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灯录》二水木木三

6、约

　　“说了我便能离开吗？”雪乐真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暗自思忖，他昨日才受过伤，元气大损，这少女看起来一派良善，可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也非善茬，小小年纪，有次修为，更是鲜见。
　　“那是看你说实话还是假话了。”少女眯缝着眼，眼里竟闪着精明之光，实在不像她这年纪的女孩所有。
　　“你怎么知道，我说实话还是假话呢？”雪乐真心想自己和地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想必也不是那么简单，否则地藏昨夜表现无法解释，要他独个儿乱猜，那可能性就十分之多了。
　　比如，他和地藏曾有一段不解之缘，或者地藏是怀有自己心思，故意接近，又或者是什么阴谋之类的……
　　他不了解地藏，又不耐烦一个人妄加揣度，因而沉默了一会儿。
　　少女却很有耐性，“真话假话，我自有验证之法，考虑清楚了，你要是说谎骗我，我保证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雪乐真一惊，没想到儿时平静安宁的家乡，如今竟是杀机四伏。他心下一横，便把昨夜发生之事全盘告诉了她，心想大不了再来一战，飞来横祸，他向来不躲。
　　谁知少女听后，盈盈笑道:“原来如此。”
　　雪乐真不知她何意，却也不再多问，只道:“这下我可以离开了吧？”
　　“走吧，不过不久之后，咱们还会再见的。”
　　寂寂黑夜，一片乌云遮月。
　　策武将军府内，两条人影静静立于檐下，身材高大魁梧者，是宁国大将军雪苑征，断雁山之战，他虽负伤严重，最终还是取下了燕国大将公孙罴人头，凯旋归来。另一人身形儒雅，一身青色华服，下摆绣有远山白鹤之图，脸上沾染风霜，一开口，嗓音温润好听：“明明打了胜仗，为何丧着一张脸？”
　　“赢了，但也输了。”雪苑征望着暗淡无光的夜空。
　　雪苑英沉默了一会儿，似在细细琢磨他这话意思。
　　“三弟，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一件事吗？”雪苑征突然道。
　　雪苑英回想了一下，三年前，元帝崩，太子宁允继位。葬礼过后举行七日天祭，这七日内，倒是发生过一件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你是指，明华殿二虎吞龙之事？”
　　乙未年六月廿三，明华殿内突然火光大作，阵阵黑烟如蔓延的墨水般，很快弥漫整个殿内。宫女太监惊慌失措，一时尖叫声四起，混乱中，只听得一声野兽吼叫之声，振破天际，只见两团火焰扭曲，竟化作两只猛虎，朝众人扑来。
　　其时雪苑征随同禁军首领一同赶到，身后卫兵拿着水枪朝火焰冲去，谁知两只猛虎竟是丝毫不怕水，短短时间内，已有数百人惨遭烈火吞噬，烧成焦黑一片。
　　新继国君闻此异变，只是脸色一变，像是早有预料般，拿出一道锦囊，“此物乃是父皇临死前交于，说是危难之时打开。”此举发生在谋士智者身上正常，可发生在一国之君身上，却是不合常理。在他眼中看来，他父皇不算明君，也不算昏君，不过是个无甚可说的庸君罢了，他留下这锦囊是何意呢？
　　拆开一看，却是吃了一惊，他认出那字迹的确是父皇亲笔，身体忍不住发颤，像是要倒下一般。
　　身旁太监总管温闫忙扶住国君，眼神往那纸条上一瞥，匆匆只看见一个“雪”字，“陛下，那两只恶虎未治，横行宫内，咱们还是快转移至安全之处吧。”
　　宁允猛地甩开太监总管的手，像是嫌脏似的，温闫对上他那厌恶的眼神，心里一阵气闷，他从听见哪个皇帝有他这么怪的，喜怒无常，行为无常。
　　“传令下去，让众人勿要阻拦，任虎归山！”
　　“此事我怎会忘？”雪苑英面露悲悯之色，“二虎一路向南，众人奉命避让，猛虎却是越发张狂，想是嗜血之物，这一路造成死伤无数，好在二虎出得宫后，便足踏虚空，上天去了。”
　　“此事实在古怪。”
　　“怎能不古怪呢？”雪苑英当时未在宫中，未得亲见此事，却是从不少人口中闻得经过，只是想着便有些悚然。“几日后，陛下又下了禁口令，命宫中之人不得再谈二虎之事。”
　　“原来你还记得禁口之事，我以为你会将此事绕过。”
　　“我也知道你是故意引我谈论此事，想必并非我所讲的这……”话未说完，昏暗中白光一闪，却是一道暗器朝雪苑英飞来，，同一时间，雪苑征拔出腰间长剑，只听“铮”的一声，暗器已被弹开，他往暗器发射的方向望去，却不见人影。
　　左侧脖颈处的皮肤传来一阵凉意，铁剑的温度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雪苑征半是责备，半是惊心道:“不想三弟你这半年来仍是没听我建议，学些防身之术。”
　　“真刀真枪，我倒是不怕。”雪苑英二指推开长剑，“朝廷的明争暗斗，才是叫我提心吊胆。”说罢，二人便进屋去了。
　　雪乐真在大街上闲逛着，正午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突然一个身影闪入他眼中，竟是破狱僧！他忙退到街边，借着旗幡牌子遮掩身形。他站在一家混沌摊子前，眼神恶狠狠盯着老板和桌前的食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都是他杀父仇人。
　　老板长得十分憨厚老实，他不知面前这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妖人，只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见他面色土青，带有很深的怨气，穿着破烂，料想是儿孙不孝，心中不忍，便递了一碗混沌给他。
　　“吃吧。”
　　雪乐真靠的又近了些，他背对着，怕给认出来，不知破狱僧要干什么，他非是真正的妖魔，应该不敢滥造杀业才是，但回想起昨夜之事，雪乐真又不敢太过确定。
　　对了，既然破狱僧现在到这里来了，那他不就可趁此机会，继续前往找寻那修炼之地？雪乐真心想，待看这老头有何行动。
　　破狱僧望着那碗混沌，，白玉似的面皮晶莹剔透，几点红油于汤面漂浮，又有青葱点缀，如同雪地上开出几朵红花绿叶，卖相极佳，香味扑鼻。他咽了口水，双手接过，老板见此，笑了起来，牵扯起脸上皱纹，满是岁月刻痕。
　　雪乐真感觉这场景有些熟悉，他想起曾见过一个小乞丐，那乞丐满面乌黑，瘦的皮包骨，也同他这般在一个包子铺前伫立良久，可惜那买包子的老板却没那么好心，只是口出恶言将小乞丐赶走。
　　难道他很穷？雪乐真心想，这老头也是瘦得皮包骨，或许他也和那乞丐一样，没钱买东西吃，所以才长长站立在摊钱。
　　却见破狱僧风卷残云般很快便吃完，从坎肩里拿出一锭金子，“哒”一声拍在桌上。那老板看傻了眼，愣是没敢伸手去哪，其他客人也不住地看他。
　　就在这时，一个汉子突然起身朝他走来，那汉子着一件黑色武服，腰间配剑，长相粗犷英武，眉毛浓黑，脸部线条坚硬，手臂宽度足是常人两倍。
　　雪乐真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大哥雪苑征是谁？大哥不是在皇城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只听破狱僧冷笑一声，嘲讽道:“策武将军，终于肯出手了？”
　　雪苑征不作回答，脸上已有愠色，右掌倏出，掌缘如刀，朝破狱僧脖颈中直劈下去。
　　破狱僧侧头避过，“哼，看来这几年你确是没忘了你我约定。”握手为拳，拳斗斜勾，雪苑征退了半步，那拳斗堪堪从他下额擦过。
　　“御兄……是我对不起你。”雪苑征语气有些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破狱僧看着他，神色复杂，冷笑一声。原来这破狱僧和雪苑征倒有一段旧事，恩恩怨怨，说来话长了，此处暂且不提。周围无关人等，见二人招来式往，斗得火热，武功之高，生平前所未见，摊里人退至一旁，又有不少居民赶来围观。
　　人一多，雪乐真便更大胆了些，加之一人是他大哥，也不怕给破狱僧认出来了。他忙挤到最前面观望，心想要是大哥打不赢他，自己便偷袭报仇。
　　却听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他这么探头探脑的，倒显得自己比较奇怪了。
　　不再在意，再一看俩人战斗，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那破狱僧便占了上风，将雪苑征双手锁在身后，然而下一秒原本躺在地上的铁剑唰地一下朝破狱僧双手斩去。
　　破狱僧一跃向后，恰巧看到雪乐真身影，二人目光一对，破狱僧脸色却霎时变了，杀意顿时消减了大半，不甘地道:“三日之后，北鹿山一会。”说罢足见一点，跳上前方房顶，飞檐走壁间已消失了踪影。
　　雪乐真没有立即与他大哥相认，而是混在人群中散去，他不知北鹿山在何处，便随便拉住一个人问道:“朋友，北鹿山在哪儿啊？”
　　那人指着北边一座山峰，道:“你看那山峰，形似鹿角，便是北鹿山了。”
　　雪乐真沿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原来就是他昨夜去的那处。破狱僧与大哥约在那处相会，看来他应当就住在那里。
　　上山之路只有一条，这样看来，他要寻那处茅舍，免不得要与破狱僧对上。
　　云春官府建得不算气派，但大堂、二堂、三堂以及东西花厅应有尽有，大堂楹联乃是宁国普遍一致，乃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二堂屏门“天理、国法、人情”匾额，匾额看起来倒是精彩，然而官吏勾当却是另行一套。
　　云春节度使高崇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贪官，不过他虽贪，却不笨，各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百姓对他也是又爱又恨。
　　得知雪府失窃后，他便将此事提为首要案件，自然是因为雪家富得流油，他若能查出贼党，雪家必有重谢。以及雪老爷子两个儿子，一者是策武大将军，一者是尚书令，在他眼里可都是天大的官呐，此举亦意在讨好二人，以谋升官。
　　然而抱有此想的却不只他一个，雪家大小姐雪丁兰黄昏时分方将此事告知他，第二日清晨，还沉迷于发财美梦中的高崇便被一奴才叫醒:“大人，大人呐！”
　　高崇蓦地惊醒，先是赏了那仆人一个大耳刮子，骂道:“泼皮奴才，吓煞我也！”
　　那奴才皮糙肉厚的，想是挨打贯了，这么一下也不见异状，口中只道:“大人，县令大人来访，现正在大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