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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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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夙烈不太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話語﹐可是卻在握拳之際聽見了細微的咯啦聲。
“你說什麼﹖”
異常溫柔的語調﹐低沉的聲音﹐隱約壓制著即將爆發的燥動。他沒想到﹐對方會在剎那間鬆手﹐令他措手不及。他更惱恨自己的沮喪心情﹐不甘心被對方操控的怒火﹐立刻昇騰起來。
江南飛視若無睹地垂下眼睫﹐不再重複先前的話語。
“為什麼要回去﹖”夙烈低吟。“如果你是為這次的意外﹐我可以……”
“不只是這次。”他終於疲倦開口。
這次的事件﹐只是將過往遭受的委屈﹐徹底發泄出來。早在踏入這間小跨院的同時﹐他的人生﹐已形同槁木。
“什麼﹖﹗”難道還不止一次﹖夙烈的心疼﹐在表面上卻悉數化為憤怒。“那你為什麼一直不和我講﹖”
“沒有必要。”無神雙眼直視前方﹐心底卻好像又隱約裂開的疼痛和聲響。
就算是落入更悽慘的境地也不曾失去的防備和自尊﹐此刻在這一切攻勢下隱約破碎﹑消逝。夙烈是這樣看他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乾脆放他走﹐為何還要安心看他出醜﹑難堪﹐證明沒他不行﹖
看著對方的冷漠﹐一股怒火猛然在夙烈的心底炸開。憤恨﹑不甘﹑委屈和不滿﹐剎時吞噬了他的理智。
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子﹐枉費他一再苦心的安排﹑佈置﹐將他從死亡陰影裡徹底隔離出來﹑助他脫離一切陰謀的糾纏﹑給他最特殊的待遇﹑優越的生活﹑容忍他的無禮﹑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為所欲為……
“夙烈﹐放我回天宇吧。”江南飛痛恨自己的反應﹐為何就這樣輕易妥協﹑屈服於他﹖雖然知道他不可能答應﹐為何還不死心地繼續囉唆這句廢話﹖
“你已經不需要回天宇。”夙烈仿彿沒聽見他的話語﹐只是冷冷一笑。“天宇南方的江府﹐已經不存在了。”
一句話﹐徹底凍結江南飛的靈魂。
“你不知道我這幾天去哪裡了嗎﹖”他挑舋地低語。“我去為你終結舊日噩夢。半生之仇﹐換你後半生這條命﹐怎麼樣﹐划算吧﹖”
前半生的愛恨情仇﹐自此一筆勾銷﹐不復存在。人生﹐從此只有眼前的一切。順從某個人的安排﹐繼續委曲求全﹐行尸走肉。
“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江南飛悽然一笑﹐繼而憤然開罵。“你這一廂情願的混蛋﹐做夢去吧﹗”
他懂什麼﹖幾十年的歲月﹐就是一場殺戮就可以終結的嗎﹖只會以殺人解決事情的人﹐又怎能了解當事人漫長歲月中經歷的身心折磨﹖
夙烈長吁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著房間內微微陰暗的角落﹐懶得理他。
是﹐他是有點一廂情願﹐以為只要把他的生活﹑愛好﹑仇恨都照顧周全﹐就能得到相應的回報。可是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
就算如此﹐也得看人家領不領你的情。
“我不是你養的寵物﹐也不是一無是處等著你來救濟的小可憐。你少拿那副積德行善的嘴臉來對付我﹐好像除了倚靠你﹐我什麼都不會﹗”
糟了﹐吼太用力﹐頭開始發暈……
“你當然不是我養的寵物。”夙烈回頭﹐衝著虛弱伏在靠枕上的對方猙獰一笑。“你是我抓回來堵口的犯人﹐記得嗎﹖”
“那你為什麼不把我丟到大牢裡去﹑斷手斷腳﹑割舌剜眼﹖”江南飛看著他逐漸逼近的面容﹐氣勢卻越來越弱。“難道是四海太平﹐沒有犯人所以用不著監牢﹖”
“除了胡扯這些亂七八糟﹐你這張嘴還可以做點別的事。”
下一刻﹐夙烈緊緊扣住他的手臂﹐制止他起身的勢子﹐重重吻了下去。
夙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夠伶牙俐齒﹐同時也暗自質疑自己控制理智的能力。要怎樣做才能讓他明白﹖未出口的告白﹐在這種情形之下﹐看來是不可能說出了。
江南飛瞪大的雙眼之中﹐滿滿映著他的面容。清澈見底的眼神﹐仿彿在嚴厲質問著他﹕
你這是幹什麼﹖﹗
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和水份﹐只有任人把玩折騰﹐乃至枯萎死亡。
花朵如此﹐人也一樣。
昔日淪落街頭﹐雖然同樣是經常遭人欺負﹐但只要有武功﹐有護身的東西﹐不怕沒有脫身之法。
糾纏半生的仇恨﹐終於劃上句點。他的人生﹐還有延續的必要嗎﹖
被折枝的花朵﹐真的能千百年嬌艷不改嗎﹖
夙烈毫不留情﹐放肆品嘗唇舌中的芬芳和嬌嫩。太可惡了﹐既然已經付出這麼多﹐不儘量收回點成本﹐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辛苦。
江南飛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直到對方感覺到怪異﹐從他唇上一撤退﹐他馬上對著自己的舌頭重重咬下—
但下頜頰側立刻遭到脫臼般的痛楚﹐逼得他當場哀叫。
“你幹什麼﹗”若非他反應夠快﹐及時鉗住他的下頜﹐恐怕半截舌頭已經被咬下來了。
你才幹什麼。江南飛頓時陷入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境界﹐一臉的悲憤決絕﹐才讓夙烈終於抓回自己的神思﹐頹然鬆開鉗制。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被他搞砸﹐本想細心呵護的對象﹐變成失手打碎的遺憾。
他痛恨無法溝通的言語﹐企圖用行動使對方多少明白自己的心意﹐卻遭到他以死作為的抗爭﹐義無反顧。
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懷抱的隱隱期待﹐瞬間破碎。擱置多時的茶﹐也和此刻的心一起﹐涼掉了。
夜深人靜。一室昏暗﹐只有桌上幽幽燭火﹐靜靜燃燒。
江南飛無聲自嘲。他終於暴露這一切行事的目的﹐也無非是怕失去一個無聊的時候可以打發時間的玩物。
虧他之前還對他心存感激﹑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幫助他﹐或者化解他們與師尊的矛盾……
離開天宇多日﹐不知道孔孟學院那邊怎樣了﹖他們是怎樣掩飾自己失蹤的事情呢﹖師尊和師伯之間的矛盾﹐是否會因自己越來越深﹖
“我要回天宇。”輕輕地重複著的話語﹐蕩在無邊夜色中﹐不著痕跡地化散在空氣裡。
“你滾吧。”夙烈儘量保持語氣冷淡﹐壓抑隱約脫韁的情緒﹐掩飾自己碎心的絕望。
苦澀的笑意在江南飛心中更加擴散。果然﹐玩膩了游戲的他﹐終於也厭棄了嗎﹖他搜腸刮肚地思考緩和氣氛的話語﹐企圖解開這團亂麻﹐卻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半晌﹐沒有回應。歡喜的﹑驚愕的﹑悲傷留戀甚至憤怒……就是沒有任何動容的回應。夙烈失望地看著對方沉默的表情﹐不曾表露出半點情緒。
“你打算去哪裡﹖”
夙烈再次開口﹐同時痛恨自己的讓步和委屈。但他明白﹐在這個人面前﹐自己完全無法控制思緒行為。一切冷酷﹑絕情﹐在他面前統統都要煙消雲散。
“不關你的事。”江南飛隨口淡漠應著﹐刻意忽略對方跳閃火焰的眼眸﹐和微微顫抖的雙拳。
“的確。”夙烈突然鬆開眉頭﹐無聲冷笑。“從現在起﹐你的死活﹐再也與我無關﹗”
太累了。
他不明白﹐江南飛又不是什麼稀世寶物﹑無雙名利﹐怎麼值得自己投入這麼多精力﹐差點和父兄反目﹑還幾乎搭上一條命﹖
若說是太無聊找個解悶的東西﹐付出這等代價﹐也太可笑了。
☆☆☆ ☆☆☆ ☆☆☆ ☆☆☆ ☆☆☆
把江南飛丟回孔孟學院﹑和兄弟破例大吵一架之後﹐他返回大陵星﹐吩咐把江南飛住過的院落﹐徹底焚毀。他用過的物品﹐全部燒掉﹐不留半點痕跡。
雷絹出關之後﹐聽說江南飛已被送回天宇﹐本來想盛氣凌人找人發泄一頓大小姐脾氣﹐可是看見夙烈的模樣之後﹐立刻悚然收斂。
一直被放在朝議內容裡的星主婚姻大事﹐從此刻起變成被嚴禁的議題。誰若不知好歹地冒犯再提﹐形同自找死路。
夙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得如此極端和暴躁。如果說是這段時間過於勞累﹐導致脾氣不好﹐那又如何解釋他特意加重的工作量﹖
微塵星方面﹐他積極促使雷絹花冠爭王﹑進而微塵選秀的腳步。
天宇方面﹐他也開始布署建立新的基地的計劃﹐免得倚天航方面一旦有變﹐大陵星在那裡的事業就付諸東流。
只要別再提起那個可惡的傢伙﹐一切好說。
回到孔孟學院的江南飛﹐立刻得到了函紘儒宗的青睞﹐百般支持。表面上眾人莫不感慨讚嘆儒宗的惜才如寶﹐只有文衡一派知道這其中隱藏的私心﹐可是連他們都無可奈何。
函紘為了這個失而復得的愛徒﹐不惜調動手裡的所有資源﹐傾力保護。同時﹐天宇之中日趨複雜的情勢﹐讓隱世不出的倚天航這股龐大的勢力﹐變得格外重要。
經歷此變的江南飛﹐如今羽翼已成﹐他的背後﹐牽連太多能人﹑太多勢力﹐輕易動手不得了。
而不久之後﹐函紘儒宗親自主持大典﹐在倚天三教眾多高層人物參與之下﹐正式為三名入門弟子賜號。
看起來是宣示孔孟學院人才濟濟的繁盛之舉﹐卻也同時表明﹐兩派鬥爭即將進入高潮。
表面上一派平和安寧的儒家雅苑﹐暗地裡明爭暗斗﹐可是每個人的表面功夫﹐都做得相當完美。
江南飛雖是這其中的核心人物﹐這一套作起來卻是得心應手。大宅門裡的層層傾軋﹑勾心鬥角﹐他早已駕輕就熟﹐視若平常。加上天資聰慧﹑才華不凡﹐孔孟學院第三儒聖的位置﹐他坐得理所當然﹐就算是敵人一方也不曾質疑過。
豐富多彩的生活﹐緊張刺激的明爭暗斗﹐讓他一度忘記了那段短短的異鄉過往—至少是試圖忘記。
人生短短﹐有多少閒暇去哀嘆那些不如意﹖糾纏一團難以理清的東西﹐還是徹底忘記為好。
偶爾徹夜的噬骨之痛﹐讓他無法將那段過往從腦海中徹底抹去。無論再怎樣令自己繁忙﹐也不能。於是他在孔孟學院的花圃之中種植牡丹花﹐借以撫平起伏的心潮。
只是﹐刻意想忘卻的﹐究竟是人﹐還是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