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灯录》二水木木三

7、友

　　雪苑征似是要回雪家去，雪乐真一直尾随其后之事，他早就发现，更已判断出他便是自己小弟，只是不做理会。雪苑征此出行并并没有旁人跟随，是一人骑着马独自来的，马儿找了一处安置好，云春只是路过，他有要事在身，打算只来家门前看过一眼便离开，至于与破狱僧之约，那不过是破狱僧一厢情愿罢了，他并未答应，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雪乐真见他并不进门去,心中觉得奇怪,却未加拦阻,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想,大哥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然而雪苑征不及离去,便被四处窜出的十来个汉子给拦住了,他们手拿长棍,身着红色劲装,乃是衙门派出的捕快.
　　其中一人装束略有不同,腰间挂着金色令牌的,则是一伙人的头头,名唤宣清.
　　雪苑征丝毫不见紧张,\"各位这是想做什么\"他这身打扮不算突出,看起来不过是个平常武人,沙场上的锋芒更是敛得分毫不露,光看表象,谁也猜不到他竟就是被称为\"宁国第一人\"的猛将雪苑征.
　　宣清见他身材高大魁梧,一眼便识出他是个练家子,想来武功必是极好的,额上不知不觉已出了薄薄一层汗,却仍是大喝一声:\"上!\"众人便抡着棍子朝雪苑征冲去.
　　这些捕快平日里不过抓些普通的小偷强盗之类,人多,在雪苑征面前实在不算优势.然而雪苑征无意与众人纠缠,只是想快点离开此处罢了.谁又拦得住他
　　眨眼之间,已放倒了两个捕快,脱出身去了.
　　待雪苑征离去后,雪乐真这才走了出来.宣清是他儿时的朋友,即使十年未见,此刻相遇,彼此还是立马便认出对方来.
　　\"宣清.\"雪乐真道.
　　\"你是...雪乐真!\"
　　宣清摸出一条手巾,擦去额头的汗,悠悠叹了口气，问：“方才你都看见了？”
　　雪乐真点了点头。
　　宣清自嘲地笑道：“十几号人，连一个人都拦不住，你一定觉得我们很没用吧？”
　　如果单就武力值来说，在雪乐真眼里，他们的确和废物没什么两样，所以他选择沉默。宣清望着他，眼里有些许羡艳，似乎闪着火花似的，然而这火花很快熄灭，被一片灰白所掩盖，灰白是他瞳孔的颜色。
　　宣清遣散了其余人等，和雪乐真一同走着，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要去哪儿——雪乐真并没有提议要请宣清到家里做客，他从未带朋友去过家里，因为比起他的朋友，他自己会更感到压抑。
　　“过得还好么？”宣清问，他用眼角余光瞧了瞧雪乐真侧脸，他生的很俊俏，即使是同为男人的自己，也觉得他的容颜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雪乐真自然感觉得到他频频投向自己的目光，一偏头，挂着干净又有些玩味的笑容：“我脸上有花吗？”自那少女处离开后，他便用昨日在药店买的药膏涂在脸上，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那巴掌印还未消失？
　　宣清幼时家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虽只比雪乐真大三岁，举止投足间，却是毫无他那般的轻快洒脱，而是十分的成熟稳重。“哈哈，我只是太久没看到你，记得你走的时候，一张小脸上还肉嘟嘟的呢。我刚刚只是在想，那几块肥肉不知给谁吃掉了。”
　　“外面可不比家中。”他对岁月流逝感觉十分的迟钝，几年，对他而言却好像只是几天。剑仙常常叫他“少年人”，便是觉得他这十年来，变化鲜少，又或者只是不太外露。
　　“我有些悔了。”宣清突然说了一句。
　　“嗯？”悔什么？
　　“当初我该与你一同离开才是。”宣清记起十年前一个深秋的傍晚，自己和雪乐真躺在一片小山坡上，一起望着落日发呆。
　　“宣清，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家吧。”
　　摇头，“不回家，我要离开云春了。”
　　“啊？！为什么？”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我娘她。。。”
　　“唉，我要走了。”
　　宣清本想送他一程，却见一个带着斗笠，背负四把宝剑的中年男人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他带着雪乐真走了，而宣清则愣在原地，只是呆呆望着二人背影渐渐缩小，最后消失不见。
　　那莫名的惆怅感，伴随了他整个少年时期。
　　“你后来。。。有找到新的朋友吗？”
　　点了点头。只是有句话憋在心里——后来的朋友，都不似你我了。
　　“你们追查行窃之人，可有线索？”这次失窃，他越想越觉得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些人似乎已预谋很久了，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那么多人同时失踪，加上被盗财物数量巨大，那这些人的数目应该也不少。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线索，就在方才那人身上。”雪乐真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他并没有立刻将雪苑征身份告诉他，而是想先听听他这么说的理由。
　　“如何说？”
　　宣清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一个属下对我说的。“
　　“那属下说，‘那天正是清明，我娘的坟不是在北鹿山么？我本想去给她烧些冥钱，回来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像是少女的哭声
　　，我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人，那一片又都是荒坟，我心里一颤，心想该不会是什么孤魂野鬼吧？心里害怕，脚上动作也加快许多，接着又听到那声音唤我名字，我以为那女鬼肯定是发现我这个活人，要来勾我的魂了，吓得我拔腿就跑。’”
　　“‘太可怕了，跑了半天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兜圈子，不但没跑出那林子，反倒那女鬼声音越来越近了。’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顿了顿道：‘不过，我现在能活着在这里，就说明此次是有惊无险了。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人！那人就是叶心，我看见她正要给一个人活活埋了，我和叶心小时候就认识，她刚刚定是在朝我呼救。’”
　　雪乐真觉得叶心这名字有些耳熟，似是雪府一个婢女。那人不知为何要将人活埋，“难道其他消失的人也都是如此下场？”
　　宣清神色凝重，“我也不能确定，那下属说他当时身上没带武器，一见那埋入的腰上别着把铁剑，不宜与之发生正面冲突，准备等人走后再去救她。过了一会儿，那人果然走了，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到叶心被埋的地方去，将土刨开。”
　　雪乐真心道，那下属必定没将人救回，却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他手都给磨得出血，却哪里有什么人。”宣清叹了口气，“我猜，那人必定不是普通人，你在外游历，见识较广，你说这怎会如此呢？”
　　“那人说不定用了些术法。”雪乐真道：“若此人能有此本事，那你们可能不太好对付。”
　　“你家也危险了。”
　　雪乐真又问：“那人是否就是今天你们拦住那人？”
　　宣清点了点头。
　　雪乐真却觉得疑惑极了，大哥那时应该在皇宫里才对，可他莫名出现在云春，实在可疑。那下属所说，他并未全信。但从这几日经历的一切，他得出一个结论：北鹿山此地十分诡异。
　　二人接着又续了会儿旧，已是正午时分，雪乐真道：“回到这里后，整天闲着，颇有些无聊，唉。。。我想去北鹿山看看。”
　　一路上，他将昨夜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宣清，宣清听后惊讶道：“你的手伤得这么重！”
　　“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宣清觉得他讲得十分惊险，很担心他的伤势。白天山里没有浓雾，鸟鸣之声不止，这里空气很潮湿。踏足北鹿山的人很少，因为十分容易迷路，山里野兽不多，但毒虫蛇蝎不少，十分危险。
　　宣清来过几次，他走在前面，雪乐真跟在他身后，心里思忖着，不知会不会遇上那破狱僧，他感到这山里阴气有些重，总有些心悸，“宣清，要不你还是回去好了，这里太危险了。”
　　“你怕我不会法术，拖累你吗？”宣清一扬眉，他之前几次来皆是平安无事，认为雪乐真的遭遇，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如果破狱僧还在，那自己就更不能让他一个人来了。
　　“是啊，看来你还蛮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要是遇到危险的话，我还是会挡在你身前的。”宣清凄然一笑，“虽然我功夫很差，可勇气却不差你呐。”
　　的确，今日对上雪苑征，他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真不知道该佩服你好呢，还是该说你傻。”雪乐真望着他的背影，比自己要高大些，步伐稳重，脖子露出部分的皮肤麦黄。
　　突然，一旁树丛传来一阵窸索声响，“当心！”雪乐真大叫一声。
　　一个青色的东西迅速朝宣清扑去，缠在他脖子上，竟是一条竹叶青！雪乐真忙以手结印，正想驱退那竹叶青，却听宣清道：“哎哎，别攻击它！”
　　雪乐真立马停下动作，见那蛇游移着又缠到宣清手臂上，蛇身晶莹翠绿，腹部色泽较浅，有些泛白，一双眼和蛇信则是鲜艳的红色，生得煞是漂亮，一般人乍见，应当都不会觉得害怕。
　　“这是怎么回事？”
　　宣清感觉手背凉丝丝的，任由竹叶青蛇信试探，“这是一条好蛇。”他摸了摸竹叶青的头，小蛇竟也不反抗，反而显得十分温顺。
　　雪乐真挠了挠脑袋，“它竟然不咬你。”伸手想摸摸这小蛇，却见温顺的小蛇一下弓起身子，作出防卫姿态，现出两颗锋利的毒牙。
　　他立马缩回手，“哼”了一声，骂道：“坏蛇！”
　　宣清浅笑一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小蛇身上，竹叶青望了望雪乐真，又望了望宣清，最终还是伏下身去。
　　“好软。”原来蛇的身子这么柔软，好像一用力就会化为齑粉。
　　宣清松了手，道：“这是半年前遇到的，那时它给捕蛇人设的机关困住了，身上被射穿了好几个孔，我见它实在可怜，便救了它，将它带回家里，照料了一些时日，待伤好时，在放回山里。”
　　“你不怕它会伤人吗？”
　　“可惜我见到的是人在伤它。”宣清蹲下身，将小蛇放到地上，那蛇本想绕上他大腿，但总是给一只手推下，试了几次都是失败，只好念念不舍地离开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自己以前吃过几次蛇肉。”雪乐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似乎有些对不住那些可怜的蛇兄。”
　　“别想那么多。”宣清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肚子饿时，谁会考虑到这些呢，那捕蛇人捕蛇也不过为谋个生计，毕竟捕蛇也是一件危险的事，他也承担着生命的风险。”
　　雪乐真若有所悟，“像是一场博弈。”
　　宣清点了点头，道：“咱们继续走吧。”
　　一路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路过昨日遇险之处时，他还特地指给宣清看，地藏王之事他隐去不说，因为自己对此也是云里雾里。
　　“你可知道，那人埋人的地方在哪儿？”
　　宣清道：“我已去过了，也未发现叶心，我带你去吧，或许你能发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