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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麻伦子的家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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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伦子带着笔记跑回家中时,已过了午时。她轻轻推开家门,看见玄关的台阶下整齐地摆放着四双鞋子,于是连忙收敛住呼吸,整理好衣服,将鞋子规矩地放妥,走进安静的饭厅,一边偷瞄着坐在主位的父亲的脸色,一边轻声地说着:“不好意思,回来的晚了。”
父亲千北健太郎脸色还算平静,‘嗯’了一声,示意她入座。麻伦子轻手轻脚又迅速地盛好一碗饭,坐到了父亲的左手边,对面是母亲惠美子正慈祥地看着自己,顺带开解似的说:“刚上高中的人,是有很多要忙的事情呢!来,尝尝妈妈做的汤。”一边说着,一边倾起身子盛了碗汤递给麻伦子。麻伦子轻轻地道了声谢,接过汤放在手边。旁边的妹妹英伦子,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是啊,姐姐可真忙!可要多喝些啊!”配着满是探询的目光,麻伦子避开她的目光,又看到斜对面的小弟虽然只有八岁,却是在安安静静、心无旁鹜的享用着午饭。麻伦子心想‘还是弟弟最像父亲啊!’
正想到‘父亲’,坐在上位的千北健太郎轻咳一声说:“你是家中长女,要给弟妹做好榜样啊!”麻伦子应声说‘是’也不再多说些别的,心中却并不平静,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如山般的严肃。邻居朋友们都知道他对子女是严厉的,而麻伦子心中更认为父亲对自己简直是可以用严苛来形容,三岁时被强行扔到水里学游泳,虽然不能完整的记忆,但那刹那的恐惧感却一直留存在脑海中。自己就这样学会了游泳,可笑的是到了妹妹弟弟这里,‘必须要会游泳’这条规矩似乎就消失了。到后来上学,自己要遵守的规矩就更多了,练习骑马、闲暇时要去农场拔草,甚至父亲还要她去试开农机,幸亏最后这点后来因母亲惠美子认为‘对于女孩子太危险了’而宣布告终。
不过,父亲也有很好的一面,他订下的规矩,基本都只要结果,对怎样实施的过程并不过多的指手画脚,而且很支持幼年时期麻伦子一些异想天开的尝试。这让天性独立的麻伦子在很多大大小小的人生选择上有了很大的自由空间。还记得五、六岁时,麻伦子向妈妈惠美子抱怨因为拔院中杂草弄伤了手,还被蚊子叮了不少包。父亲健太郎听到后,强调了野草是必须要被拔除的,但反问她有什么好办法替代自己去拔。年幼了麻伦子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跑去和健太郎提议说可以在院中养些羊去吃杂草。
惠美子在旁边听着女儿天真的提议,不禁笑出声来,接着丈夫的反应却令她由笑转惊。丈夫健太郎低头想了想,居然答应了麻伦子的提议!
不仅答应下来,健太郎甚至像模像样地询问麻伦子大概需要多少只羊来处理院中的杂草,麻伦子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他大概要五只。‘好’健太郎应了一声,当场打电话给山口大路,要他去进购五头羊,山口大路显然也被惊到了,因为本国民众对羊肉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自己的老板兼好友一大早晨就要他去买羊,忍不住多嘴问起原因。
健太郎对着电话解释这些羊就养在自家院中,不占农场资源,只是请山口帮忙采购。
电话那头的山口大路似乎又询问了购买的品种、年岁要求,健太郎又一一应答完,便挂了电话。转过头对着麻伦子说:“那么,这五只羊就交给麻伦子了,你要好好看着它们吃草啊!”
麻伦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背着书包高兴地出了家门。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父母还有短暂的一段对话。
惠美子一边收拾着饭桌,一边忧心冲冲地对着丈夫说:“太郎,这可行么?”
健太郎展开一份报纸,笑着回应她说:“可不可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惠美子也无奈地笑笑:“您可真是惯着麻伦子。”
健太郎突然正经起来:“这可是麻伦子第一次提出和农场有关的建议啊,咱们可要认真对待呢!今天,不去上班了,在家搭个羊圈吧。”
惠美子叹了口气,一边唠叨着:“好吧!可是这些羊将来可要怎么处理啊!真是麻烦啊!”一边也没等他回答,转身去了厨房。
健太郎微笑着看着惠美子忧心的背影消失在厨房,接着读起报纸。
下午回到家的麻伦子,看着院中的五只小羊,兴冲冲的掰着指头一只一只的给取了名字:“lily,tom,jenny,martain,嗯,这只最漂亮的、叫得最欢的,就叫tami吧!你们要好好的帮我吃野草啊!”麻伦子叮嘱着。
后来的发展让麻伦子意想不到,原来‘照顾’这五只羊比拔野草还要麻烦。而且关键的是,这些羊似乎比她还要娇贵、还要厌恶这些野草,根本不肯多吃一口。
看着羊圈里打蔫的小羊,麻伦子心里着急,又不敢问健太郎,于是跑到农场找山口大路询问:“山口叔叔,这些羊为什么不肯吃院里的杂草?还看上去有些打蔫?”。
山口大路告诉她说:“这些羊还小,可能吃不惯这些粗草,这样吧,你每天从农场带些细草料回去喂它们吧,打蔫可能是因为羊是需要散养的吧,你要适时地陪它们出来遛弯,不能一直圈着它们。”
麻伦子心里暗想‘怎么全是可能啊,也许的,农场果然是连羊都不养的嘛?!而且这些羊怎么比英伦子还麻烦!’
山口大路看她面露难色,鼓励她说:“小麻可要加油啊,你父亲总是跟我们炫耀你这些羊呢!”
麻伦子一怔,坚定地点了点头,应了‘嗯’。于是麻伦子的苦日子便开始了,每天要备水,备草,收拾羊粪,还要陪羊在院中遛弯。一次遛弯时,tami把父亲养的花啃掉了数棵,结果麻伦子挨了父亲好一顿训斥,就连才五岁的妹妹也在旁边奶声奶气地挖苦她说‘与其陪这些不中用的羊,还不如和她玩过家家。’
固执的麻伦子对这些羊却更加的上心了。渐渐的,人和羊都长大了,有一天,放学回家的麻伦子发现tom不在了,跑回宅中,看到父母不知在厨房中折腾着什么,家里充满了怪怪的味道。
麻伦子听到妈妈惠美子正在发问:“煮了这么久可以了吧?调料放这些没有问题吧?”
父亲健太郎回答她说:“再这样煮一煮吧,我听说中国人就是这样煮着吃的,应该很美味才是。”他的回答显然底气不足。这时健太郎的手机响了起来,麻伦了听到父亲接电话的声音:“什么?明天要请假?似乎吃坏肚子了,大路,你肯定是煮的时间太短了,吃到生肉了吧。羊肉和鱼可不一样啊!”
麻伦子一听‘羊肉’二字,“啊!”地叫着冲进厨房。父母被她的突然闯入吓住了,健太郎对着电话吱唔了两声,便匆匆挂了。三个人六目相对了片刻,麻伦子扭过头看看还在冒气的锅,又看看妈妈惠美子,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父亲健太郎身上。健太郎开口说话:“麻伦子,其实你也应该明白农场养这些动物,它们最后基本都是……”他犹豫了一下,‘被吃掉了’这话终还是说不出口。
从小在农场长大的麻伦子自然心底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于是争辩说:“但它们不是在农场养的,是我养来除草用的。”
健太郎理直气壮了些说:“可是显然它们没有做好除草工作啊,想来它们不适合这项工作吧。而且我听说羊随着年岁增长,肉质可是会变差的……”惠美子在旁边拉了拉他。
麻伦子的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那真是千北家糟糕的一晚,大女儿在院中陪羊过了一晚上拒绝回家吃饭;二女儿难得的快速吃完饭,却似乎只吃了一口菜;小儿子太小,健太郎倒是没让他动羊肉,但小孩对气味很敏感,皱了一晚上的眉头。最后只剩下千北夫妇面对一盆羊肉,惠美子似乎也有些生气,放下筷子对健太郎说:“我都说不要在家尝试了,现在弄成这样,您也要好好反省一下呢!我最近胖了不少,今天就不吃了。”说完便也起身离开了。
健太郎一个人默默夹起一块肉,心里确实在反省着‘难道煮这个方式不对,明明听说中国人很推崇羊肉的,一个美食大国还不可信嘛!一定是做法有问题,下次试试烤的吧!’边‘反省’边把羊肉放到嘴里,一股膻味由上至下,健太郎实在没忍住,还是吐了出来,‘幸亏都回房去了!’健太郎又暗想着,起身收拾起桌子。
后来,千北健太郎以养羊浪费时间,又没有达到预计目标为由,坚持将羊送到农场。妈妈惠美子也劝慰麻伦子,农场的环境更适合羊。年幼的麻伦子终究拗不过父母,经过百般讨价还价,麻伦子承诺了坚持独自照料、坚持独自除草一系列不平等的条约后,千北健太郎才同意她留下tami在家。
到了小学时,她不像妹妹那样喜欢玩洋娃娃,健太郎给她准备了一套垒球装备,她也借由打垒球和周围的小伙伴混熟,再也不用每次出门时,先把妹妹丢在街上试探有没有那些突然窜出来的小男孩。多年后提起这件事,英伦子仍向她投出鄙夷的目光。令麻伦子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次‘垒球事件’。事情的起因是麻伦子的一记本垒打直直击破了远处邻居的玻璃,那刺耳的声音吓得她只想第一时间逃回家中,但周围小伙伴们的灼灼目光,让她无处可逃,硬着头皮去讨回垒球,为了减少些责任,麻伦子跟‘受害者’诚恳地表示自己是替人赔罪,也许是这样的说法带来了好处,结果比麻伦子预想得好很多,‘受害’的邻居不仅归还了垒球、没有跟她索要赔偿,还很赞许她的担当精神,而不知情的小伙伴们,一时把她奉为‘勇敢的英雄’,包括那位被她随机选中的‘替罪羊’。这样的结果,让麻伦子心虚不已,匆匆结束了游戏,躲回到家中。
农场周围,人际关系非常简单,麻伦子的小聪明,很快被人识破,更糟糕的是,传到了父亲健太郎的耳中。麻伦子永远忘不了,父亲阴着脸拉着她重新地登门致歉,而且还是两家。不仅要重新向‘受害者’致歉赔偿,还要跟为她被动‘背锅’的小伙伴致歉。两边的原谅让麻伦子后悔起自己最初的‘聪明’设想,但同时,年幼的她也对父亲更多了些惧意,尽管这惧意中隐约包含着些许感激。
后来上了初中,她迷上了排球,为了方便她练习,健太郎硬是把自己在后院种的花一点儿一点儿挪走,只为给麻伦子修了一个专门的排球场,考虑到排球的威力似乎比垒球更大,为了避免类似小学那件‘打碎邻居玻璃事件’再次发生,健太郎甚至特意建起了一些围挡。麻伦子在父亲营造的天地里,做着和那个人相同的运动,和那个人曾经的队友一起挥洒汗水,尽情地享受着奔跑、跳跃带来的快乐。有tami的陪伴,躺在排球场上,仰望天空,时而看到天边划过的飞机,成为麻伦子少年时期独有的休闲方式。某种角度来说,健太郎的这些做法,调和了麻伦子贪玩、热衷户外与怕生的矛盾。渐渐长大的麻伦子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对父亲充满感激,但越来越大的她,也更加无法将那些致谢的话说出口。感激与畏惧的心情都被压抑着。
从那时起,她怀疑自己是有人际交往障碍的,尤其是与长辈的相处。同辈的相处尚可用慢‘熟’来形容,因为她即使和同龄的人变成朋友也是只‘熟’不‘热’。和长辈相处,让她有一种想时刻逃离的感觉,威严的父亲是如此,慈爱的母亲也并没有让她轻松多少。有时候看到妹妹英伦子和母亲撒娇,整个人瘫在母亲身上,她会幻想着把自己代入的妹妹的身上,然后自己脑海中升起一个大大的感叹‘真违和啊!’,幻想旋即破灭。这样的英伦子,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嫉妒。
怎么形容妹妹英伦子呢?麻伦子瞥了一眼旁边的英伦子,英伦子也回瞪了她一眼。两个人掩饰一般不约而同地开始吃饭,同步率百分百地夹向同一块肉。一边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健太郎,一边是电光火石的碰撞。坐在两人对面的惠美子笑咪咪地打断她们两人间风潮暗涌的对抗,说:“哎呀,菜还很多呢,不要抢啊!”两个人一同缩回筷子,埋头吃着米饭。惠美子微笑着欣慰地说:“真不愧是姐妹啊,两个人太像了!”
“才不像呢!!”异口同声的回答让两个急于否定的人感觉尴尬,都不再言语。
麻伦子心中惦记着可能要搬家的事,暂时忽略掉英伦子的存在,又知道父亲吃饭速度很快,忙紧扒了几口饭,好在健太郎吃完饭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打开了当天的报纸。妈妈惠美子开始收拾碗筷了,小弟以要学习为名,先回房了。英伦子别扭地坐在自己旁边似乎在想找个理由回房,又似乎在等自己。麻伦子正襟坐好,面向健太郎礼貌地问着:“爸爸,我听说您打算搬家到市里住?”
本来扭动中的英伦子又坐回座位中,健太郎没有停下看报纸,回答说:“是的,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
麻伦子压着‘你们却没和我商量过’的不满,接着说:“去市里的话,爸爸上班会不太方便!”
健太郎抬眼看了麻伦子一眼,说:“从市里到农场的路还算好走,开车一个小时也就到了,何况农场的经营运作要靠制度去规范,不是只靠爸爸一个人的。”
麻伦子接着找理由:“tami还需要我的照顾呢,去市里的话,它怎么办呢?”
健太郎似乎早就想好这个问题:“噢,tami的话,你放心,我在农场办公区旁给它专门又搭了个圈了,山口叔叔会替你照顾好它的。你要经常回农场,自然就会经常看到它。”
麻伦子扫了眼英伦子:“可是英伦子要念初二了,她才刚熟悉新环境,还有小弟……”
没等她说完,英伦子便抢着说:“熟悉的伙伴就算分开了,也会常联系的,去市里还可以认识新的朋友啊,爸爸,我记得姐姐要念的学校也是有初中部的?”
健太郎放下报纸,点点头说:“是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条街上,门对着门。我和你们的妈妈去看过了,周围的环境不错,附近还有一所小学,也挺好的。我和妈妈看中了一处宅子,正在请人收拾整理。”
英伦子发出兴奋地赞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新家看看。”麻伦子偷偷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英伦子,英伦子回敬了一抹得意的微笑。麻伦子回过身,苦思冥想着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动摇父亲的决定。健太郎接着读起报来,貌似不经意地询问她:“这件事,本来想着等房子安顿好再告诉大家的,只有你山口大路叔叔陪我去过几次,你是从哪儿听说的?这几天有没有去农场转转?”
麻伦子额角冒出一丝冷汗,知道父亲从来都只要正面回答,不可能像糊弄山口正人那样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小心翼翼地措辞回答说:“刚才准备回家的时候,正巧碰到山口正人,他随口聊起的。其实……也并非什么不可与人说的秘密吧!?”
健太郎盯着她说:“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如果你能从山口大路那得到消息,我会更高兴,你的假期这么久,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我从没在农场看见过你。你可是将来要接手农场的人,要多去熟悉农场的人与事!话说回来,正人那小子以往的假期都会来农场帮忙,这几日却也不见他的影子。”
‘接手农场’最近这个话题似乎总被父亲提起,麻伦子从心底是排斥这个话题,更抗拒这个结论的。转念又想到父亲健太郎这时还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而自己又这么小?!呃,算小的吧!父亲提这件事会不会太早,何况英伦子虽然指望不上,但她还有个弟弟啊,也许弟弟长大后更愿意去打理农场呢。
‘回旋的余地还有很多’麻伦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的,所以十五岁的她倒没把‘接手农场’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是父亲提到正人的话,着实吓得她够呛。如果让父亲知道正人去了叔叔那儿,那他迟早会发觉自己也去了,要是父亲知道了自己没去农场而是去了叔叔那儿,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那是真让她恐惧的事儿!
幸亏惠美子收拾好碗筷转了回来,暂时打断了健太郎:“唉呀!孩子爸爸!不要刚吃过饭就说这么沉闷的话题嘛!孩子都还小,惦记着玩乐,不去你的农场帮忙也很正常!”
健太郎不再言语,麻伦子见搬家之事已成定局,又怕暴露自己去了叔叔的公司一事,说要去照顾tami便起身出去了。英伦子,匆匆说了句‘我也回房休息了!’跟在她身后也跑了。
健太郎夫妇一起回到屋中。健太郎盘坐在中间,似乎是生气但却小声地说:“惠美子,下次在孩子面前称呼我的时候,一定要用‘您’!”
惠美子坐到他的身后,按上他的肩膀,重重捏了一下,嗲着嗓子说:“是啊,我以后还要称呼您‘老爷’吧!!”
健太郎龇着牙,忍耐着说:“其实要是以前的年代,你确实是要叫我‘老爷’的啊!”
惠美子更大力的掐了一下健太郎,健太郎忍不住叫出声来:“哎哟!当然今时不同往日了,不用这么麻烦的称呼了!!”
惠美子见他服软,才不与他计较,恰到好处地给他捏起肩膀,健太郎舒服地眯起眼睛,说:“咱们要搬家了,真舍不得这里啊!”
惠美子一边捏着,一边回应说:“太郎,不想去市里住的话,可以不去的,不要这样勉强自己。”
健太郎说:“我很了解麻伦子,她是一个慢热的人,突然过寄宿生活,我怕她会不习惯的,又担心她离开家庭太久,会变野了,我可是要把农场交给她的。唉,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啊!”
惠美子手上顿了顿,说:“太郎,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农场交给麻伦子?!麻伦子似乎并不感兴趣呢!”
健太郎说:“惠美子你也知道,我们家族信奉第一个孩子是最优秀的孩子,所以,农场交给第一个孩子,是我们家的传统。我的妈妈就是这样接手农场的,麻伦子也一样,当然了,也许她对管理农场不感兴趣,也许她无法管理一个农场,这些只要到时候找一个合适的夫婿就可以解决了。”
惠美子有些发愁,手上的动作慢了些,说:“麻伦子也是个顽固的孩子啊,真担心如果她将来不肯听您的安排可怎么办!”
健太郎显然没把妻子的担心放在心上,只是注意到她的‘您’字,忍不住满脸笑意。
英伦子没有回房休息,而是跟在麻伦子身后,来到羊圈旁。昏暗的环境中,更映衬得姐姐麻伦子几乎白得发光。麻伦子倚在栅栏边,静静地看着睡着的tami,终于安静下来的tami此时已经快十岁了,体型几乎是以前的四倍。麻伦子陪羊多过陪自己这件事可没少让幼年时的英伦子嫉妒,年纪渐长的她终于也慢慢懂得姐姐更爱独处,但口气难免仍有些酸意:“tami有什么好建议给你?”说完挨靠在姐姐身旁,餐桌上的互相挤兑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麻伦子侧过头俯看了英伦子一眼,两个人只差两岁,身高却差下不少,印象中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是均匀地长着,从来没像自己这样出现突然的猛长,‘可能是没到岁数吧’麻伦子心里想着。忽略她语气中的讽刺,笑着回应她:“tami可没有你中用啊,今天幸亏你的提议了!”
英伦子觉得姐姐似乎是在夸自己,得意地笑了,说:“那你今天有什么收获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麻伦子扭过头接着盯着tami,回答她说:“能有什么打算,跟着家里搬到佐世保,去念高中,然后考一个爸爸相中的大学……”
英伦子打断她,也盯着tami,正色地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的打算就一点儿不能和我说嘛?”
麻伦子瞥了一眼英伦子,又想起白天山口正人那青涩又含蓄的爱慕,‘果然是长大了啊!’于是也正经起来,转过身子,背靠着栅拦,看着她说:“我想,我想去考宝冢音校,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
英伦子侧过头仰视她,似乎从小她就是以这副姿态和姐姐相处,此时麻伦子棕色眼眸中流露出的迷茫,让她有一种姐姐也是普通女孩子的感觉。英伦子从小就觉得自己与姐姐是在不公平的状态下相处的:麻伦子被逼着要去学、要去做一些事,可她不用,因为麻伦子是‘长女’,而她是‘次女’;麻伦子犯错的时候,父亲健太郎会专门的教训她一顿,而自己犯错的时候,父亲只会告诉她要以姐姐为榜样;和麻伦子吵架了,父亲似乎也很少说麻伦子什么,而是告诫她要给姐姐独立空间;即便是母女关系,也是不一样的,自己可以随便地和母亲惠美子撒娇,可麻伦子似乎对这很不屑的样子。‘血亲之间这样的亲昵难道不正常嘛?’英伦子常这样想着,渐渐由懵懂的仰视,变得叛逆起来,她不由得关注起‘别人家的姐妹’,开始对比起自己与麻伦子的相处,‘姐姐对自己太过疏远了’这是她的结论。她开始不把姐姐当榜样那样远观着,而是缠着她,要她陪着自己,要和她分享自己的兴趣,也要知道姐姐的‘秘密’,英伦子希望她们能更‘平等’的相处。
结果适得其反,姐姐麻伦子和自己的兴趣有很大不同:麻伦子喜欢出去玩,总要拉上自己,而自己喜欢宅在家里,也总是要求姐姐陪着。这样想来,其实两个人真是互相离不开对方,只可惜想去的方向偏又不一致,这几乎是她们童年无数次争吵的唯一导火索,姐妹都是一样的任性又固执。但姐姐确实是她心底不愿承认的榜样,她从小就喜欢麻伦子,‘肤白面美’这是所有见过麻伦子的人给出的印象评语。除此之外,英伦子还尤其被姐姐那不同寻常棕色眼眸所吸引,多么与众不同。事实也的确如此,表像很优秀的姐姐内里也是阳光向上的,学习、运动方方面面,英伦子总觉得姐姐不费力气就可以做得很好,她不由得向往也能这样。但她也察觉到姐姐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麻伦子对谁都是微笑着的,一副开朗外向的样子,实际情况呢,麻伦子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只有玩伴。而且姐姐是内向又怕生的,姐姐很难独自融入一个新的团体,她需要一个健谈活泼的引领者,但当她融入某个群体后,出众的姐姐往往能成为这个群体的‘引领者’。
英伦子能察觉到这些,因为麻伦子也是这样对她的。英伦子不能否认,姐姐对她是不错的,但她总感觉缺少些什么,一些缺失带来了失落感。年少的她就以撒泼、无理取闹、缠着姐姐发泄着这莫名的失落感。年龄长了些,英伦子开始反省自己,想想以前的举动,英伦子也觉得有些任性,人人都是需要有自己的空间的,麻伦子需要的空间要稍大些。
她开始试着不那么‘缠人’,两个人的相处反而变好了许多。姐姐真是个很聪明的人,给她的帮助从来都是恰到好处的。姐姐不会大包大揽地为自己做事,而总是给自己一种‘提点’的感觉,一种不留痕迹默契。英伦子开始享受起这样的姐妹相处模式,‘干嘛要和别人比!’她的想法转变了。两个人还会争吵调侃,但已经变成生活中的一种调剂,一次次争执,变成一次次趣事。麻伦子也从一个由父亲强加给她的榜样,变成了自己心底认可的榜样。
长大的英伦子开始渴望能回馈姐姐,希望对姐姐也有帮助的价值。看着此时迷茫的麻伦子,她又感到自己的弱小,‘似乎真的帮不上什么!’她心中对自己不满,一向对外人能言善辩的她憋了半晌,只肯定地说了一句:“不管怎样不切实际,我可都是支持你的呢!”说完脸竟有些红了。
麻伦子看着妹妹那倔强又肯定的模样,不由得笑出来,回应她一句:“那可谢谢了!”忽然好像想起些什么,凑近了说:“小英,你现在攒了多少零用钱?”
英伦子警惕起来:“你要干嘛?!”
麻伦子嘻皮笑脸:“是你说要支持我的啊!今天上网查了些关于宝冢剧团的信息,才知道这个舞台剧团每年都会有新人补充,但想要入团必须先念两年宝冢音校,而要考音校可难了,以你姐姐目前的能力还差得远了。”
英伦子好奇起来,问:“都要考些什么?”
麻伦子掰着指头给她数起来:“首先要参加第一轮的考核,要考声乐、跳舞方面的才艺,还有面试。有些舞蹈类型的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说过。”麻伦子叹息着,摇摇头。
英伦子忍不住又开始调侃她:“是啊,要是考跳马,我姐姐一定是第一,可它怎么偏要考跳舞!还有声乐,是唱歌嘛?姐姐你会唱歌么?!”
麻伦子更丧气了些,英伦子有些后悔,赶忙打岔问:“那第一轮通过了呢?”
麻伦子目光略带鄙视:“第一轮通过了,当然就是第二轮了,和第一轮差不多,据说更难些。”
英伦子忍住不计较姐姐那讨嫌的目光:“所以这和我的零用钱有什么关系?”
麻伦子换一副讨好的表情:“所以我得用这一年的时间,去学各种舞蹈啊,还有……唱歌啦!我在网上查了些,佐世保倒是有些这方面的培训学校,可都花费不低呢,还有要参加考试还要报名费,我这些年攒的零用钱是肯定不够的。”
英伦子提议:“可以去和妈妈商量啊!”她话音一落,麻伦子就已面带难色,英伦子也反应过来,和妈妈惠美子商量,父亲健太郎就一定会知道这事儿,强势的他能同意麻伦子如此‘不务正业’吗?英伦子想了想,又说:“其实女孩子学些舞蹈,也是挺好的才艺啊,姐姐你,你也不一定是为进入剧团才去学的嘛!”
麻伦子眼睛一亮:“是啊!”
英伦子更起劲了:“那种市立的高中,一定有合唱社之类的吧,参加这样的社团肯定能得到些基本的指导吧,把这些资源都利用上,也可以省不少呢!”
麻伦子赞叹地点点头:“嗯!”随后又强调一句:“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啊,就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吧!”
看到姐姐又变得神采奕奕,还和自己有了只属于彼此的秘密,英伦子感到莫大的肯定,不是儿时那种肤浅的得意,而是终于可以走进姐姐生活的感觉。两姐妹在tami的圈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起来。终于把tami吵醒了,tami泄愤式的‘咩’叫声响彻千北家的院落直至整个农场。两姐妹笑得更厉害了。
远处,姐妹二人的身后,健太郎和惠美子依门而立。惠美子欣慰地看着姐俩的背影:“刚刚还担心她们又要吵架了呢!”
健太郎双手抱在胸前:“姐妹嘛,哪会有化解不开的矛盾呢。”
惠美子若有所思,健太郎开始八卦起来:“啊,真想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呢!”
惠美子白了他一眼:“女孩子之间,自然有些女孩子的话题!倒是你刚才说得不差,姐妹没有化解不开的矛盾,兄弟间又何尝不是呢!”
健太郎一时尴尬,抽出手摆了起来,低声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说完转身回家。惠美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跟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