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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忆往事清泪满腮 会八龙反遇荀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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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习惯了寅时起来,可坊内姑娘都比较晚起,她便独个儿转到坊□□园,才刚坐下,忽看那黄叶缓缓飘下至脚旁,脑内便想起那伤春悲秋之事。想她虽是辞了曹府,但一直在坊内打听曹操消息,这也是当伎人的好处,能得到多方消息。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得知他现在表字“孟德”,娶了丁氏为正室,在司马防提携下当了洛阳北部尉… 她心内是替他高兴,但不知为何又感到哀伤。
脑海内是曹操挥之不去的身影,想起了他最爱听的曲子,不犹得幽幽唱了起来:“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一曲既终,竟响起了几声掌声,她忙扭头看去,只看一年轻男子身穿青衣,长发轻挽,脸若银盘,甚是潇洒俊朗。他上前走到卞言身旁,一双星眸注视着她,良久道:「想姑娘便是静女了。」
卞言微微点头,看他目光一直看住自己未曾挪移,便道:「这儿是坊内重地,他人不得…」她话说到半路硬生生把话止住,想他处自若然,若是访客又何来从容?于是忙欠身道:「见过郭公子。」
那男子哈哈大笑,目光多了几分赞赏,道:「姑娘果然聪慧。早听凤姨娘与坊内人说姑娘机智灵敏,今日一遇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是长见识了。」
卞言摇头叹道:「是各位夸张了,若真是聪慧又何需走投无路落得如此下场?」
他这些日子听坊内来了一奇女子,唱些尽是不名曲调,尽管他对坊内事业不闻不问,亦起了好奇之心。他这人也有些痴病,便是食寝不知时,他既起了这心,也不管时辰如何,驾了马闯到坊来。才把马安置好,便看一女子从走廊转出坐在亭下唱歌。
男子看卞言悲伤,想姑娘们到坊都是如此遭遇,但看卞言有些与众不同,谈吐似是有些见识,便奇道:「姑娘本来岂是生于富户人家?」
卞言摇头,她不欲多谈自己,于是道:「过去之事提来作甚。静女听坊人说公子甚少来坊,为何今天一早来此?是有何要事没有?」
男子忽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只是突来了兴致。若姑娘不嫌弃,与在下一同用早饭可好?」
卞言道他是这坊主人,既然邀自己一同用膳,若然拒绝未免太无礼,只好点头与他一同前往房间。
男子招呼了卞言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他托着腮看住卞言,卞言被他看得不自在,有点气怒,但想来他是主自己是客,便不好发作,乃问道:「不知公子的名讳可否告之?」
男子看她硬把怒意压抑只觉有趣,缓缓笑道:「我名讳并不是稀奇之事,只是我向来不喜欢向别人透露自己太多事,正如姑娘也不愿向我多说过往之事。而且莫说姑娘不知我本名,我亦不知姑娘本名。对姑娘来说我只是不相干的存在,姑娘还是唤我公子便好。姑娘亦大可用“我”来自称。我这人不是太守礼教,随便就好了。」他说完,往盆子里头夹了一口菜于卞言器具当中,自己又拿了一个包子,缓慢吃着。
卞言只觉这人性子甚怪,看似玩世不恭,但又是洞悉一切,方才只消几句话便把她心坎的话都说穿,坐他跟前甚不自在,吃了几口,又觉没甚胃口,于是把器具放下。
郭公子对于她放下器具显得有些不快,语气竟带坐几分愠怒道:「妳多吃一点,看妳身子瘦成何样?」卞言听毕,对于他的怒气微微一怔,心想自己的事他何需理会,正如他所说,他在她心内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相信对他而言,自己也是同样不相干,既然是两个本应不相干的人,何用介怀甚至动怒?
郭公子看她愣住,知道自己动了真气,像变脸般又换上了笑脸,微笑道:「我只是担心妳。想现下四周饿死的人满街皆是,妳还是好好珍惜现有较好。」
卞言缓过来,对他微微一笑,心中却是甚怒,伸手喝了一口热茶,半嘲道:「若是上苍要我饿死街头,我不怨谁。但此刻我不愿意的事,却是谁也迫不了我。」
郭公子听后沉默了好些会儿,自笑道:「妳性格倒是独特得很,看来是我多事了。」
卞言不语,二人各自忙着,忽听他再道:「妳在青玉坊已有些时候,要妳在厅子唱歌是委屈了妳,今儿开始妳在房内唱罢。」
卞言问道:「有何不同?」
郭公子稍稍抬头看她一眼,奇问:「妳在坊内唱了许久仍不知厅外内之别?」
卞言摇头道:「我每次唱完便径自进房,对于其它事情我不欲多管。」
他一听,即大笑道:「看来妳当真是特别得很。」他开怀的笑了几声,看卞言微皱柳眉,便道:「姑娘们都盼能进房,皆因进房可收红花。」他看卞言不解,便续笑道:「红花便是客人的小礼或是赠金。而且客人可经过挑选,再也不用到那大厅,妳该知道有时大厅状况不一,姑娘难免受些委屈。」
卞言微微点头,对她来说其实厅内外并无太大差异,在那厅子唱歌,对住那群公子哥儿,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但郭公子既然已经决定,她亦不好改变,又喝了杯茶便辞回房间。
她在房内无聊,又是弹了几曲便看秋兰进来。那秋兰一进来便拉着卞言道:「听说妳今早与公子共同用膳?」卞言失笑道:「看来有人处便有是非。」秋兰不大明白她所指,在旁不断推她,只消问她是或不是。卞言笑住看她,觉得秋兰未免太紧张,乃缓道:「我是与公子一同用膳,但又有何关系?」
秋兰呼了一声,拉住她,喜叹道:「妳不知道公子对坊来说犹如神仙人物般。他总是来去如风,如今他与妳同膳可想而知了。而且他让妳在房间唱曲,倒是出人意表。青玉坊的姑娘每个至少呆在外厅一年才可转房,而妳只不过来了半年余。」
卞言听得皱起双眉,看来是被坊内人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她本就不愿多管闲事,现在却无端端招惹了人,心内只觉烦扰。
秋兰看她脸露愠色,在旁又是笑锤她道:「看妳这丫头是甚么神情?妳说,有人疼妳怜妳不好么?」
卞言听「疼妳怜妳」便想起了曹操,脸不觉沈下半分,淡道:「就是天底下的人都疼我怜我又有何用?我又稀罕他们么?」秋兰听后一怔,不想一句玩笑话竟换来她一张冷脸,而且又是说着这些说话。想卞言自进坊后从不多说自己的事,如今惹来她冷言不犹得愣住,但心头一转以为她在怨父母早亡之事,出言安慰道:「妳也不用太伤心,在这坊大家都是可怜人。」卞言看住秋兰,微微一笑以示谢她安慰之意。
秋兰忽从袖里摸出一物,道:「这是前天妳要我予人镶好的坠子。」
卞言接过,两眼注视,把那坠子紧紧握在手心,喜道:「谢谢妳。」
秋兰看她忽然热泪盈眶,大感意外,想那石子虽美,但不致于是何贵重宝物。但看卞言立马把坠子带在颈上,欣喜万分,想起媚儿那珍珠的玉佩儿,想是她意中人相送,自己也不好问甚么。
忽来人敲门,秋兰上前应门,看她不久回来道:「静儿快准备,有客人。」
卞言奇道:「谁一大早?」
秋兰唤了几个婢女进来收拾,自己过去拉起卞言到梳妆台前打扮,道:「听说是荀家人。」
卞言听后,喜道:「颍川荀家?是八龙之一么?」
秋兰不以为意,想坊内不缺仰慕荀家公子的姑娘,但想卞言也是如此,便取笑道:「待会儿妳自己问清楚罢,外头只消说了荀公子。」
卞言笑住点头,看秋兰为自己打扮后,她便转出房间,留下了两个婢女。秋兰刚去不久,便听外头轻声敲门,那婢女看住卞言,卞言微微点头,那婢女便上前应门。只看进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卞言留神二人,看其二人长相俊朗,脸形有些相同,但前者较为风流,后者较前者温文。
那后者紧皱眉头,似乎是被人强拉到此。只看他随前者进入房间,看其装饰清雅,几幅字昼挂于墙间,正出神看那字句,只觉未曾看过如此文章,似诗格但非四言,似赋却非赋,更别说是辞与文,他怔怔看住,不自觉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
卞言隔住纱帘看那人停步于字画前,心唤了句“糟糕”,想她以往房间无谁来访,便挂了几幅自己写的诗词出来,如今竟忘了取下。但看那公子顿足不前,想了一会,便出言相问:「公子说这诗好么?」
那少年读到「蜡炬成灰泪始干」已叹世间竟有人情深至此,看字迹秀丽娟娟,知道为女子所写,勿论这文章格式如何,但看这意境文笔无疑乃一佳作,心内只觉佩服。
忽听声音身后婉柔,忙回头应答。看少女一帘之隔,微风不时把帘幕吹开,看其身影娇小,纤纤弱质,心中不禁一动,急急忙忙向她一揖道:「此诗乃姑娘所作否?」
卞言看他看住自己愣住半天才问话,见他傻气表情,不禁失笑道:「小女子闲时拙作,让公子见笑了。」
他听后双手一揖,恭恭敬敬地道:「姑娘此言差矣,姑娘才气迫人,怎说得上是拙作?」
卞言脸上依旧是笑靥,可心里却在叹气,这是李商隐作品,自己只不过是把它背诵,说是「才气迫人」真是当之有愧,于是笑了笑,推道:「过奖了。」
另一男子看那随来之年轻公子如此失态,不禁哑然失笑,他语含笑意,缓道:「彧弟,看,你不是挺高兴么?刚才还如此不甘愿来访,喜出望外吧?」
那被称为彧的男子一怔,脸颊带着几分嫣红,搔头尴尬道:「仲毅所言极是,想不到此行有意外收获。」他说完又看了卞言一眼,往位置走去。
卞言径自低头,默默听二人称呼,心内异常兴奋。想坐在自己身旁的便是荀汪次子荀道,而刚才出神者便是荀彧,能看荀家才俊,不犹得喜上眉梢,她禁不住笑了几声。荀彧在旁听见,以为卞言是在笑自己刚才失态,更是尴尬万分,涨红了一张脸,低头不敢看卞言。
荀道看兄弟如此,乃摇头笑道:「彧弟年幼害羞,望姑娘别欺负才好。」
卞言看荀彧窘困,想男孩子竟如此害羞,心中更是大乐,两眼盯住荀彧似发现新鲜玩意,笑道:「若不嫌弃,静女奏一曲予您们听听可好?」
荀道等尝未回答,卞言便轻轻拨筝,叮叮咛咛地奏了起来,一曲既终荀彧已流露出敬佩神情,他带些激动,急问:「此曲潇洒高逸,甚有高山流水之意,不知是否姑娘所作?」
卞言只觉这又是一道难题,但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荀彧久看卞言身影,终是激叹道:「世间上真有奇女子如此…」他张嘴欲言,却是忍住后半句说话,摇头又是一番叹息。
卞言虽隔住纱帘,但也看见荀彧婉惜的神情,心中对他甚是感激,缓缓地又是拨了弦,奏起了另一曲,忽想起此曲曹操爱听,忍不住掉了一滴泪在弦间。
荀彧正听得出神,忽听哽咽,他听词儿悲切,想姑娘家是想到哀伤处,犹豫自己要不要安慰,怔怔看着纱帘,唤道:「姑娘?」
卞言用袖拭泪,拿起身旁酒杯道:「是静女失态,以酒向两位公子赔罪,先饮为敬。」她才把酒喝下,忽听外头声音:「滚开。」但听吵闹声愈来愈近,最后几人更是闯了进来。
荀道与荀彧已是站起,荀家在外头的家丁看见,赶忙跑了进去。荀家二位公子交换视线,但看来者不善,一双眼在房内环视。荀道稍感不悦,但碍于荀家身份地位,不可太过无礼,只好揖礼道:「请问阁下贸然闯进是有何要事?」左右小厮皆上前,连番说着「请公子往外等候」。
那男子却是不大理会众人,把那几个小厮推开后,看到纱帘后有一身影便冲了上前。
卞言想是一无礼之徒,众人自会解决,自己便无多加理会,看众人忙碌,径自低头小酌。忽听步声渐近,抬头已见陌生脸孔闯进帘后。她吓了一跳,见其来势凶凶,她便站起往外逃去。那荀彧看见,忙急道:「你干甚么?」
荀道在旁既看来者无礼,便呼小厮不用客气,拳脚便往那人打去。但看那人把招式拆开,追住卞言,荀彧看得甚是担忧,也不理自己安危往卞言身子挡去,大声道:「且慢!」众人看荀彧温文儒雅,不想其声音宏亮至此,听了皆是一愣。
那人果然停下动作,荀彧盯他问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要对姑娘如此无礼?」
那人身子一僵,赫然问道:「在下已冒犯了姑娘么?」他说完竟是跪下,朗声道:「在下向姑娘赔罪。」众人听他说话,看他忽然如此举动,都不禁愕然相视,似乎不知自己举止有多无礼,听他所言甚是无知,又是怪他不得。
卞言躲在荀彧身后,仔细留意,看那人表情惶恐,想他定是受了人所托,便问道:「阁下找静女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道:「是我家公子让在下来请姑娘到家中一聚。」他抬头看了看荀彧,又道:「公子吩咐过若是姑娘被人纠缠,可用强的带姑娘离开。」
卞言听“纠缠”二字,又见他看着荀彧,只觉可笑,但想到此人乃出自善意,奇道这世上竟有人如此对自己?她思索了半晌,脑海出现了曹操,乃颤声问:「你家公子可是姓曹?」只看那人缓缓摇头,道:「若是姑娘愿意,公子就住在城中一座院子,在下可带姑娘前往相见。」
卞言听来人不是曹操,兴趣大减,但她生性好事,毕竟还是有这个兴致,乃道:「拜托了。
」她说完便欲随那人而去,荀彧从后一拉,急道:「姑娘贸然跟随,也不知那人是否别有所图。」
卞言看荀彧紧张神情乃出自真心关怀,想她现在只是个低三下四之人,他贵为名门望族,这种关怀实无必要。虽则如此,但心内对他却是感激,柔声道:「静女会小心,多谢公子关心。还望公子日后再来坊内,静女定必奏乐报恩。」她说完对他嫣然一笑,看他两颊通红,掩嘴笑了几声便随那人而去。
正是:孤身走路风势寒月下弄影笑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