与车轮声。砖石间积着零星的白雪,尚未完全消融,沾得整条街泛着凉薄的水光。
      迎面擦肩而过一辆载满货物的马车,车上的木箱堆积如山,盖了一层防雨的油布。车夫打着呵欠,连马儿也是疲惫不已的样子。
      我久久盯着那车上的货物,仿佛目光能穿过油布,窥探到藏在木箱之间黑暗中的什么东西似的。

      “那是送货去平江的车,日夜不停歇的,故而这么晚还要出城。”察觉我的注视,侍卫对我解释道。
      我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这样吗。”
      “平江路途遥远,得驱车数日才能到呢。”不知为何侍卫亦有些不自在,声音小了些。
      得,这位也不看我了。
      此行四人,江衍是个闷罐子,随身的两个侍卫一个驱车不说话,另一个也被我弄得如坐针毡的样子,我可真是个噎死人不偿命的小天才。

      我自言自语道:“下雪的天,数日的路程,藏在那车里的话,恐怕很不好受吧。”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住了——我为什么会说这番话?
      那明明,只是一辆普通的运货马车啊。

      这样呓语般极轻的声音,江衍却听见了似的,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眉眼很深,带着在军营中积淀多年的沉沉威压,这么一瞥有如刀子一般锋利,像是要把我划开一条口,让深藏的心事无处遁形。

      “姑娘怎会发出如此感慨,莫不是幼时曾藏身于此车中。”
      他难得开句玩笑,只是唇角毫无笑意,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我的喉咙哽住了一瞬,那一刻如千钧重石卡在喉间,竟半点声音也发出不得。
      抓着车帘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我弯了弯眸,对他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怎么会呢,我从没来过上京,将军可是说笑了。”
      他又侧目打量了我一番,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暖炉烘得整个车厢暖洋洋的,而我的手,却比寒潭的水还要冰冷。

      到江府没花费多久时间。与端王府不同,这位将军似乎很是简朴,家府位于上京最僻远的角落,府门前只悬着一盏昏黄的灯,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江衍先下了马,迟疑几秒,还是走到马车边向我伸手,示意我扶着他的手下车。
      我垂下眸,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怯生生地递了自己的手过去。

      大概是老天助我,正当我准备下去时,天空突然炸出一声巨响。
      “嘭——”地一声,暗沉沉的夜空被彩光照得彻亮。我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往地上摔去。

      江衍反应极快,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少女。
      他感觉到臂上传来细微的颤抖,猜想是不是自己身上的寒气所致,见她似乎站稳了些,便打算松开手。
      “姑娘无……”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昏暗的光线下,少女抬起头和他对视,一双极亮的眸子嵌在惨白如鬼的脸上,鬓间有微光闪动,仔细一看,竟已是渗出了冷汗。
      江衍的心猛地一跳,一双剑眉皱起:“你的脸色很差,不像是受了凉,或被方才的烟火吓到一般。”
      “将军好眼力。”她扯了扯嘴角,费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在他手心,“不必担心,将军府中若有药房,可否按这个方子配些药来?我身患旧疾,须得定期泡药浴才行。”

      远处的烟花还在不断绽放,震耳欲聋。寒风吹起少女空荡荡的衣袖,她看起来像一片脆弱的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一眼扫过去,方子上不过是些寻常草药罢了。江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审视的视线,淡淡道:“我知道了。”

      既然做了戏,就要做全套。
      虽然我并不习惯跟陌生男子肢体接触,但既然装出了旧疾发作的样子,还是让江衍扶着我进了江府。
      我被安置在别院的二楼。窗户很宽,推开窗的时候能看见远处的京城中心,已是子时,那片依旧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样子。
      江衍说药和热水晚些会送过来,让我先歇一会。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若是觉得无聊,可以看看烟花。
      “不愧是上京,连岁日都要放好几日的烟火,可真开了眼呢。”我礼貌地假笑着。

      有些话藏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我已经见过世间最瑰丽盛大的烟火,至少那段回忆是美好的。
      这就够了。
      我再也不喜欢看了。

      江衍道:“姑娘是宫中请来的贵客,观看烟火时小心凉风,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也不好向你哥哥交代。”
      “……你说我是宫里请的贵客?”我顿了顿,“请的是我,不是我哥哥?”
      他颔首:“旨意如此,请的是葬花谷的南宫姑娘,并非南宫谷主。”
      “我数日前以信鸦送信,便是告知你哥哥这件事。”

      送走了江衍,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退到窗边,堪堪倚住窗台,这才没失态地摔倒。
      兜兜转转,原来皇宫的人请的是我,而不是南宫月?!那他岂不是一开始想顶替我入宫,被我歪打正着地算计了一回……
      我一个籍籍无名的凡俗之辈,为何皇宫请的人会是我?

      种种疑虑在内心纠错盘旋,我突然很庆幸自己留了一手。
      我给江衍的方子内没有什么特别的药材,若是拿去问大夫,也只会看得出是驱寒温补的配方。
      唯一一点,就是泡了这药浴之后,肌肤会染上药材的颜色,变得发黄而没有光泽。
      倒不是说觉得自己有多好看,只是,在皇宫那种地方,总得步步为营。把自己扮丑点,不会惹眼,也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被宫里的御医看出是泡了药浴,也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自证。

      这般理清思路,我定了定神,冷静了下来。

      寒风刮得脸颊生疼,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转头看着远处无数在夜幕绽放的烟花。
      头顶那一轮弯月洒了我满肩银光,安静地陪伴着我。远方楼宇花灯处是人声鼎沸歌舞升平,我和月亮与世界格格不入,仿佛那一切喧闹与我们毫无关系。
      我不觉得孤单。
      只是这月色太温柔,令我无比想念南宫月。

      那位一身红衣,仿佛就是某位缠绕我毕生梦境的,让我求不得又舍不得的,哥哥。

      我只觉得寂寞。

      上京的冬天,真他妈冷啊。
      有冰凉的水珠落到了我的手臂上。我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顿时有些慌神。
      想拿手帕擦一把脸,结果手有些发软,一个没抓紧,那手帕顿时随着风向窗外飘去。
      我懊恼地一跺脚,双手撑在窗沿上,身子探出去向下方张望,想看那手帕飘到了哪里,一会好去捡回来。
      而后我停住了动作。

      我和楼下那人四目相对。

      风声好像一瞬间变得无比喧嚣,在耳畔呼啸着。长发被吹得凌乱,泪水又模糊了视线,于是那抹颀长的身影像蒙上了一层浓雾,一时竟让人无法看清。
      他手中还握着那条不慎落下楼的手帕,仰头望着我。挺拔的身形在月色下铺开一条长长的影子,如同雪中松柏。
      烟火在他身后的夜空炸开,“嘭”地一声,映亮了五彩斑斓的天幕。

      “你……是谁?”
      我胡乱擦拭着那碍事的眼泪。

      “……你是谁?”
      那人痴痴地凝视着我,轻声问道。

      注:地志,即地理著作。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做手术加忙着项目很久没有写,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鞠躬
    这几天尽量每日更,大家注意身体!万不得已出门时一定要戴口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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