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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命之恩,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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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睡,芳华渐浓。
不过碧玉年华的小丫头倚着碧纱橱下男子的膝睡得正熟,晌午的阳光慵懒地打在她初初长成尚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容上,勾勒出脸上细软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再搭配着那睡得娇憨嫣红的脸颊,活脱脱一个水灵灵的水蜜桃样。
似是睡得久了,维持一个姿势不舒服,小丫头浓密有如蝶翅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在白皙的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惊得一旁早就醒来的男子愈发不敢多动,本就因发现这个姿势而倍感局促,此刻更是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来。
男子虽是坐着,膝上还枕了个人,高大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一袭简单的白衣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白衣卿相的端庄与优雅,让人赏心悦目,不禁好奇有着这样出尘的身姿与气质的男子该是怎样的仙姿昳貌。
奈何视线缓缓上移,却被一截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的白纱遮住,窥不见男子的全貌。只能瞥见白纱下一截雪白的下巴正不自然地紧绷着,被午后的日光浅浅染上一层薄晕,似天边的一缕云霞。而男子那挺拔的鼻梁下的紧抿的唇,虽然薄薄的,形状却生得极好,好似一朵世间罕有的花,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触碰。
此刻,一只白皙柔嫩的小手便肆无忌惮地攀上了那薄唇,浅浅地描摹着,引得男子白纱覆盖下的耳根忽而红透了,伸出宽厚的大手,赶忙抓住了那只作乱的小手。
“小姐既是醒了,为何要装睡?”男子皱着眉问道,低沉的声音染上沙哑,似是有几分愠怒。
作乱的女子显然没料到会被抓住,一张俏脸偷偷红透了,像胭脂一样醉人。忽而又反应过来,反正男子此刻又看不见,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色厉内荏地嘴硬道:“明明是阿七哥哥醒了,还抱着我,如何还能怪我?”
“是在下失礼了。”男子这么说着,连忙放开了揽着女子腰身的手,却害得女子险些摔下去,慌乱中伸手搭上了男子的脖颈,两人的距离愈发近了。
“阿七哥哥,你想摔死我吗?”女子皱了皱眉,可怜兮兮地抱怨着。
“请小姐恕罪……”男子也吓了一跳,伸出去扶她的手终究没有缩回,轻轻揽在了女子的背后,泄露出那一刻微妙的心意。然而道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女子纤细的手指堵在了唇间。
“阿七哥哥,你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就不要叫我小姐了。”少女这样说着,一抹烟霞自白皙的脖颈一路攀上了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娇憨的秀丽面颊,在阳光下闪着光。
男子虽是看不到,也被那绵软中透着清甜的声音扰了心神,意识有几分恍惚。片刻,才放开女子,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塌上坐好,在女子略显疑惑地目光中,兀自坐在榻的另一边。劲腰挺直,白纱下的面容一肃,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些紧张地问道:“你……真的要嫁给我?”
低沉的声线竟难得的有几分紧,好似一颗心直接从心口里蹦出来,末了,再从嗓子眼里缓缓挤出来,滚烫滚烫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惶恐和不安。
原本一幅娇憨样子的小丫头忽而愣了愣,瞥见男子面上缠着的白纱轻颤了颤,好似窗前一只蝶翼剪乱了日光,在两人之间的桌上投下摇曳的影。
小丫头的心忽而一慌,好似下一刻面前的这个风姿卓绝的人就要乘风而去,离开这不属于他的小院,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一般,行动快于思想,待她反应过来,一双柔夷已覆在了男子放在桌上的骨节分明的手上,一点点地掰开那故作镇定地半握着的手指,再缓缓十指紧扣。继而倾身向前,挡住了男子身前的光,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与男子蒙着厚厚一层纱布的眼“对视”。
“当然了,阿七哥哥难道想要反悔?我可是阿七哥哥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吗?”少女灵动清脆的声音响在耳畔,语气中虽带着一如既往的娇憨,可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郑重。
男子的心微微颤了颤,下一刻却皱着眉头开了口:“阿笙,婚姻不是儿戏,你再考虑考虑,你我相识日浅,到现在我连自己的名字,身份,都无法告诉你……”男子叹了口气,“我容貌被毁,双目失明,记忆缺失,来历不明……你这样嫁给我,太过草率……”
男子喉结微动了动,好似下了决心一般,抓着女子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几分,急切地说道:“倘若,倘若是为了穆神医的老规矩,我可以……我可以现在就去跟他言明,你我并非情侣,更不是什么未婚夫妻!我无须他诊治!你也不用这般委屈……”
似是终于说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话,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然而只是片刻,又忽而被对面死一般的沉寂吓得提起了心神,下意识地,呼吸都乱了几分。
若非手中还握着那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温热的体温透过指间的薄茧传来,他都要以为,对面的人儿已经被他的话语气跑了。
然而,此时无声却比有声更令他担心。他开始回忆刚刚的话是否说重了些,脑子里七上八下地想着安慰的话语,平时清明的头脑,此时像是被煮烂的浆糊完全糊上了一般,木木地搅动不起一丝涟漪。
“阿笙……”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唤着,混乱中也弄不明白自己对对面从未蒙面的女子的心意。
他丢失了记忆,丢失了过往,也丢失了自己,他想不起自己过去是谁,为何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只知道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都是透骨的冰凉和撕心裂肺的痛,他被人仍在一座破庙里,满身都是嶙峋骇人的伤口,脑子像被人打碎了一般,一阵一阵地痛,口中塞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破布,他能听到屋外猛烈的风声和雨声,却睁不开被鲜血黏住的双眼,也挪动不了分毫。滴水未进,衣不蔽体,全身是伤,被丢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想他一定会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她清脆如黄鹂鸟的声音,似一滴甘露降临在干涸的土地,从此给了他希望。
他听着这声音伴着他从瘫痪在床,到能坐卧起身,再到不远千里替他找来隐居的穆神医医治,悉心照料,直到明天便能拆掉脸上的纱布了,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舍不得拖累她。
万一,明天他的眼睛还是恢复不了怎么办?
万一,他的脸上会留下可怖的疤痕怎么办?
万一……她只是尚且年少,并未见过太多的男子,才对自己如此迷恋,待到有一日……她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更何况,万一他当真是刀尖舔血的杀手,被派去刺杀佞臣之子,任务失败,却没有回去,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的!
不论是哪一个“万一”,他都赌不起。
他慌乱地想到,原本软下来的心,又被这些“万一”戳得千疮百孔,他想不能再拖了,这呆在洛府的三个月,就当是他这个一无所有之人偷来的宝藏吧。
这黑暗的重生里,唯一的宝藏。
他这么想着,握着少女的手悄悄地紧了紧,紧抿的唇畔悄悄挽起一抹微小的弧度。然而,那抹弧度还没来得及上扬,就被一滴滚烫的泪打断,僵在了唇边。一滴一滴晶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在他的手背,四散飞溅,打湿了他带着薄茧的手,烫得他的心一阵阵地抽搐。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眼泪会让他这么难过。
刮骨疗伤他没有哭,断肢重接他没有哭,浑身地经脉一寸一寸重新长好他没有哭,此刻却痛到想要放声哭泣,然而他不能。
他慌乱地想要去抓她的手,却被她重重甩开,那是自从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被她这般对待。
他想,她该是讨厌他了……这样也好。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看不到她的身形,却知道泪流满面的她就在眼前。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觉得干涩的唇间一片柔软和湿润,他如遭雷击一般的站在原地,一时都忘了反应,唇齿间传来咸涩的味道,他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我真是个混蛋——他这么想着,心口却比唇间还要苦涩。
忽而,唇间传来一抹刺痛,他回过神来,却听女子微颤却带着坚定的声音炸响在他耳畔,温热湿润的气息拂过他的耳,他浑身一僵。
“阿七哥哥,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不管你有什么过去,你是什么身份,你的样子如何……我洛无笙喜欢的就只是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三月来和我朝夕相处的你呀!无关天地,无关过去,无关将来,只关乎你我。”
女子嗓音中带着鼻音,说出口的话却透着一往无前的炙热。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男子清俊的轮廓,在暖暖的阳光下轻笑了笑,眼睛里的晶莹比繁星还要夺目。
“阿七哥哥,我洛无笙喜欢你,想要嫁给你,你喜欢我吗?”
她微微退后几步,仰头止住眼中的湿润,语气虽是疑问的,面上却带着几分笃定。
她不信,那些朝夕相处而生的缱绻情意,只是她一个人的恍惚和错觉。
忽而,她看到了对面男子低首的迟疑。
“我……”男子的唇瓣缓缓开阖,声线带着几分干涩。
“阿七哥哥,你不用现在告诉我,明日的婚礼会正常举行,若阿七哥哥仍旧不愿,便在今日子时之前来找我,我……我会取消这场婚礼,不让阿七哥哥为难。”
许是害怕男子出口的答复,少女捂着耳朵,走到院门边,低垂着头,丢下了这样一句话,让男子愣在了原地。
“可是,若阿七哥哥不来找我,我就当是阿七哥哥同意这场婚事了!阿七哥哥可不许反悔。”
少女说完这句话就拉开院门逃了出去,尾音飘散在风里,甚至隐隐带着点仓皇的上扬和期待。
木质的院门在她身后阖上,“咿咿呀呀”地摇摆着,像是生怕他反悔这个赌约一般。
直到他细品了品她最后留下的话语,才领悟到这丫头耍赖的真谛,原本紧张地握在两侧,抑制着自己下一刻就要追出去的冲动的手也缓缓放下,好看的唇一半自嘲一半宠溺地浮起一层无奈的笑意。
这小丫头,又被她算计了。
什么子时之前去找她,估计现在又躲起来故意让他找不到了吧。
“公子,需要奴婢扶您进去吗?”一个丫鬟看他站在门口,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必了。”他虽然看不见,却不喜欢让人伺候,更何况这三月来他已经无比习惯这小院子里的摆设。
“这位姑娘,你知道小姐去哪里了吗?”他慢慢扶着墙壁往回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丫鬟偷瞧了瞧眼前男子如芝兰玉树的背影,慢慢红了脸,却也知道这是小姐心尖尖上的人,赶忙回复道:“小姐近来都在准备和……公子大婚用的东西,所以今天估摸着也是去采买了。”
听着丫鬟的回复,男子只微点了点头,便慢慢挪动着朝屋里走去,和煦的微风拂动他披散的墨发,三千青丝舞动着,在他单薄的白衣上留下斑驳的阴影,模糊了日光。
谁也没有料到,或许从这一日起,命运的齿轮便已然缓缓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