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溟空‧飛鳶》璇璎

10、第 10 章

　　第十章

　　百年過後﹐他徹底失望。重出的西亞聖殿席卷半壁江山﹐聯合天宇同盟鬥敗魔魑之主越三乘﹐也順利開啟了星光之路﹐大陵星在天宇的霸業﹐再起風雲。

　　只是﹐那股思念﹐在夙烈心中永難消除。西亞聖殿的矛頭已經指向昔日同門﹐他卻在不經意中﹐發現了這個唯一線索﹐再次昇起希望。

　　司徒遠和大陵星宗皆執意除殺杜鳳兒﹐夙烈卻極力反對。

　　“就因為他掌握那枚印章嗎﹖你太糊塗了﹗”司徒遠嘆息。“如果今天是我把印章拿到你面前﹐你就認為我握有江南飛的下落嗎﹖”

　　“杜鳳兒是否有他的下落﹐我不確定。”他落寞低語。“但天宇之人必定多少知道﹐我必須由杜鳳兒身上挖出這條線索。”

　　“我再說一遍﹐有了「天地奇鑒」﹐就一定有江南飛的下落。你該著眼的﹐不是杜鳳兒。”

　　緊緊握著手中紅玉印章﹐夙烈感覺自己的心在淌血。他不在乎被關禁西亞聖殿的第二儒聖是否還會活著走回他的橫雲小筑﹐他在意的﹐只是能不能在人死之前﹐得到江南飛的消息。

　　之前的那次月下初逢﹐他真的有種恍見故人的錯覺。相似的氣質﹑同樣溫雅的談吐﹐都讓他切切想起當年孔孟學院中的落魄世家子弟。

　　可是杜鳳兒沒有江南飛的一分真實動人。他的言談舉止﹐每時每刻都是優雅得體﹐即使在最窘迫艱難的環境下﹐也不失風度﹐仿彿是天生的聖人或賢者﹐謫仙降世。

　　江南飛卻混合了廟堂和江湖的兩種味道﹐而且向來不吝在他面前表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面。這樣的江南飛﹐複雜得令他著迷﹐難以捉摸卻又讓人興致勃勃。他試著強迫自己丟開這種迷戀﹐卻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碧海春霖的功體不錯﹐居然還沒死。”司徒遠漫步踏入正廳﹐興致索然。“天宇方面若真的還在乎他﹐就應該竭盡全力拿書來換人。”

　　“然後也只是換到一個廢人而已。”這招未免太損﹐有失君子之道。

　　司徒遠不屑冷哼。“杜鳳兒的武功還在其次﹐最可怕是他的智慧。毀了就毀了﹐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大局。”

　　夙烈不語﹐低頭專心撫弄掌上印章。誠如司徒遠所言﹐西亞聖殿這次恐怕不能如願。秋八月是何等厲害的高人﹐怎麼會過了這麼久都不曾露面﹖若非他錯估兩人之間的感情﹐就是天宇別有企圖。

　　“稟殿主﹐秋八月和造天筆來訪。”

　　時間算得剛好。司徒遠和夙烈同時來到殿外﹐剛要開口﹐即被秋八月的冰冷態度攔下。

　　“東西我們帶來了﹐人呢﹖”

　　“秋八月﹐沒看到東西﹐我們怎麼相信你﹖”司徒遠反問﹐謹慎盯著面前兩人。

　　秋八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從袖裡抽出一卷書冊﹐直指司徒遠。

　　“「通玄遺書」﹐拿去。”

　　司徒遠的眼神陡然發亮﹐夙烈卻是剎那間難掩失望的神色。一直默默旁觀的造天筆﹐突然開口。

　　“請第一儒聖先帶秋八月入內吧﹐殿主所求之物﹐在造某的身上。”

　　夙烈這才赫然驚覺造天筆不同凡響的存在。造天筆這樣的人﹐平日不會出現在天宇陣營第一線﹐也吸引不了多少注意力。如果不是刻意關注﹐則很容易忽略這個人的存在。而他一旦有所動作﹐則會立刻攫住所有人的眼光﹐足以讓對手個個措手不及。

　　果然﹐造天筆的一句話﹐雙方皆無異議﹐清場成功。

　　“造天筆﹐你可以拿出來了。”夙烈不明白為何要刻意支開司徒遠﹐是秋八月等不及了嗎﹖那他們又何必拖到今天才來﹖

　　當東西捧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瞬間獃滯﹐整個人被抽走靈魂般﹐只剩軀殼。

　　外面結著冰水的小水晶盒子﹐保存著一朵金蕊紅瓣的牡丹花。憑他的眼力立刻就判斷出﹐此物至少已經有百年的歷史了……

　　“有一處故人遺居﹐不知道殿主是否有興趣前往呢﹖”造天筆輕柔的低喃﹐卻轟碎了夙烈的魂魄。直到踏上渺渺詩海沿岸﹐才隱約回神。

　　一座古舊木屋﹐毫無生息﹐靜靜而立﹐似在等什麼人的到來﹐也好像根本不在等任何人。

　　“造某不進去了﹐請殿主自便。”

　　塵封故地﹐說是遺居﹐不若說是墓地。夙烈痛徹心扉﹐深深反悔。天宇同盟能屹立至今﹐豈是偶然﹖同他們玩花樣﹐只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見慣江湖生死離合的造天筆﹐本當就此袖手旁觀﹐然後協助秋八月﹐毫無顧忌地將西亞勢力徹底蕩滌。可是之前的某段對話﹐還深深印刻在腦海裡﹐無法忘懷。

　　(“世上萬物﹐隨時光流逝﹐沒有不變的。只有一種東西﹐可稱之為永恆。”)

　　(“感情是嗎﹖”)

　　造天筆凝視眼前這個頹喪萎靡的男人﹐深深嘆息。“你打算怎樣﹖”

　　“我去找他。”輕輕的呢喃﹐有些變調的嗓音﹐讓造天筆一時分不清他是不是神智不清﹑在說胡話。

　　失去了冷凝冰氣的護持﹐小盒裡的牡丹迅速枯萎頹敗。畢竟是百年之物了﹐今朝一旦見光﹐剎那間煙消雲散﹐化為灰粉﹐仿彿不曾存在過。

　　只有一縷香氣﹐若有若無地攪擾人的心思﹐竭力證明著自己曾經的存在。

　　那本「天地奇鑒」﹐赫然擺在布滿灰塵的木桌上。木然掀開書頁﹐隨時光流轉﹐細細體味天地之浩渺﹐人類之微小。窮極一生﹐能記載下來的東西能有多少呢﹖又足以改變命運﹑造化人生嗎﹖

　　人﹐畢竟不是神。就算是神人﹐也不過是人。

　　他借夕陽最後一縷餘暉﹐明白了此書的作者﹐為何最遭到早逝的厄運。事實上﹐兩冊世人重要的文卷作者﹐皆是提早離開人世﹐作為泄露天機﹑或者逆天的代價。

　　“就如造雲麒麟編造「識雲譜」後得到的報應一樣﹐師尊過早離開人世。”秋八月平靜淡漠得不帶一絲感情﹐仿彿在敘說旁人之事。“窺測天機﹑妄同天鬥﹐代價不小。”

　　杜鳳兒雖然在聽﹐可是完全發不出半個音來。西亞聖殿內遭受的那些折磨﹐足以令他半個月都無法動彈。

　　秋八月必然是接受了西亞的條件﹐拿孔孟學院的東西﹐換得自己的自由。他感激好友的救護之恩﹐卻無法不在此事的處理態度上有所埋怨。書冊和別的物件不同﹐對方一旦看過﹐就算再奪回﹐也為時已晚了。

　　“鳳兒﹐你放心﹐我會讓你成為唯一看過這兩部書冊之人。”

　　杜鳳兒驚惶睜大雙眼。他所指﹐是打算毀書﹐還是殺人﹖

　　“至於傷害你的人﹐我會親手送他下地獄。”

　　忍住不去看好友的面容﹐秋八月淡然轉過身去。相交至今﹐他何嘗不知道好友此刻想要什麼。

　　之前﹐他就是為了維護杜鳳兒的願望﹐一再袒護野心通天的敵方。直到最後﹐眼睜睜地看著好友被傷害至此。

　　杜鳳兒從未如此渴求他回頭。他明白好友肯定知道自己所求﹐卻已然不打算再做包庇。可是深懷心中的某場對話﹐令他無法放手不管。

　　(“師門友誼﹐有如手足﹐棄之尚且不忍﹐何況反目。紅雲曾身歷其苦﹐哀痛不足為外人道。”)

　　可是到最後﹐天宇和時空的對決依然無可避免﹐紅雲為全大局﹐還是忍痛下手﹐結束了長生學府一門的傳說。

　　他也曾經希望﹐長生學府的結局﹐不會出現在孔孟學院之中。他也曾經為此而努力﹐無奈倚天航兩屆文魁﹐還是無法解開這道難題。

　　秋八月負手而立﹐靜靜聆聽好友淺淺急促的呼吸聲﹐一室靜謐。回想當時為了達成西亞聖殿的目的﹐杜鳳兒不惜親身涉險﹐同他假意反目。他可以忍受作戲時的冷淡無情﹐卻在看見好友屢屢傷害己身之時﹐怒火高漲。

　　百年至交﹐該給的尊重﹐該保持的距離﹐諒解﹑體貼﹑關心而不逾矩﹐愛護而不掣肘﹐他全做到了﹐為什麼最後還只是心痛的結局﹖

　　安靜的僵局﹐在造天筆來訪之時才不著痕跡地被打破。造天筆雖然注意到了兩人的神色有異﹐但仍是視若無睹﹐上前探視杜鳳兒。

　　“杜儒聖的傷勢怎樣了﹖”

　　“所有傷處全在體內﹐外面幾不可見。”秋八月雖是答造天筆之問﹐視線卻一直落在杜鳳兒臉上。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師門情誼﹐捨不得丟掉的心意﹐卻任由對方踐踏。

　　造天筆嘆息﹐隨即細心地發現了某事。“杜儒聖是不是想說什麼﹖”

　　“他現在還不能說話﹐等過一﹑兩日再看看吧。”

　　“不能用靈識交流嗎﹖”萬一是很重要的交待呢﹖

　　秋八月嚴肅搖頭。“他現在身體太虛弱﹐經不起這種衝擊。”

　　短短幾句話﹐細心的造天筆立刻明白了其中關節。秋八月雖一直以淡冷神色掩飾真實的心情﹐卻已經暴露了他的目的。

　　長久以來的隱忍﹐將化為無人能阻的復仇火焰﹐焚盡罪不容誅的敵手。

　　“秋八月﹐同西亞聖殿開戰﹐非是你一人之事﹐也是天宇同盟的必經之路。”直接的坦白﹐讓秋八月瞬間閃神。

　　“事關大局﹐望秋高人三思。”

　　“秋某竟會從造天筆口裡聽到為敵求情之話﹐莫非是聽錯了﹖”秋八月客套微笑﹐眼神卻冰冷﹐“不知道遠在銀河的紅雲驕子若得知這句話是從他最信任的知己口中說出﹐會有什麼感受呢﹖”

　　“想必會讚同造某的想法吧。”造天筆輕聲道﹐“一樁衝突最圓滿的解決﹐無外乎在不傷害人命的情況下﹐達到兩全其美的結果。”

　　“這恐怕有所困難。”秋八月冷然道﹐“我明白你想說什麼﹐更明白杜鳳兒想要什麼。秋某實話說了吧﹐西亞聖殿天年已過﹐此刻是天宇反擊的最佳良機。秋某向來應天而行﹐此舉亦不過是順應天意﹐行興亡之事。”

　　看著呼吸漸促臉色卻越發蒼白的杜鳳兒﹐造天筆再難忍心繼續這種迂迴無益的對話﹐心一橫﹐攔阻在秋八月面前。

　　“杜儒聖與我所求﹐不過是兩條人命而已。除此之外﹐無人攔得住秋高人。”造天筆不經意回眸﹐卻發現杜鳳兒露在被外的左手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秋八月﹐你來看﹐他的手指可以動了﹗”

　　之前一切客套對話﹑冷漠計較﹐到此為止。秋八月握住那微涼手指的同時﹐卻看見杜鳳兒眼睫一閃﹐一行清淚滑下面頰。剎那間﹐他心起惶然﹐竟然不知所措。

　　堅強自律的鳳兒﹑清雅淡泊的鳳兒﹑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曾露出半點脆弱的鳳兒﹐為什麼會流淚﹖遑論是在人前……是傷處在痛﹑還是在難過﹖

　　“秋八月﹐這事先擱下吧。”造天筆好不容易才安撫下己方的波瀾﹐卻在次日被對頭找上門來。

　　夙烈親自登門﹐要求和秋八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