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什捺

2、夜（一）

　　人界，芣城。
　　某一偏僻市巷内一妙龄女子正与两纨绔僵持，其中稍高些的青衣男子已有些不耐：“本公子好意请你去喝茶听曲儿，你如此不识好歹，实在是坏了我们的兴致。”
　　“就是！在这芣城中，谁敢驳张公子的面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能得咱们张公子赏脸，是你的福分。我劝你赶紧识相点，陪我们乐呵乐呵，不然……”
　　另一个紫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逼近那女子，女子转身欲逃却被他拽住肩膀，难以挣脱。紫衣男子“啧”了一声，扬手欲给女子一个教训。
　　“住手！”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出现在他们三个人不远处，出声制止道。
　　紫衣男子觑他一眼，不满地哼一声：“叫我住手我便住手？我偏不！多管闲事！”
　　说完，他按女子肩膀的手又加重了些力道，另一只手再度扬起。那清瘦男子正欲上前阻挡，却有两颗石子儿更迅速地打在了紫衣男子腕骨处和青衣男子胸口处，生生扼住紫衣男子的动作。
　　紧接着，又有一颗石子打到清瘦男子脖颈处，力道轻了许多。四人转头看去却是一位风姿翩然的俊逸男子，身着白衣，双目微微上挑，含着潋滟的光。
　　“滚吧。”白衣男子对着两个纨绔轻飘飘地说，手里还掂着一颗石子儿。
　　青衣男子忍住胸腔的锐痛，怒道：“你又是哪个？今日多管闲事之人如此之多吗？本公子倒要好好收拾你们！刘兄，给我打！”
　　紫衣男子亦是气极，冲到白衣男子面前便要朝那张俊美的脸打下去，却忽而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青衣男子察觉异样后欲上前，却也是无法动作。
　　见二人僵在原地，白衣男子勾唇一笑，对那妙龄女子柔声道：“你走吧。”
　　“多……多谢公子搭救。”女子嗫嚅，既被眼前之异象震惊，也对这白衣男子存了好感，告辞之后，仍旧一步三回头地频频看他。
　　白衣男子也不作停留，转身欲离去，却被身后清瘦男子叫住：“阁下留步。”
　　被叫住的人脚步一顿，望向那清瘦男子，却见那男子解了两纨绔的束缚，见他二人遁逃远去，方才接着开口道：“阁下是天界的人。”
　　这一句不是询问，是陈述。幻作男身的兮陨看着那男子不甚友善的神色，扬眉回道：“你是魔界的人。”
　　一时气氛骤紧，清瘦男子抬手就要有所动作，却听兮陨淡淡制止：“且慢，你并非我对手。”
　　本来兮陨说这句话是好心规劝，且缓和不友好的气氛，未想此话一出，那男子神色更难看，甚至把剑都拔了出来。
　　唉，她这张贱嘴。
　　兮陨轻轻按住他的剑锋，笑道：“打扰你英雄救美，是我不对。我也是心急，见你动作太慢，才想略施小计帮她一把的。”
　　这么一按，那男子立时察觉，眼前之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便心有不甘地收了剑，皱眉道：“知道坏了我的好事就好，我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嗯。不过……你擅闯人界，恐怕不是为救被胁迫女子这么简单吧？恰巧今日被我撞到，把你的真正目的说出来吧。”兮陨看他对自己一脸敌意，便莫名不爽地找茬道。
　　现在天界的神仙变脸都如此之快吗……男子看着她闪烁着光芒的双瞳，总觉得那其中隐隐透着兴奋，于是不满道：“与你何干？仙上真是无聊透顶，一桩接一桩地管他人闲事。”
　　一把剑横在了男子颈间，兮陨眯起双眸，威逼道：“快说，别废话。”
　　“……告诉你也无妨。”男子瞥了眼剑刃与自己皮肉间的距离，又移开目光，不大自在地说：“我并非擅闯人界，而是今日奉魔尊之命炼化一只人界入魔的死尸，恰巧……路过芣城，便决定来这儿的花楼喝点儿酒。”
　　酒色之徒……
　　兮陨收回剑，哼一声道：“你也不见得比方才那两位好多少。”
　　“此言差矣。仙上许是未曾去过，不知个中滋味……啧，倒是遗憾得很。”男子愉悦地笑道，狭长的凤眸清亮亮的。
　　兮陨暗暗磨了磨牙，心里已打定主意，便问他：“你唤作何名？”
　　“吾名久沐。”
　　“很好。”兮陨也学他狡黠一笑，接着命令道：“久沐，带我去花楼喝酒。”
　　然而此言一出，久沐却忽而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许多缥缈幻影袭来，又在快触及确切时散去，无影无踪。似乎是从前便听了无数次这般的命令，他不禁愣怔。
　　像是什么信仰回来了，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兮陨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不乐意吗？”
　　“无事……敢问仙上尊号？”久沐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谨慎点，摸清对方底细。
　　兮陨恍然，一心想着去花楼玩乐，未顾虑到问了他人名号，却未告知自身家门多不合规矩，于是抱歉得笑道：“敝号灼如。”
　　“灼如？可是神界流眄宫那位灼如殿下？为何……为何殿下要幻作男身？”
　　原是传闻中绝色帝姬中的一位难怪实力如此强悍，而天生美貌，即便男相，风采也惑人不已。
　　“是我，不过觉着好玩而已。现在可以带我去花楼了吗？”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传说人界为六界净土，消遣娱乐也为别处不可比拟，好几次她都想去学人界男子花天酒地，但并无经验，也没个人同她一起，恐闹出笑话来，故而每每提起兴致，却又作罢。
　　然而久沐却不是十分愿意带她去了，原本不知她的身份，倒以为她是个风流仙君什么的，也算是同道中人，未想竟是神界的人，还是帝女……魔界军师带天界帝姬去人界烟花之地，怎么听怎么别扭啊。何况让一女子看他与那些“解语花”们调笑，无端有些诡异。再者这天界二殿下也是未去过花楼的主儿，男子一去那地方倒也无师自通，可她实为女子，为顾着天魔两处的和谐，他还得费神顾看着她，若生了什么祸端，恐还要牵扯到他。而他现在也不好明着拒绝，之前他是见识过她的厉害的，便是轻巧两三招，就是他难以匹敌的威势……
　　不过是顷刻间，久沐心中便飞速捋了一遍其中利害，并已编造好了借口，带着些得意的意味笑道：“实在抱歉，方才我说奉魔尊之命炼化死尸，只是顺道来比流连一番，实则正事要紧。花楼不去也罢，我这就要去捉拿死尸了，还请殿下见谅。”
　　笑话，芣城可不止一家花楼，待他借故脱身，何愁找不到快活的地方？于魔界操劳近一年之久，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是消遣要紧。
　　兮陨嘲讽地听他胡扯完，终于不耐地摆摆手：“好了，别编了。不管你去喝花酒也好，捉死尸也罢，总之得带我一起。这人界独自一人处久了也无甚意思，或许我可以帮你收服那死尸，也算是功德一件。”
　　这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话都说到这分儿上了，的确再无拒绝的理由，久沐只好认命地点点头：“那便承蒙殿下关照了。”
　　人界边境，骨川。
　　眼前浑浊的河水嘶吼翻腾着，因风起浪在此地却变成了因浪起风，扑面而来的大风有种削刮的力量。
　　兮陨皱眉：“这里鬼气很重。”
　　“嗯……这是人界与冥界接壤处，人死由此渡至冥界转为鬼魂，是脱去俗尘过往的第一道关；魂灵由此投胎转入人世，是再入新生的最后一道关。但渡不了的人与鬼太多，渡不过去的人，便化作了川下白骨；渡不过来的鬼，也散作了川上怨气，故名骨川。今日我要捉的死尸，不知是被魔物点化，还是被执念牵扯，本该渡至忘川的，却在此盘桓。不但入魔，还干扰往来死人与鬼魂泅渡。魔尊命我炼化，并查明缘由。”久沐同她解释一番，神情变得有些肃然。
　　“很难对付吗？”
　　久沐摇摇头：“也不算难，小小魔物而已。魔尊给我这个事做，也是看我近来太累，顺便让我出来散散心。”
　　兮陨想起他喝花酒未遂的事，心下了然，但仍旧不打算愧疚一下，道：“哦。你们魔尊怪会体谅人的。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做？”
　　“也是魔尊这两日心情好。”久沐看她一眼，接着道：“我们可扮作死尸，假意渡河，诱其出现，再制住它。炼入壶中，带回魔界细查。”
　　“对了，殿下你要注意隐藏仙气，我再给你些尸气，等着啊。”
　　他右手幻出一个杯子，走到河边，对着河面虚空一捞，就像斟了杯酒，又用左手食指封住，走回来，把杯子递给兮陨，示意她喝下。
　　兮陨接过杯子，看见其周身萦绕着黑气，有些可怖，但还是颇为悲壮地饮下。
　　久沐一挥手，杯子在兮陨手中破碎，了无踪迹。他撩了撩衣角，对她笑道：“殿下跟紧些。”
　　随后他朝前走去，狂风吹得他清瘦的身姿更显挺拔，兮陨腹诽一声：这个小祸水。而后也锁住灵力涌动，同他一样直直向前走。
　　肃杀的浪间，两个笔直的身影呆滞地行走。走至骨川河心处，忽而有一股力量将他们托了起来，于是他们在浪里浮动。一团黑气倏然冒出来，渐渐聚成一个模糊人形，幽幽地发出声音：“何所从来？何所从去？人鬼难渡，不若沉溺。”
　　声音还隐隐荡在风中，那黑气便迅速向他们袭来，先掠至前方的久沐，模糊的爪形伸向他头部，却突然停在他上方约两指处。而下方的久沐早已抽出长剑，刺中那黑气中心。
　　“似乎更强了一点，连本体都可以脱离了。”久沐另一只手取出炼壶，不屑地笑道：“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团黑气尖啸着散去形状，被炼壶之口引作一大缕就要进入炼壶，却突然红光一闪，黑气又聚回原样，一个血红的身影自前方出现，将黑气收入袖中，又扬手给久沐一击。
　　久沐堪堪反应过来，长剑一挥格挡，却未能抵住强劲力量的冲击，左肩顷刻负伤。
　　一旁的兮陨看得清楚，那血红身影窈窕纤瘦，看着是个骨相极美的女子，可她脸上却伤痕遍布，斑驳可怕，难以看清本来面目。她方才忽而从前方出现，似乎是破了某个结界出来的。蹊跷的是，这个女子身上分明蛰伏着森森鬼气，可她向久沐出手时，却蕴含着汹涌的上神之力。
　　她究竟是神是鬼？
　　眼见久沐与那红衣女子缠斗，频落下风，兮陨解开封印，左手推开久沐，右手化出掌风袭向那女子，女子一时不备，肋间受伤，动作滞了滞。她那双血红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兮陨看了一刻，流露出一丝狠戾与惑然，左眼尾上方一颗朱砂痣无端勾出些凄异的媚态。
　　兮陨见她顿住，忙抓住时机，又是一掌出击，那女子愣在原地，像在回想些什么，生生受了这一击，再度负伤之后，却忽然回过神来，飞速转身入了结界，消失不见。
　　久沐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兮陨很快反应过来，回身给他注了些灵力疗伤，也顾不得仔细思索那红衣女子的异状，便对久沐说：“要追过去吗？”
　　“……要。”久沐突然兴奋起来，闪到她前面，将法力注入长剑，剑尖划破结界，二人便也入了结界。
　　只是兮陨在走到他身边时，好像听到他在那儿嘟囔着：“那姑娘还挺好看的……”
　　兮陨不禁暗自诧异，脸都那样了还好看？眼光真是殊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