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温》萤火虫凉凉

4、第四章

　　没有做什么漫长到可怕的梦。不过如果是美丽的梦的话，也情愿一辈子就不醒过来的，即使像《长梦》里那个最后变成碎屑随风轻扬的男人，也完成了关于辽远未来最知足的描绘。

　　在陌生的环境醒过来确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尤其是脚下还斜斜躺着一个本来很陌生的人。并且，被叫醒的方式如此诡异。

　　梁夏感觉到粗糙的小舌头一下一下磨蹭着自己的嘴唇，坚持不懈像是要将上面的皱折舔平。毛茸茸的身体摩擦在脖子上，还有脸颊上，鼻子下端，真是想打一个大喷嚏啊！

　　于是响亮的喷嚏声也惊醒了梁夏自己混沌的思维。脸前面的毛绒绒不明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双迷惑的眼睛。

　　一双里含着幽怨，小猫回过头去舔舔被摔疼的后腿，坐在厚厚的毯子上。慢吞吞洗完小花脸之后，就出神地盯着似曾相识的某人。至于半个背靠在沙发上的人，这时候也似乎转醒了。短暂而突然的移动也许牵动了久没有活动的肌肉，所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缓冲疼痛的过程。孙亦远把手伸出去，右手胡乱在本来就乱糟糟的茶几上摸索，左手抚着额角压压翘起来的前发，即使是侧面，也可以感受到他茫茫然的表情。毫无设防的可爱动作，皱掉的外衣，和轻轻的吸气声，都使梁夏觉得这个早晨生动起来。

　　“老师？”梁夏移动双腿时，也感觉到了肌肉酸疼又针刺一样的疼痛，但是条件反射抓住了就要掉到地上的毛巾被。

　　“啊？你……”这时候才正式运转大脑的男人一下子站起来，反应出招待了学生在家过夜的事实后，才将视线投向了电视机旁边的□□熊闹钟，蜂蜜罐子里的指针打出一个倒V。其实才七点二十而已。

　　“那老师，我回去了哦。”梁夏站起来，还没关掉的电视还是dvd的模式，绿色的屏保球被撞地跳来跳去。

　　“那个……你……”没有等男人说完，梁夏就打开门，开始掏钥匙。

　　右手挤牙膏，左手将牙刷放到嘴里，薄荷味的泡沫都沾到了嘴唇上。梁夏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事实——小猫！还在男人那里。那那些无聊的罪恶感，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那些挂心和抱歉，都是无用的垃圾。将牙刷狠狠掷回漱口杯里，“哐啷”的一声好像砸在男人的后背上一样解气——为什么不早说？本来就是简单的事情，就吝惜一句话……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面有暗沉的黑眼圈，应该是晚睡留下的，都是那电影……

　　门铃声又响起来，梁夏还是跑过去开门。

　　“过来吃早餐吧！”孙亦远同样不是十分精神，但是因为有戴眼镜，所以并不十分明显。他已经换好了新的衣服，只有脚上还是不拘一格的拖鞋。

　　“恩。”梁夏赌气着，也礼貌地答应着。

　　男人满意又讨好的叮嘱梁夏要锁好门，将他让进屋里。

　　“其实总是懒得吃早餐，但是这是很重要的一餐啊。如果好好吃饭也许就能长到一个很好的个头吧。”男人有些羡慕也略带自嘲地说。

　　“哦。”这样的话听在梁夏耳朵里就像是带上了刻意的讨好。自动忽略孙真诚的眼神，隔着瓷碗上氤氲的热气打量对面男人。已经很久没有量自己的身高了，大概还停留在175处不肯上升吧，不算太矮也绝对称不上高的身高，与他的180左右比起来，的确是小巧了。

　　对面握着筷子的男人的手突起了清晰的骨线，有着手模一样的白皙和干净。

　　好长时间没有吃过早餐了，偶然的一次不得不说是新鲜而且满足的，如果忽略了杂乱的背景和男人弯下腰向小猫的食盘——吃饺子时的醋盘子，显然也是临时的——倒牛奶的动作的话。孙亦远很自然地弯下腰去，起来的时候还摸摸小猫的头，小猫甩着尾巴打开他的手，于是他尴尬的笑了笑。

　　“长大了不少呢。虽然猫都是随遇而安的动物，但是还是渴望有一个固定的家吧。即使是牢笼一样的所在，也舍不得离开。”

　　“但是它们始终都是孤独的动物。所以喜欢占领房间的最高处向下俯视，真的很难有安全感。它总是不甘心仰视我们，所以用另一种方式找到心理满足。”梁夏夹着白萝卜咸菜，虽然是免费的，但是滋味很足。

　　“很有意思啊。”孙亦远轻轻笑起来，“它们是温室里的流浪者。”

　　“温室是个好东西。”梁夏若有所思。

　　“啊，你慢慢吃，我还有个会要开！”孙亦远急匆匆站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自己放碟片看！嗯……今晚的话就我来请客吧，报答你的好手艺！你们几点下班？”

　　“哦……我今天休息啦。”梁夏也礼貌地站起来，把他送到门口。

　　“好像亲人哦。”临出门孙侧过头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多了爱情片的人吗？……真是狡猾的人，还有这一面啊。梁夏闷闷坐回餐桌前，小猫自然地跳到他的膝盖上，他细细研磨着它毛茸茸的下巴，一会儿它就打起舒服的小呼噜。

　　自觉刷完了碗，梁夏盘腿仰靠在沙发上，幸亏是雨后的早晨，还稍稍阴着。没有开空调的房间，虽然杂乱，但是因为有电扇的运作声，也不显得寂寞。再说还有毛茸茸的球状物蜷缩在手腕上，不自然地就觉得又困了。但是浑身的酸疼却又影响着睡眠的意图。于是梁夏习惯般的开始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归类整理对于几乎有轻度洁癖的他来说很是顺利。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睡上一晚也已经是意外了。

　　杂志都保存地不好，有的还折着角。只有现在拿在手上的一本还被套上了塑料封皮，不是有纪念价值的娱乐杂志，封面上的男星还是纯情的样子，但是穿的很野性，梁夏努力回忆他的名字，最终仍没有头绪。现在娱乐圈的新明星真的好像过江的鲫鱼一样多，有的几乎唱过一首歌就被彻底遗忘了。撇一下嘴角，他把那本杂志随意压在了最底下。终于成功在一只零食袋子下面找到了遥控器，梁夏把它扔到沙发上，惊醒了睡着的小猫，怨恨的打量着他。

　　“睡吧。没你什么事。”梁夏百无聊赖地把它拨到沙发角里。看着干净起来的房间，他随意找了一张cd插进机器里，然后准备拖一拖地。拖完地，梁夏抱着jack——自作主张刚起的，反正比较大众，又或者刚刚看到了泰坦尼克的封面吧——回到自己家里。

　　今天白小开失踪。梁夏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在男人那里看看电影，即使是无聊的文艺片也比自己一个人呆着舒服多了。想着想着就又睡着了，连午饭都睡过了。如果没有白小开和该死的打工，也许自己真的会霉烂掉。

　　直到听到外面哐啷哐啷的声音，他才醒过来，是那个人回来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期盼在里面，梁夏抄起小猫咪，懒懒拉开门。倚着门边，等着看男人看到整洁的房间后的惊异与惊喜的表情，他心里生出了邀宠一般的莫名期盼。

　　刚刚开了门的男人钥匙果真像要握不住，他甚至把鞋就随便脱在了玄关处，深蓝色的袜子直接与地面接触。他冲进了客厅，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和整齐地放在沙发角上的遥控器，嘴角都有些微微抖动了。

　　果真还是容易感动的人啊！梁夏在心里这样想着。孙开亦远始翻捡那些杂志，看着它们一本本犹如列队一样堆叠在一起，也不忍心破坏，就又堆回去。

　　“谢谢你！”不知道如何感谢才好，他竟然有些激动。眼睛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使梁夏烦躁不堪地低下头去。

　　“没什么，反正也是顺手。”其实是实在看不惯不整洁的地方，所以才多管闲事的。在心里说完。“所以老师请我吃饭吧！就算是报答好了。”

　　“好！”男人爽快地大声答应道，那里面的愉悦是谁都可以听出来的。

　　孙亦远是要请梁夏去越南菜馆的，可是梁夏却执意要去麻辣烫。

　　显然比较少光顾露天大排档的男人显得拘谨了些，把包放到圆凳子上后就看着梁夏的举动。“把包看好啦。现在很乱知道不知道！”梁夏本能地提醒道，男人立刻夸张地把包抱在了怀里。梁夏侧过头，嘴角的笑无论如何也憋不住了。

　　“呐，这个是木耳，这个是魔芋。那个鸡爪不要拿，看起来就不新鲜！”孙亦远很不情愿的把刚刚放进盘子里的鸡爪放了回去，其实只是泛着淡淡的黄色。“其实土豆片和红薯片都很好吃的啊。还有这个，毛肚，看起来怪怪的，但是吃起来很棒！粉丝是一定要的。还有……那个……这个……”直到最后梁以一句“你怎么吃的这么少，是猫嘛！不会吃穷你啦！”的结尾以及强迫中奖的一堆青菜肉串结尾。

　　梁夏要的是鸳鸯锅，一半是白色的清汤，一半是飘着红色辣椒的辣锅。准店主光着膀子穿着白色篮球背心，给他们点清汤锅，火蹿上来老高，所以一会儿汤锅就沸了。木耳菜煮过之后是滑滑的绿，粉丝是透明的懒惰的白色。通心菜无奈的变成了委屈的深绿颜色，所以已然没了嚼劲儿，但那种截断蔬菜纤维的满足感是不可代替的。各种各样的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味道大体一致的丸子在汤面上活泼的游来游去，让人以为他们是种子，会开出不一样颜色的花来。

　　蒸腾的热气把孙亦远的镜片全都蒙住了，他把眼镜摘了下来，随意用衣角蹭着。

　　“那样会蹭坏的，应该……”话还没说完，梁夏就突然停住了。对面的男人茫然的眼神好像迷路的动物，微微发涩的眼角和长长的睫毛可能是整张比较平凡的脸上唯一的可取之处了吧。不是很突出的眼睛，甚至稍嫌狭长，但是失焦一样的表情和被热气熏得淡红的面颊，还有细细的汗却使他有了一丝不明悸动。

　　“什么？”男人把眼镜戴回去，找到梁夏的焦点，问道。

　　“没事。那个一定要用专门的布擦才可以，否则容易划坏。”

　　“哦，知道了！你懂得真多啊！还很会做家务。”

　　“一般吧。习惯了。”梁夏突然不再向下说了。“你平时都不会来的吗？难道老师的大学生活这么无聊吗？”

　　“哦……那时候……”男人的眼睛里又出现了追忆的辽远眼神，过于恍惚的表情和僵硬在筷子上的食物莫名其妙的使梁夏有一种时空倒错的感觉，仿佛坐在面前的人早就穿越到了某个异次元。“有一起喝酒……”他慢慢地补充一句，“大家都醉了，很安静。”

　　“哈？”梁夏不理解这些乏善可陈的活动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灌了一口啤酒，又习惯的将煮好的土豆片扔到男人的碗里。

　　“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都会很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头没尾的话使梁夏有些困扰，良好的胃口容不得被打扰，于是再给男人加了一样东西进碗里。

　　“嗯……我的朋友一向很少。”男人的脸低下去，很专心的对付起碗里驳杂的食料来。

　　辣锅和清汤锅的界限明显就很不牢靠，一会儿就又红色的汤汁跨过界染到清汤锅里。微辣的舌尖感觉被麻醉着。其实是与一大群人出来喝喝啤酒顺便嚼嚼菜的夸张大聚会不同的，就是慢慢舒心的吃起来，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真是蛮舒服的。梁夏喝了一罐啤酒，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奇怪的酒精过敏体质……

　　“老师……我去下卫生间。”

　　看着眼前高高很有精神的孩子，连脸都红起来，孙亦远的心里不禁浮上了一些温柔的感觉。

　　走回公寓的时候，梁夏依然有些醉意，这种不可以多喝的体质始终是白小开可以尽情嘲笑的对象。他将自己的体重故意全部加到男人的身上男人也没有抗议和挣扎，本来以为自己会有的难受感觉也没有按时袭来，反而很是舒服。看起来很瘦的男人其实有一副宽阔的胸膛……不过有些硌。算了，反正有的靠就好……梁夏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被架上楼，迷迷糊糊地被扔到床上，然后不知所以地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头痛还是没有放过梁夏。而且更意外的是，在床的另一端的是——那个男人。

　　“老师……”任性地摇晃着还在沉睡的人，梁夏觉得自己肯定是在这个人面前出丑了……还有自己那邪恶的酒品……应该没有做什么吧~这样想着的时候，旁边的床垫轻微波动了一下。仿佛一直都长在上面的淡淡黑眼圈，还有胡乱选择角度翘起来的头发，是他有一种错乱的可爱感觉……真是醉后头脑不清……梁夏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很头疼吗？”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很温柔的手指试探的触到梁夏的太阳穴。因为很舒服，所以他没有想过要躲，但是那波难受过去了之后，梁夏才发现这个场面有多么不和谐。男人一边轻轻叹着气，一边时轻时重地变换手上的力道。舒服的感觉和他谈起波动空气的声音像拥抱脚踝的海浪，使梁夏舍不得移动，但是理智的保险丝已经快烧断了——

　　“老师……”挣脱了男人的手，他吃惊地转过头——男人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是存着明显的笑意的。

　　“你昨晚可能喝多了，竟然连啤酒都会喝醉……不过还好没有怎么折腾。”孙亦远轻轻说着，然后站起来，背过身去脱下居家的套头t-shirt，抓了件衬衫穿上，一颗一颗认真扣好扣子。“我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我……还是回去吧……”

　　男人停下将脚伸进夹脚拖鞋的动作，回过头来的脸，失去了温柔的感觉，好像浮上了淡淡的失望和一些寂寞。

　　“对，应该回去……”梁夏缓慢地从床上移动下来，试探着在地上寻找自己的凉拖。“那个……谢谢老师了！”接着对睡眼惺忪懒得起的小猫打了一个招呼，“bye~Jack！”他侧身从仍在恍惚男人的身边蹭过去，开了自己的房门。一会才听见隔壁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他历来都是这样体贴的。

　　梁夏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拨通了白小开的电话。

　　“喂，开开！”“干吗？这么早？你是公鸡哦！！”“不是啦……那个你们不是说我酒品很差吗……”“是啊。”“那个……我真的会去吻别人……”“你白痴啊！”啪一声电话就这样被挂掉了。心不在焉的仰躺在沙发上，梁的心里一片杂乱。这下丢人了，不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男人！好像今天还有班要去上，但是头还是有些微微疼痛……这个混乱的夏天。

　　叮咚的门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梁夏还是不情愿的挪到房门口。接过了男人善意的豆浆油条，淡淡道了谢后就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