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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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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走衰运的夏天!
梁夏把超市推车里的日用品摆到货架上,刚才他才对过一遍数量。所以手指上沾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气,抬起胳膊擦汗的时候香气都蒙到脸上,浓烈到有一点儿反胃。
他从来都不喜欢太浓烈的味道。不过似乎只有气味,才是存在这种东西最有力度的证明。他把胳膊拉的离自己远一些。想马上去卫生间洗手,但推车里还有没有摆上货架的东西。
推车轮子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梁夏也跟着烦躁起来。推车里是女性用的卫生棉,看来店长是故意把这种任务派到他的头上,真是惹人厌。即使是同学父亲的力量让他可以打这样一分工,但是又不是什么轻松多金的工作,当时店长也是相当和善的说小伙子不错啊,这下有好帮手啦,这时候却变着方法的挑刺,有一次甚至责怪鞋的颜色跟超市统一的围裙不搭调!莫非这家的店长也是更年期综合症……
看看周围没有人,他拿出东西摆到货架上,肚子里还在不断问候那个早生皱纹的店长,顺便祈祷不会有人这时候来。
“你……”
声音还是这两天才熟悉的。梁夏把手中的东西迅速转移到货架上,极其不自然的低下头。
脚步声又响起了,当他从货架上抬起头来时,看见的是男人的背影匆匆离去,他走得太急,撞到了摆在路中间促销的香皂堆,本来垒成金字塔形的香皂阵五彩斑斓撒了一地。很多人的目光都应声投了过来。他窘迫得放下购物篮子,弯下腰去,一个一个摆回原来的样子,还认真地保持整齐。站在写着鲜红的“SALE”的特卖标前的他,这时候比特卖商品还引人注目。
尽量保持着不会回头的姿势,弓着背,所以有些扭曲和困难,汗沿着他的侧脸冒出来。在灼灼的眼光里,男人孤立无援的背影甚至有一种悲壮的错觉。
梁夏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挡在立式空调前面,于是稍稍站开一点。
感觉到背后的冷风,男人顿了一下,回头给了他一个有些微弱的微笑。梁夏皱起眉,觉得心里的烦躁和不满肯定都写在脸上了,他从来都是这种拍立得的情绪宣泄方式。
“真是对不起……把那个碰倒了。”男人十分歉疚,不知所措地只好道歉,不断捡拾起地上的香皂的手背上,还有顺利结了痂的伤痕。
“真是丢人……”梁夏小声咕囔着,直觉是要上去帮助那个窘迫的邻居,但是又觉得这样的义务不足以动摇自己。算了,还是等待那个人开口好了,或者求助的眼神都可以。
可惜回过头来的眼神里除了浓稠的歉疚,丝毫没有那种要求帮忙的意思,反而男人又转过头去,继续忙着。
为什么这样都不要自己帮忙,难道只有自己欠他才对,孩子一样计较这样的事情梁夏虽然很幼稚,但是困扰的心情却无法消除。
“喂,下回走路注意一些。”梁夏还是走过去,弯下腰,帮助男人收拾残局。
“啊!谢谢!”受宠若惊一样的感谢,立刻让梁夏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忽略掉男人充满了感激的双眼,突然觉得手上的香味儿也没有那么难闻,至于男人手背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刺眼了。
“你在这里打工?”男人轻声问道。
“嗯。”懒得回答,再说为什么要回答,自己糗到家的样子他又不是没看见,于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想快一点儿结束这个突如其来的倒霉工作。
“哦。”男人似乎捕捉到了他的不悦,也就沉默下来,专心捡东西。
“好了,弄完了!谢谢!”男人真诚地道谢,又怕他听不到一样,还重复了一次。
“没事,我应该做的。”梁夏冷冰冰地顺利把这件事跟自己撇清,回到推车处,继续正式工作。
男人站起来,还是拿了一块儿香皂放进了购物筐里,梁夏用余光看见,那个香皂盒子有些蹭起毛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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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离开超市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阴了很久的天还是飘起了雨,在车灯前笼罩起一层芒果色的雨雾。梁夏没有带伞,看了看雨也不是十分大,婉言谢绝了女同事热情递上来的伞,就冲了出去。
反正公寓也不是十分远。冲到大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奇怪的一幕,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那个叫做孙亦远的男人站在一辆面包车的旁边,一只手里提了几罐啤酒,一只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略微向前倾着,他显得很苦恼。
梁夏干脆慢慢靠近,不禁觉得很奇怪,那个男人干嘛摆出一副仿佛要偷车的架势哦。
一颗毛茸茸的头探出车底,接着是身子,一只黑白花的流浪猫出现在视线里。
男人稍稍动了动,让伞可以遮住猫上方的那片雨。猫却警觉地一溜烟跑没了影,消失在对面的布满蔓藤植物的围墙小洞底下。
这时候那个仿佛苦恼的身影才放松下来,将伞移到自己头顶。暗淡的路灯和细密的小雨,使他的身影斑驳起来。真是搭错线!就算你等到它出来,还以为它会乖乖让你给他打着伞慢慢散步到目的地!
心里小小的嘲笑了一下对方,梁夏感觉到雨又密集的钻到脖颈里,不禁缩了缩脖子。相比起来,站在这里默默看着这种发呆行为的自己好像更不正常。
“喂!”
收回了思考,他看到伞底下熟悉的脸庞。
“嗯。”出于礼貌地回答。
“没带伞?一起打吧!你几乎要湿透了!就算是夏天,着凉了也不太好……”还没反应过来,梁夏身边就氤氲上一股热气,头上的雨也停了。“一起打吧!挤点也比没有好!”高瘦的男人一边把伞很大幅度地移过来一边把身体也靠过来。
“谢谢!”虽然梁夏嘴里这样说,身体却稍稍离开了一些,他向来不喜欢近距离的碰触。感觉到对方身体也是一僵,便犹豫着向回移了一移。毕竟是在伞底下,淋湿了对方也不是好事吧。男人的身高比梁夏还要高一些,所以有着比他要结实的错觉。
“刚刚看到你在那里打工,真是谢谢你了……”男人微微偏过头来,有些上翘的头发反射着水光。
“没什么。你这么晚?”
“嗯。刚才有事情又出去了……”肯定是去约会了吧。但是要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更加娇小的女人依偎在他胸口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搭。可能是那种十分强势的女强人,比如系主任那种剽悍的个性,这样才叫互补嘛。总之想起来有些好笑,女人会忍受一个比自己更加麻烦的角色吗?打量着男人下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镜,梁夏的心中竟然有一些同情升了起来。
“那个,你的眼镜……”伸出了手,他示意男人将手里的东西交到自己的手上,推一推镜架。
“啊,没事的。”男人偏过头来笑了一下,艰难地抬起拿东西的手,用手背顶了顶眼镜的下边缘。
“你真是体贴的人。”男人带着笑意说,一丝调侃都没有的认真语气,让梁夏无比的舒服。
本来应该在门口分手的,但是男人热情的邀请梁夏可以去他家一起吃饭。梁夏本来是很麻烦这个样子的,但是看见男人真挚的笑容,不禁就点了头。
直到他站到了厨房的外面才开始后悔。仿佛很少开发的领地,是那种可以落灰的干净,不过至少不是腐海森林。
“我……”男人窘迫地咳嗽了一下,“那个,我去买吧……”
梁夏心里突然很气,“老师很是小气哦,还说邀请人家吃饭呢?现在反悔了嘛?”有些玩味地看着男人再次显示出窘迫的表情,他心里竟然有些满足,还恶意地想要欺负一下。“那我回去了呦……”
“我……总是什么都办不好……等一下,我现在就去买,马上就好。”男人突然抬起头来,向来飘忽的眼睛里突然发出坚定的光来。“你先坐坐!”丝毫都没有感觉到把一个陌生人单独留在家里是一件很荒唐的事,男人径直去开大门。
“等一下!你以为现在除了方便面还有什么?就连超市都关门了吧?”
“你等一下好了!”
梁夏故意拉开外衣露出超市的员工服装,好像凝固胶一样粘住了男人的脚步和苦恼的表情。
男人吸了一口气,眼见梁夏拉开门走了出去,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掏出钥匙打开门的声音,然后预料中的大力甩上门的声音却没有如期到来。梁夏从自家的冰箱里取了一些食材才回到男人的家里,男人还是那样呆呆站着,只是这时候换上了错愕的表情。
“还呆着干嘛?难道老师连择菜都不会吗?”梁夏走到厨房里,一眼就看到了随意团在柜子上的围裙,抖开来,竟然是可爱的龙猫图案。鼓鼓的肚子上那几个倒着的深色三角就是几个袋子。把围裙挂在脖子上,有些小,但是还能够凑合。
他熟练地打鸡蛋,并且在碗里格达格达地用筷子打散,金黄色的蛋黄黏在筷子和碗边上,也几乎固定住了男人仿佛看到世界奇观一样的眼神。“你……真的很专业啊!”
“还好啊。至少比老师要强吧。”梁夏看着痛苦地切着辣椒的男人,觉得近乎楚楚可怜的样子真的很像被新鲜桔子水抹到鼻子的小猫。他努力固定着案板上的辣椒,右手操着刀,头使劲偏开,危险系数很高的动作一再上演。不是有眼镜吗?还至于这样……梁夏翘起嘴角,牵动起来的动作更像是无意的嘲笑,其实那里面包含的些许玩味也使对面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
“用这个把手套起来!”梁夏扔了一只塑料袋儿过去,“否则手会辣辣地疼,摸到哪里哪里也会烧着一样。”男人开始有些愣怔,直到梁夏执起他的左手,把袋子强硬地套上去。但是一接触到男人冰凉的皮肤,少年动作就细腻放松下来。“啊,小心!”右手还握着刀的男人不敢随便挣扎,但是同样本能地向后缩,好像也不喜欢别人的随意碰触。“老师又不是女孩子……”梁夏低低咕囔一句,男人的动作一瞬间也有些停滞。他微抬起下颚的脸就在眼前,可以清晰的看见被辣椒熏红的双眼里面还残留着熬夜的血丝和眼角的泪水,兔子一样的眼。“真是像兔子呢?难道老师就是属兔子的?”梁夏开玩笑强硬闪开自己的思绪——真的是很温柔的似曾相识的脸,在哪里见过呢?
“我那个……是……你那个……手……”梁夏伏下头,才看见有细小的血流在手背上蜿蜒而过,一种恶心的感觉又冲击胸腔。“不要看啦!”男人突然把他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闭上眼睛,一定要闭上,跟我走。”他的声音有着温柔的安抚力量,梁夏感觉到冰凉的手指触在自己的手腕上,想反手握住,又忍住了。
“走,走,不会撞到的。”男人的声音是黑暗里唯一的向导,本来有些磁性的声音这时更是清晰到惊心动魄。
梁夏感觉到被安顿到沙发上坐好,这间屋子最整洁的就是沙发了吧,男人的客厅有着与厨房相反的杂乱,即使是第一次见也使他印象深刻。刚才脚尖踩到的是碟片盒子,不过幸亏躲开了,否则肯定会踩得粉碎……靠垫儿出奇的多,大概有五六只,都是很不理智的温暖色系。茶几上还有乱丢的折页杂志和零食袋子,外卖盒子。遥控大概被埋在某个角落,刚才男人就是用电视上那几个简单按钮调台的,匆匆忙忙之间差点摁到了关机键。又有些想笑,这才是一个男人的家吧,杂乱到可怕,也很真实。
“可以了,睁开眼吧!”伤口已经被创可贴仔细盖好了,刚才的血也被用纸巾细细擦干净了。动一动的话,只感觉到紧紧的,没有疼痛的感觉。梁夏看看男人手背上的创可贴,再看看自己的,很像难兄难弟。
“老师,这样的话你就要打全部下手了。”梁夏抬抬手,丝毫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认知。
“听你指挥!”孙亦远肯定地答道,眼光里满是宠溺温柔。他也只是完成了刚才的动作,然后洗了菜。
梁夏点火,倒油,“刺啦”一声肉片发出美好的香气。孙亦远突然有些激动,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呢,还真是亲切温暖啊。梁夏随意地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短袖t-shirt下具有韧性的肌肉拉出惬意的弧线,眉目也得意地舒展着。
晚饭都是家常菜,但是明显比较辣。水煮肉片,还有青椒鸡蛋,吃的人有点喷火。还好凉拌藕片清新一些。孙亦远努力夹着藕片,慢慢吃着。暖黄色的灯光和没有消散的厨房气息使本来冷清的地方变得舒服起来。间杂的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谈也成了最好的调味料。梁夏也觉得很久未曾体会过的家人的感觉仿佛就近在眼前了。
但是总会有结束的时候,梁夏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孙亦远在水池边上洗碗,明明就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现在却出奇和谐与愉快,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只是叫做家的错觉,就不要停止好了。梁夏一边听着女主播平板的声音,一边仰靠在靠垫上,仿佛陷进云朵的海洋,自己要不要也多添几只呢?
洗完碗孙亦远回来看电视,晚间新闻几乎已经播完了。但是因为是夏天,所以睡意并不浓厚。外面仍旧是雨夜,湿湿的泥土香气从衣服上传过来。梁夏告辞要走,“再待一会儿吧。一起看电影好了。”
孙亦远推进DVD机的是一部典型的女性电影,越南的《青木瓜之味》,外面的雨夜延伸到了电影里,虽然不喜欢看文艺片,但是百无聊赖的梁夏还是蜷坐在沙发上,默默的与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男人一起看起来。
燥热的东南亚和破碎的二胡声,轰炸机飞过和警报双宿双生。遗像前的梅看着那里面同样叫梅的少女,小男孩儿用放大镜灼烧着蚂蚁,温柔如佛的少女掏出青木瓜的种子。几乎已经无法捕捉这些片段了,它们已然写在这个夏夜,成为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而存在。
看着就这样蜷缩在沙发上睡过去的少年,还是护住心脏的姿势,孙亦远稍稍发愣。难道他的屋子里就没有床?就好像一只慵懒的大猫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沙发睡眠方式。孙亦远站起来,到卧室里拿了一条自己的毛巾被,轻轻盖在他的肚子上。再把电视的音量调小,即使没有人陪伴,不过能够意识到有人在旁边的感觉,还真是美好啊,美好到舍不得放开呢。打开影碟机,换上一部悲剧,孙亦远看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看看这样的电影也就不会过于悲伤了吧,少年越来越浅的呼吸给了他安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