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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火花初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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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榭醒来的时候,南宫筱站在榻边安静地看他。
“看了多久?”他问。声音是那种隔夜的沙哑,惹得她“咯咯”笑出声来,自己也跟着笑了。
“很久。”
“有那么好看吗?”他揉揉眼睛,接着又伸了个懒腰,这一切完全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动作。此刻在南宫筱眼前的,并非昨晚那个让人感觉深得不见底的男人了。
“是啊……有人睡觉不光吮手指,还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她笑着在他嘴角划过,用指尖轻轻划过。很轻,可是他却分明感到这轻轻的一划在心上流过。
李榭捉住那只已经移到他腮边的手,接着坐起身。不是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惊愕,他却故意不去看她,而是出神看着手里包着的她的手。摊开手心,在他手上,她的手就越发显得小了,但还是修长,花骨般的清冷秀气。
“衣服也不加一件。”手是冰的,他皱眉,抬头看着绢丝的晨衣薄薄地贴在她的肩上,于是昨夜盛装下被掩饰了的瘦弱和单薄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视线里。看惯了天下女子清一色的丰腴,再看一看她的清瘦,并不符合众人对美的定义,在他,却是养眼而舒服的。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南宫筱抽回手。她知道自己是美的,本该是成为缺陷的清瘦,合着她的气质却形成了一种让人不能移目的风景,从没有人能抗拒——他也不会例外——可是她竟暗暗希望他不一样。她要他被她吸引为她着迷,但别是因为她的相貌,至少别仅仅是因为她的相貌。
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是他的妻,不是吗?
“天快亮了。”她看向外面,一格一格的窗格子把黎明隔成一块块正方形的灰白色。
“嗯,天快亮了。”李榭奇怪地看着她,“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难道你希望下人进来的时候看到新婚初夜的新郎官安安稳稳地睡在卧榻上吗?”她动手去掀被子,又利索地叠好,最后把叠成漂亮的豆腐块状的被子塞进了雕花的五斗橱。
“真没想到南宫家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姐做这样的家事做得如此上手熟练。”李榭坐在塌边,双臂撑在大腿两侧,目不转睛地看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南宫筱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停了两秒,但很快就又继续着手上的事情。也就停了一瞬,不注意的话根本不会留意,然而李榭注意到了。
他还看见他昨晚刚进门的妻子探身进橱,橱门挡住半个身子,只能看见踮起的绣花红鞋。这一幕在他心中悄悄生出的些许温暖,暂时让他忘却了对南宫筱如此熟悉家事而产生的疑惑。自打出生,知道自己显贵的身份,就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看到他的妻在眼前做着这些平凡夫妻之间才有的琐事,这让他有些感动。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贴身物品。” 南宫筱关上橱门,给了他一个理由。谁知转身的时候却撞上已在身后站着的那人,一时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后摔倒,李榭及时拦住她的腰,将她拉住贴在胸前。
两人对视了很久,南宫筱的胸口上下起伏着。李榭的气息于她太强烈了,从不曾有过的感觉阵阵袭来,让她有点晕眩。若不是腰间手掌的温度实实在在提醒着这幕的真实,她简直不能相信那种感觉——窒息,炫目,心猛跳。
晕眩过后,她慢慢有所反应,收回放在李榭肩膀上的手,捋了捋头发。李榭也撤回揽着她纤纤细腰的手,虽然有点不舍。他一向不容易相信人,可是刚才在他怀里瞪着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的南宫筱,那在不经意间自然流露出的清澈,却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显然刚才发生的状况都太出乎两个人的意料,以至于刚才的话题就这样断了。
两人躺在床上静静等着天亮,等着下人进来伺候起床。
“我喜欢你刚才收拾被子的样子。”寂静中,李榭低低说了这么一句。
他说得很平静,却在南宫筱心中激起阵阵涟漪。那只是一时情急才动手把被子收起来,事后自己都觉得作为被多少人宠着的南宫小姐又是新嫁娘,那样的作为怎么都不合适。
然而,他竟喜欢那样的她?会吗?
“你喜欢我那样?”南宫筱的声音很温柔,甚至带有一点小小的颤抖。等不到回应,她扭头看向枕边的人,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静静凝视着这张脸,想不到一上床这么快他就入睡了。也难怪,在硬梆梆的卧榻上,肯定一夜没睡好。想着刚才的外室的一幕,这就是他所说的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吗?拥有自然的温馨,凭心去做自己舒服的事情,无需强求;做什么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因为自己愿意,没有负担,也不用囿于婚姻应有义务的束缚。
正想着,面前的人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让她躲闪不及。
“喜欢。”
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让她一头雾水,找不到头绪。
“嗯?”
“我是说,我喜欢你做家事的样子,叠被子,再把被子放进橱里。很温馨。知道吗?从来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看到我生命中最亲密的另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做这些事情,所以感觉很好。”他的神情很认真。
“另一个女人?”她捉住这个敏感的词,心有点酸酸的,声音也变得悻悻的了,“那你之前已经有一个女人了?”她故意加重了“一个”。
“是啊,很重要的‘一个’女人。”李榭也学她特意加重“一个”的发音。
“既然你都已经有了,干吗还要找‘另一个’?”
“皇命难违。”李榭用视线紧紧锁牢住她的眼睛,闪着一丝狡黠的光芒,“怎么,你这么激动干吗?我们只是‘挂名夫妻’而已。”
她一下子被问住了,终于想起他们只是“挂名夫妻”,她刚才在干什么?难道真的以为她和他可以永远像刚才那样生活下去吗?只是几分钟的相处她怎么能就做起梦来?又怎么能忘记这世上有很多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南宫筱看了他一眼,就翻身向里面,用背对着他了。
李榭也不以为杵,另只手从被子里钻出玩弄着她铺在枕上的长发,挑起一缕一圈一圈地绕在食指上,大拇指压着发稍,再松开,看着它们弹开。他的发和她的发纠结成一片,仔细看还是分得出来的:她的细小柔软,比黑色浅,倒是跟她的眸子差不多;而他的则黑得发亮,也粗些。
结发,结发……
那把剪刀还静静地躺在抽屉里,躺在两人的生辰八字上。那剪刀会有用到的一天吗?他仿佛看到他俩从肩头各自绞下的发丝被打成结。
“筱——”他轻轻唤了一声。第一回叫她的名字,发现其实叫起来挺顺口的,于是又多叫了一声:“筱,其实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是我已经过世多年的娘亲。”他小声说着。
没有回应,以为她睡着了,看看外面似乎还早,就闭上眼睛想再眯一会。哪知这时从里头闷闷地传出声音。
“那你把我当成你娘吗?”
李榭摇头,“你的美不及我娘的十分之一。”
“你——!”南宫筱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怒目相向。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他伸手给她拉好被子,之后手就隔着被子搭在她肩头,“我娘的美恐怕世间难得,可是美得太柔弱,经不起任何波折。从我记事起,她几乎没笑过,总是愁眉深锁,后来郁郁而终。娘临终的时候已经瘦得憔悴不堪,再美又有谁能看得出?从那刻起,我就知道美是没有用的,将来我的妻子用不着美貌,只要善良坚强。然而,你却是如此美丽。”
“所以,我这个妻,你并不满意?”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些难过。
“不,”他摇头,“我很知足,上天对我的眷顾,你足够美丽也足够坚强。你知道吗?娘亲过世的那年,我才七岁,可是我已经知道千万别爱上不爱你的人……”
南宫筱没说话,只是想象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孤单单站立在娘亲床前的景象,那样的凄凉,仅仅是想象她竟然也会感到心酸。什么时候她也变得如此感性?这样还是原来的她吗?在他面前,她到底是渐渐失去自己,还是找到真正得自己呢?她有点迷茫。
“筱……”李榭小心叫她,以为她还在生气。
“不要叫我‘筱’!”她不喜欢他这么叫,一点也不喜欢。
“那叫你什么?”
南宫筱没有作声。
只当她是耍脾气,李榭没有在意,就笑着说,“不过,你倒是不要叫我‘榭’,听起来怪怪的。”
南宫筱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叫你榭,那该叫什么呢?”
“子墨,唤我的字。”
“子墨,子墨……”她望着他,把这两个字放在唇间辗转流连。
“真的即刻就要进宫吗?”南宫筱在李榭身后紧跟他的脚步,往门外走去。
早上请安之后,越王爷就催着他们赶紧进宫,说是宫里一早就派人来传话了。照规矩,今儿个是新娘回门的日子;念在新娘子娘家远在扬州,着小王妃南宫小姐进宫,当作回娘家。皇后还特地强调是此番乃姑祖母同侄孙女的见面,纯粹是家庭聚会,一些个繁文缛节都不理了。
李榭为她掀开马车的帘子,扶她上去。
“我们起床已经晚了,不能再耽搁了。”他跟着坐进去,随后放下帘子,看向她,“不想去吗?皇上皇后可是一向对南宫小姐疼爱有加的。”
“我说了不想去吗?”南宫筱歪头看他,插在右侧发间的粉色牡丹随之晃动花瓣,连同香气也都在马车里晃动着,一悠一悠的。
李榭看着那花在她的耳畔鬓间安静地盛开着,是他选的,也是他亲手为她簪上的。他喜欢这个颜色,比白色生动,又不似红色那般浓烈。他心目中的妻子也应该是这样的,温柔却不失慧黠。而目前看来,南宫筱至少不会乏味得如白水。
“看来白兰伺候得不算周到啊。”取下她发间插着的珠钗,他高举着仔细打量,原来珠钗上一串珠子已经快松开脱落了。
“我看看。”南宫筱接过珠钗,拨弄了一番,就弄好了。她将珠钗伸到李榭眼前炫耀着,
“这不是好了吗?一点小事而已。”
“贴身侍婢不在身边,新的丫头用不惯吧?先将就一下吧,过段时间就派人去把小钗接回来,继续照顾你。”
“什么?你知道——?”南宫筱本来低头插着珠钗,听到这里立刻就抬头望着他,神情有些吃惊,除了吃惊,似乎还有其他。
“程忠……”李榭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哦,就是一路上护送你的迎亲将军,昨天回来的时候,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的贴身丫头偶染风寒,途经她家乡的时候就暂时让她回家修养了。”
“一切?”
“一切!包括你中途逃婚。”李榭笑了,“你不知道我昨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难以置信,不过,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开心吧。”
“开心?我不太明白。”
李榭没有回答,只是笑笑,扯开了话题。
“对了,皇后该两年没见过你了,难怪这么心急,也不管人家新婚燕尔。”最后一句是难得的打趣,淡淡的笑在他脸上浮现。很奇怪,他看起来其实并不冷酷死板,甚至还经常会笑,而且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酒窝。可是,本该让人感觉温馨的笑容透露出的却并非那样的感觉,总让她觉得他越是亲和地笑着,就越发的深刻不可捉摸。
南宫筱出神地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榭伸手在她眼前来回晃了很久,才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回来。
她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会知道。”他盯住她的眼睛,别有深意地说道。
“那我不能做一点点不应该的事了。”她笑言。
“知道就好。”
南宫筱掀开帘子,看着街道上车来人往,路边的杂货摊点热闹非凡,时不时出现几处杂耍的,围了几层的人。
南宫筱看准最外边转身要走的小孩,衣袖中弹出刚才从珠花上悄悄取下的玉珠,打中小孩的脚踝。孩子在转身的时候被突来的的一道力搞的失去平衡,歪身倒在了路中央。马车来不及刹住,马蹄高高抬起,马儿直直力着,落下的马蹄就要踩上摔倒的孩子。千钧一发的时刻,南宫筱飞扑过去将孩子密密搂在怀里孩子向路边滚去,可肩膀却还是被重重踩了一脚,让她痛得当场昏了过去。
等不及马车停好,李榭就飞快跳出马车,一边吩咐马夫立刻去请白大夫到腾王府,一边抱起受伤的南宫筱往不远的腾王府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