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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噩梦的主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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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进班的时候,听到同学们在窃窃私语,好象关于昨晚最后一节晚自习。
昨天我和章章都没上最后一节,BITHY眉飞色舞地说了半天,我们才恍然大悟。
昨天最后一节晚自习后,班里一个男生从三楼跳了下去。那是一个很热情的男生,以一种极搞笑的方式跳下去。
“当时,咱们班玉姐姐正和她那位在一楼楼梯口……嗯——呢,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她那位连忙打120。”BITHY学起那个男生吊儿郎当的语气,“‘喂,医院啊,这儿是北京S中,一个学生跳楼了,你们赶快过来一下!’正说着呢,他从地上爬起来了,一个高一的小孩儿吓得大叫诈尸了……哈哈哈哈!”
“后来呢?”
“该到的老师都到了呗,又给急救中心打电话,说刚才那个学生哈,他、他又活了,你们不用过来了……然后去了南大医院。就咱们那年级主任,连挂号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是他自己挂的……嘿嘿。”
我下意识地去找那个男生,然后谢谢上帝,他还好好地坐在座位上。
他周围围了很多同学,大家正在对这件事进行激烈地讨论。
“你是哪里先着的地啊,有没有受伤?”
那个男生伸出舌头示意。
“哇,是咬的吗?那有没有包扎一下?”“我还没见过跳楼呢,昨晚你可让我们开了眼了!”“动作巨星啊”“大家听好了啊,三楼跳下去是死不了的,以后诚心想死至少上四楼!”
大家热烈地调侃着,包括那个男生自己。我跟着他们大笑,听那些荒诞的笑话。
高三的日子,我们总会为一些细小的笑料大笑不止,仿佛那些事真的很好笑。
“幸好他没事,不然咱们学校可就有的‘风光’了,弄不好还让人以为实在故意炒作呢。”我跟BITHY说。
她正嘬着一袋牛奶,问我:“你说今天咱们会几点开年级会?”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事实上,年级会是下午开的。
短短一天时间,学校里已经有了诸多版本的传闻,惊悚的,悬疑的,动作的,史诗的,浪漫的,讽刺的……每个人再传给下一个人时,都添油加醋地附加了自己的理解与再创造,每个人简直都是天生的小说家。
年级主任寒着一张脸,在台上严肃地说教:“这种行为对自己负责吗?对家长负责吗?对学校负责吗?一次考试考不好就要自杀,难道你只有这点心理承受能力吗?”
我们班有人小声骂道:“操,丫懂个屁!这种操蛋考试也值得跳楼?就知道在前面装逼。”
班里人都听到了,大多数人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厌恶地看着前面。
他心里怎么想的,外人又怎么能知道。老师可以拿出师长的权威指责,却决少过问他背负的东西。他们只在乎我们的行为是否合乎法度。
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和章章一起回去。她还在想这件事:“你说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跳楼?”
“失恋?跟家里有矛盾?嗨,现在人人精神都有毛病,一点小事也能引发海啸。他只是想发泄一下罢了。”
“那他跳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知道,反正他肯定知道自己不会死——真想死就头着地了。”
章章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色,让我的心弦没来由震了一下:“真是无法想象……平时那么开朗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
那天我复习完已经一点十五了,章章早就睡了,呼吸声平稳。我蹑手蹑脚地洗漱,倒下便着了。
很难得,上初中起我就会不断地失眠,睡眠正常躺到床上也要一两个小时才能睡着,然后就开始漫无边际的怪梦。
很多时候,梦里只是一些奇怪的物象,但反复不止。现实生活里,我时常会看到一件不相关的事物时,忽然想起某个物象,仿佛它们之间存在着某中神秘的联系。但思索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只得作罢。
我睡得很沉,章章好象摇了我很久我才醒来。
她跪在我的床边,外面天还是黑的。我很慌:“几点了?我起晚了?”
她摇头,眼睛在黑夜中是两点闪着幽光的火烛,在我面前摇曳。
“那叫我起来干什么?”我有点恼火。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被她弄醒。
“景颐,我想明白了。无论如何,你都会想办法从我身边离开的,你就是为了见深而活的……我想了一个办法留住你。”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害怕,心底深处不寒而栗地恐惧:“你……你想干什么……”
她冰冷的嘴唇贴在我耳边,吐出潮湿的气息:“你的身体真美……我嫉妒见深,他随时要,你随时都会给他……但我要当第一个进入你的人!”
某种寒厉彻骨的东西忽然在我的身体里爆炸,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我所有的神经、血液、肌肉在瞬间抽搐到一起——“啊!”
魂悸魄动,我惊恐地坐起,身上的睡衣已经湿透了,小腹疼得钻心。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了朦胧的苍白,章章依旧睡得很沉,呼吸悠长平稳。噩梦的恐惧迟迟没有消退,我只想迫切离开这个房间!
我冲向卫生间,死死锁上门,然后用微抖的手把染满血的内裤换下来,凑在水池边玩命地搓洗。
还未凝结的鲜血被冰凉的自来水冲洗下来,最后渐渐无色。
噩梦……只是噩梦……但是,是一个尤其可怕的噩梦。
我下意识地在化妆镜个格子里摸索,找到小半盒烟,颤抖着点上一支,全部吸完,心跳才慢下来。
洗干净的内裤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宛如计时的滴漏,提醒我世界还在运转。
我的胃里翻滚不息,但空荡荡的腹腔内没有任何固体。把烟头掐掉,我刚想走出卫生间,一股滚烫酸涩的液体就直冲喉咙。
……
我在马桶前吐得一塌糊涂,直到眼前泛花,喉管被腐蚀得沙痛。我打开水龙头,刷牙,洗脸,借此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的噩梦。
噩梦的情节可以在清醒后的十几秒里就模糊掉,但它留给我的惶惑与战栗却是冗长的。
现在是五点五十。如果继续躺到床上,也许还能睡半个小时。上高三的日子里,半个小时的睡眠何其珍贵。可我还是决定放弃——睡觉就意味着另一个噩梦的风险。
在那个荒诞的梦和慌乱的早晨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其实,是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决定。
“我要去考艺术特长生。”
章章很惊讶,怔了半天:“……啊?!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我现在的成绩留在北京肯定上不了什么好学校,曲线救国呗。”
她微微蹙眉:“那圈子多黑啊!你家里有人?”
“我家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哪儿来的人?”
她好象要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那……祝你成功吧。”
高三的一年不需要日历——没有节假日,没有双休日,每天都是一样的。我们甚至在除夕那天都在自习室度过。
可是,平安夜里,我和章章一起去了西什库教堂。
我们都不曾信教,那个遥远的神的降生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更无从判断自己是否受过他的恩惠。
我们只是为了从他那里分享到一点快乐。
以前,我们也来过这里,参加青年志愿者活动,在平安夜前帮助教堂打扫卫生。
这个教堂不大,无法和欧洲国家那些童话一般的教堂相比。但吊灯、彩绘、壁画无一不匠心独具,处处透着神的子民的高贵。
那天,我们晚上六点多才打扫完。教堂的神父为了答谢我们,把所有的灯打开,带我们参观这里。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耶酥降生的油画——马棚里,一个孩子赤身裸体地来到世界上,一双清澈地眼睛看透万物众生。
他是否知道,他的出世就是为了承担这个世界的罪?他将被出卖,被折磨,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尽人间酷刑然后复活?
教堂里灯火辉煌,高悬的水晶顶灯闪耀着华丽的光芒。那一刻,我意识到,我是渺小得无能为力的。
我也在等待着一个神的救赎,但我不知道那个神会是谁,不敢轻易将自己交给他们之中的某一个。
后来,神父送给我们每个人一个十字架。他在胸在轻轻画了一个十字,亲手将神的影象交到我们手中。那个十字架很小,只能隐约看到刑具上扭曲的人体,不辨眉眼——我把它送给了小稚。
今天,教堂里人海汹涌。人们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表情,喜悦的,好奇的,忏悔的,低落的。曾经亲手赠给我们十字架的神父,此时穿着黑色的道服,肃穆地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传达上帝的旨意。
我和章章被人潮挤得紧贴在一起。在喧闹的人声中,我听到她喃喃背诵。
“……索多玛人在上帝面前罪大恶极……神也没有宽容上古的世代,曾叫洪水临到那不敬虔的世代,却保护了传义道的挪亚一家八口;又判定索多玛、蛾摩拉,将二城倾覆,焚烧成灰,作为后世不敬虔人的监戒……”
我看到有水光在她的眼睛里荡漾。她的目光涣散,飘向远处的神坛,一只冰冷的手摸索着握住我。
“景颐,耶和华永远不会宽恕我……我会被地狱的烈火炙烤……只有你是天使……”
我有一瞬间的冲动,但我没有给它喷发的机会:“‘就是天使犯了罪,神也没有宽容,曾把他们丢在地狱,交在黑暗坑中,等候审判’……我只是有罪的天使,耶和华同样不会宽恕我。”
她紧紧搂住我。
巨大的声浪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将我们牢牢镇在下面,不得超生:“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在人海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高挑,瘦削,宽肩窄腰——曾经,在寒冷的地下车库里,就是这个背影,窒息般地搂着见深拥吻,在他颈上留下一只紫色的蝴蝶。
此时,他怀里有一个娇小的女生,陶醉地揽着他。
我们都看到了对方。
他尴尬地笑笑,我莞尔,然后我们各自转过头。那个女生没看到我,章章没看到SLIM,很好。
这是他亲自说的,既然可以接受异性,为什么还要和整个世界为敌?
他要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