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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战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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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钦被困颍州城内的第十天。
和她手下的万千将士一样,她饿得两眼发白,几乎没有力气再执剑。
“将军,咱们的援军真的会来吗?”副将在她耳边不安地说。
“不知道。”她抱着落霜剑闭目假寐。
“将军,您就不能说点儿振奋军心的话么,哪怕是骗咱们的也好啊。”
“是啊……”
军中有三三两两的将领出言附和。
柳无钦睁开眼,抿了抿干涩的唇:“我不该给你们虚假的期望。”
因为很多期望都是脆弱的,一旦戳破,剩下的便只有绝望了。
当今天下,国土双分。褚国雄踞北方,国力日渐强盛却要常年忍受风雪侵袭,灾荒频发;瀛国坐拥着九州最肥沃的土地,百姓富足,却世世代代崇文尚武,偏安一隅。
这样不平等的差距,注定了二国无法和平共存。
是以褚国挥师南下,也全然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场战事来得太突然了,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已然是一盘死棋:
进,她手上不过些许老弱残兵,正面迎上褚国的十万精锐,无异于自掘坟地;
退,颍州城后一马平川,没有天堑的庇护,他们根本无力招架褚国的铁骑,瀛国沦陷便已成定局。
进退两难。
所以他们如今能做的,便只有等。
等援军,等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
两军僵持,十天有余。其实他们已经没有选择,或降,或死。
显然褚国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自抵达颍州以来,一直蛰伏于城外,不曾强行攻城,为的便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颍州。
忽而,颍州城四周高山悬壁之上,人马尖啸,响起了刀剑交戈之声。
有变。
“援军!说不定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引得瀛国的整支军队都为之一喜。
柳无钦抬起头,眯着眼瞧了下那陡崖峭壁,心头并未感觉到轻松,不安的感觉反倒愈发强烈。
而很快,她的不安便得到了证实。
崖顶上的人,无一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她只迅速掠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在执行一场有预谋的包围和伏击。
那些人一概黑布蒙面,她抬眸去看,也瞧不清他们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物什,但冥冥之中,又仿佛被什么指引着一般,她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串对白。
身着墨色绣金龙袍的小少年支着脑袋伏在她的书案上盯着她的画看:“阿姐,这是什么啊。”
“这是玄铁弓和淬火箭的图纸。”
“玄铁弓和淬火箭?这个很厉害吗?”
“当然了。”她耐心地将画上的图案一个个指给他看:“若将这两物一同投放于战场,可在片刻间扭转战局,重写乾坤。”
“这么厉害!那朕即刻就下令,将我瀛国战士们的武器全都换成这个,如此,我们便再也不比忌惮他褚国的铁骑了。”
“不可。”
“为何?有了此物,我大瀛便再也无惧天褚了,他们若再敢来犯,朕誓要让他们好看!”
“现在还不行。”柳无钦拧着眉将图纸收回,藏于袖口,“玄铁太重了,使用这弓箭的人,除非天生神力,否则很难掌握它的精准性,这样的武器用在战场上,往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计不可使用它。”
而现在,这弓箭对准了兵临城下的褚国人,也对准了最初创造它的她。
或许她该反省一下,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只会攥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唤她阿姐的少年天子,已经成长为了一位睿智冷血的合格帝王?
她竟然一点也没能察觉。
她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这是小皇帝做的一个局。
一个以她为饵,以颍州所有的戍边将士为饵,诱敌深入,再将之一举歼灭的局。
很快,漫天的箭淬着火而来,落在人身上,星星之火渐渐蔓延开来,一片悲怆哭喊响彻耳际,瞬间将本就荒凉的颍州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人在大灾大难面前弱小如蝼蚁。
就算是养精蓄锐许久的褚国精兵,在面对着漫天箭雨的时候也变得懦弱无力,只能仓皇逃窜,更何况是饿了数十天的普通士兵。
喧嚣没尽人声,烈火焚尸,似彼岸花开至黄泉……
而另一边,褚国的军队情况也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死伤惨重。
“殿下!属下们护送您出去吧!纵是我等身死异乡,也定会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这漫天的箭,不仅淬着火,还浸着毒,中箭之人,片刻之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让身陷包围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是我的错,害诸位将军与我一道身处险境。”黎照歌身披璎红战袍骑在赤峰马上,手握一杆长虹枪,星眉剑目,风华无双。
他在漫天战火里看向颍州城,此时守城的瀛国将士大多身死,城门虚掩着打开。
他自然知道,此时撤退是最好的选择。只是那城内,还有他割舍不下的人。
他缓缓地垂了垂眸,将身上的红璎战袍解下,交给一位信得过的将领:“倘若诸位有幸能杀出重围,望将此物转交给孤的父皇。”
“殿下!这如何使得!”诸位将领皆是心中一颤,却也知晓自己定是拦不住他,顿时悲从中来。
“照歌不孝,就此拜别。”他纵马奔向城门,生死之中,是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义无反顾。
他身后,一干将领含泪目送他离开,皆不约而同在心中叹惋:孽缘哪。
城内,喧嚣嘶喊渐弱,万籁俱寂下,却突然响起了一声马儿的嘶鸣。
她强撑着抬了抬眼,在那细碎晃眼的火光里,看到一抹银白。
然后她感受到了,冰冷的铠甲,和他的拥抱。
“黎照歌……”
“嗯。”
“你不该来,你会死的。”她皱了皱眉,打她记事起,她就没见过比他还要蠢的人。
“我若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她蓦然一怔,心中涌现些许不同寻常的慌乱感,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他却抢先一步遮住了她的眼睛:
“知道你不会。”
眼前是一片漆黑,她只能听见他无奈的喟叹。
“不过也无妨,那年初遇,已然就是最好的模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周遭的气息也越来越淡,“这个寒冬过去,春日又会重来,我若死了,你记得桃花便好。”
忽地,她周身一松。尸山、火海…一切的纷争好像顷刻间就都离她很远了。
“黎照歌……”
她唤他的名字,但无人应答。
没有,什么也没有。方才的一切虚幻得仿佛是她临死前的幻想。
可是她又分明知道那不是幻想。
因此她感到很难过,前所未有的难过,比她此生所经历的任何事情都要令她难过。
只是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累到只能无奈地阖上了双眼。
四下无人,也无风。只有一点点,淡淡的、金色的光晕,比日光还要柔和。如果她还醒着,她会知道,那是上古阵法的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