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西楼》Disillusionment

5、远来客

　　在一处时，他悉心栽培；不在一处时，他远远看着那孩子朝他希望的方向变化。时间对于他来说没有概念了，他现在只关心这孩子是否能像他想的那样，成为改变自己命运的关键，抑或又是白费力气。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而且这一次，他保证自己尽了全力……
　　这房子施过法术，来这里找他的人被送出门就会忘记房子的位置。他这次行事甚为小心，大约是吸取了教训。活的长总有些长处……
　　他沉思着望着壁炉里的火苗，听见小脚走路那特有的轻碎细响，抬头看向跟着他百余年的老妈子，这是他唯一用法术供着的人，也几乎是这房子里唯一的同类了。有些人无论活了多久，只要尚能安身立命，就不会关心活着之外的事了，此刻他假借羡慕这老太太一成不变的安宁来怜悯自己。
　　“老爷”，老太太低着头，“门外有位小姐求见，没有请帖。”
　　他维持着宽帽下半张脸的从容，摆摆手示意自己去看看，来人不明，最好不要带来什么变数。
　　未开门，他先探看一番门外情形，却在看清来人长相后惊得差点失手落了杀招，再夺门而逃。不过他终于控制住自己，看清门外姑娘刻意模仿的装扮下青涩的兴奋与紧张，且法力低微，多半只是个送信的，稳了稳神，将右手抄在袖子里准备着，若无其事地开了门。
　　“姑娘，深更露浓来找我这个老东西，可是有什么事？”他被遮住的眼睛里紧紧盯着门外，女孩在这样的注视下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是我母亲……她要我来找您，还有这个……”她磕磕绊绊地解释，两手在脖子周围摸索，他袖子底下的手抬高了，只听见她提母亲二字就已心惊不已，却见她摸出一条透明的坠子。
　　东西的样式他熟悉，可惜是假的。他眯了眯眼，前步探手卡住了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把她拽了进来，女孩发出一声尖叫，门立时闭合，下了三道子母锁。
　　“她叫你来，干什么？她现在在哪？”“她让我告诉您我叫桃桃，说您会明白的。”女孩挣扎着试图摆脱禁锢，他楞了楞，松开了她。
　　“陶陶……那老精怪还活着，可你怎么这么小。”想明白了，那鹿妖趁乱把这孩子带走，假装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想必是不肯再有什么闪失了，恐怕一直不敢见外人，一直以灵石给这孩子灌注法力，却不令其长大。“那她今日怎么肯放手了？”
　　“我可以带你找她，我可以让你们见面。”女孩试探着说。“不必了，她把你送来，肯定早跑了。”他揽过女孩往走廊身侧走去，努力寻找一个慈父应有的语态，“她不是你母亲，你母亲多年前死了，我把你托付给她，后来事情有变，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们还活着，以为是有心人利用。”他的右手边现出一间屋子，屋子里堆满大大小小的画像，“那是你母亲。”
　　他满意地看着女孩看画的神情，耐心地等着她回头说出那句“你很想念她”，配合地做出一副怅惘神思，心里想着，老鹿妖不知是如何宠溺这孩子了，化形年幼，心智竟也如此，不过她如此待这孩子，就算不知为何闹翻脸，总也不会不给这孩子留条后路，说不定那灵石的下落可以从此处着手。
　　将那女孩安顿下来，哄睡下，顺手锁了门，走出来时不免往那放画的屋子又看了一眼，开始画这些确实是有些怀恋，不过那怀恋多半是在陶醉于自己的手段与好运，不过后来唯一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恐惧，现在看来，他没有在那时一把火烧了这些画，竟给自己添了方便。

　　她注意到这迷宫似的地牢又换了结构，心想那老东西不知又招来哪位客人，刻意避着了自己，也没想着要多问一句话。等她有了那个能耐他会让她接手，他是这么说的。
　　那只猫近些天终于熟练了如何化形，如何从人那里汲取法术，仿佛不大用的着她了，她反而有点失落。老爷那里让她接触的妖渐渐多起来，她忙于周旋，也没什么功夫只陪那猫一个。猫在学校结识的伙伴里也很受欢迎，甜言蜜语原不止是对她一个人说的，她虽然明白自己这样未免小孩子气，但还是将原先那副不冷不热的架子又端了回来。
　　她正略有闲情地在这里伤春悲秋，那厢老爷却将东边的屏障撤了，给她安排了个每过几日为一小妖送去为维持化形要灌注的法力，她看她要送的法力是平日里来此求助之客上供的最末一等，又没叫她直接教给小妖自己化形的方法，又要给她维持着，有些不得其解。但那鬼老爷似乎近日少见地心情不好，少见地没有天天向她展示他可恨的笑容与好脾气，她也就少见地没有选择挑战触怒他，因此少见地没敢问。
　　那小妖刚开始还试图求她放她出去云云，见她不理，平静地好像没看见、没听见她的哭号哀求，平静地躲开她的手，走出去，锁门。后来便恹恹地坐在床上，不在做无用的尝试。
　　那天她刚放下托盘里盛法术的特制小瓶子，床上的小妖很随便地，用她这几天头一回听到的寡淡语调开场说：“妈妈告诉我不要找他，我不听。”
　　她因为好奇停了下来。
　　“我……我有一回偷偷溜出家里来，撞见了些老妖精，把他们吓跑了。他们叫我是鬼老爷的女儿。”她不动声色地吃了一惊。
　　小妖揉了揉眼，又眨了眨，好像想在昏暗的房间里看清楚一点，这种稚气的神态有点熟悉。
　　“那是好多——好多好多年以前，然后妈妈找到我，我问她，她说他们认错人了，她不许我问，可我一直记着。然后……然后她不让我出门，就算我想要什么她都给我，我也还是想出去啊……后来她肯带我出来了，我交了别的朋友，化形还长大了一点，但她还是总跟着我，我讨厌她一点自由都不给我。最近她又紧张起来，又要不许我出去，她出了趟远门，有人到我家里，说是我父亲的朋友，还告诉了我怎么去，说只要找到我父亲当年留下的东西，就能作为凭证。他说他帮我一起找，替我解了母亲封上的柜子，没找到他说的东西，就找到了几捆丹青，像是小孩画的，但我没见过。”
　　“母亲回来那人就走了，她问我是谁进了家，我问她是谁画的画，她没理我，一样一样理着柜子里的东西，拿过一样看着手不动了，我又和她说我要去找我父亲，她好像把我忘了，才想起来一样，半天，说了个‘好’。”
　　“她又说：‘去找他，就别想再看见我了。’。”讲述者没再说话，她以为讲完了，向门外走，准备想想知道这些后她要表现出知道还是不知道更合适，却听见小妖抽抽搭搭又哭起来了：“我……以为……那是……气话，可……她真的不要我了……”
　　她锁上门，想在永远也不要自己显得这样可怜，还是同情别人的角色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