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雨楼夜谈》妖雨楼

2、第一夜（上）

　　这年春天一直在下雨，整个洛阳城似乎都沉浸在水雾中。
　　柳乘风斜斜的坐在窗边，靠着软榻，拿着书心不在焉的看着。他明年就要去京城考试，家里自然是不会让他出去，往日那些酒宴诗会早就被隔绝在千里之外，如今每天只能读书读书。
　　雨落在屋外的芭蕉叶上，敲打的声音很清脆。一只灰黄色的鸟穿过芭蕉叶飞到了柳乘风的窗边，站在窗台上，歪着头看着他。在鸟头的两边，也不知是耳朵还是脸颊上有两点胭脂红，显得特别的好看。
　　“红耳兄，你来了。”柳乘风轻轻地叫着它的名字，伸出食指去触碰它的尾巴，红耳猛的侧头看过来，张嘴发出“布—必”的叫声。柳乘风伸手接了点儿雨水，朝着它弹去，红耳展开翅膀飞到他的头上，用爪子抓住了他的头发。柳乘风微微皱眉，反手想去把红耳抓住，才抬手，红耳就飞到了书桌上。
　　柳乘风挑眼看着它，红耳却跳到砚台里踩上墨汁，正得意的在他的书上走来走去。柳乘风咬着牙，跳下软榻往书桌扑去，红耳似乎早就料到，展开翅膀飞到外面的海棠树上站定了，这才得意的叫唤了几声。
　　“好你个红耳。”柳乘风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书，一边还不断的侧头看着树上的鸟。等他把书收拾好了，这才站到窗边慢悠悠的说道，“红耳兄，你快些进来，外面雨大。”
　　那树枝上的红耳微微侧头，柳乘风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难不成还怕我报仇？”红耳这才看了他一眼，才展开翅膀飞了下来。
　　红耳飞翔的过程中，它变换着身形，由鸟化人，到了柳乘风面前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了。只见红耳他那一双凤目往鬓角斜斜飞去，眼像是碧水流淌下静静卧着的黑石，让人看了便想沉溺下去。一件灰黄的外衣没有束腰，宽松的罩在身上，袖口是黑色的丝线绣成羽片做装饰，衣角上隐隐的看到一道红痕。衣衫随着前行的步伐像是波浪一般前后摇动。
　　柳乘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红耳兄，你又捉弄我。”
　　红耳淡淡一笑，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我前段时间求二公子办的事情，如今进展得怎么样了？”
　　柳乘风从桌上的小木匣中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说道，“那片林子我已经找人买了下来，这样你和家人就能安心地住在那里了。”红耳接过来看，抬头对着他感激的说道，“二公子办事雷厉风行，红耳这边先谢谢了。”
　　“红耳兄，你这感谢的话我听起来真是好刺耳。”柳乘风说道，“我们还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
　　红耳看着柳乘风说道，“你若是这样说，倒是叫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之前救我于庙宇外的八卦阵中，这里又帮我家人安顿，大恩不言谢，以后你的事便是我红耳一族的事。”
　　“红耳兄严重了。”柳乘风摆手，“若是这样算来，我不过是一个凡人，却有幸见到了凡尘之外的世界，算起来我倒是赚了。”
　　红耳笑了起来，坐下和柳乘风又谈了些他们那里的山野趣事，这才说道，“其实今天来，是我家人预备了一桌酒席，想请二公子赏光，可是粗茶淡饭的又有些开不了口。”
　　柳乘风愣了愣，这才说道，“你怎么不早说，红耳兄，现在怕是你家人都等久了吧。”说着他望向窗外，天色昏暗，时辰也不早了。
　　“不急的。”红耳说着便从袖间拿出一件轻薄的羽衣递给柳乘风，说道，“这件是我家中的衣服，你穿上便能随我入得灵道，方可到家。”
　　柳乘风接过来，撒开一看，这羽衣几乎是透明的，要不是手中接触到，确实是很难想象这样的衣衫。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着红耳，“入灵道？莫非是带着我去你们那里？”
　　“正是。”红耳帮着柳乘风穿上，从头上扯下一根头发随手一摇变作腰带，弯下腰替柳乘风束好，这才接着说道，“只因你身上不是我们的味道，这衣服也是做个掩饰之用。”
　　柳乘风点一点头，面上有些紧张的神情。
　　“无须担心，随我来。”红耳伸手握住了柳乘风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门边走去。门没有开，眼看人就要撞上去，红耳的身体却突然穿门而过，柳乘风心中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虽然一早知道红耳是妖，但是却始终没见他在自己面前使过什么法术。柳乘风随着红耳也穿过了门，只是走出来的地方却并不是自己的院子，而是一条繁华的街。
　　这条街灯红酒绿，灯笼悬挂于每个店面之前，随着风轻轻的摇摆，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街边的小贩吆喝着，有些孩子便朝着那小贩奔去，拿着零碎的钱去换吃的。饭馆里的人吃得很是开心，那喝醉酒的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旁边的花楼上站满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拿着手帕晃来晃去，下面是花楼的保镖，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每个人。
　　“这里便是那...？”柳乘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问道。
　　红耳侧头一笑，点头，“嗯！”
　　“怎么和我们的街道也没什么区别...”
　　“嘘！”红耳点住了他的唇，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你跟着我走，如果有人上前问话，你只管笑，不要说话便是。”
　　柳乘风点头，握着红耳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气，红耳便安慰他说，“你身上现在是我们的味道，即便是闻到你身上有人的味道，我自然有办法的。”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穿过那些人潮，这时候柳乘风才有机会看清楚他们的面目。有的整个都是人形，却在后面露出一条尾巴；有的则是耳朵还没有完全变走，立在头上；有的却也变换的很是好看，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的破绽，只是身上却还有些味道罢了。
　　一路上总有人上前搭讪，目光大多集中在柳乘风的身上，红耳总是很巧妙地周旋开来，然后绕过去继续赶路。
　　等走过街道，红耳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放开了柳乘风的手，说道，“好了，算是过来了。”柳乘风依然紧闭着嘴，看着他，红耳笑道，“可以说话了。”
　　柳乘风这才笑了笑，开口说道，“今天真是长了见识，我还以为每个都会和红耳兄一样。”
　　“和我一样？”红耳问道，“什么？”
　　“一样好看呀。”柳乘风笑了起来。
　　红耳突然脸颊有些发烫，半晌才开口道，“二公子说笑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家大宅子，大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上面写着两个红字。柳乘风问道，“前面莫非就是红耳兄的家？”
　　“正是。”红耳上前敲门，等人开了门，这才转身对着柳乘风做了个请的动作。
　　家里人听到客人上门的消息，纷纷出来迎接，一时之间柳乘风也看花了眼睛，被簇拥着到了大厅的饭桌前上席的位置坐下了。
　　这顿饭吃的很是热闹，红耳家的亲戚几乎都来了，大家纷纷敬酒说着感谢的话，柳乘风不好拒绝别人，一轮酒下来便有些醉了。等又有人来敬酒的时候，他依旧接了过来要准备喝下，倒是一边坐着的红耳看不下去了，接过他的杯子喝了下去。
　　“你们就灌他吧。”红耳斜着眼看着族人，“他是喝不了多少酒的，再喝下去还不得醉了？”也不知谁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那红耳你干脆就把他留下来吧。”话音才一落，四周众人都叫了起来，起哄的起哄，笑的笑，很是热闹。这样闹了一下，便也没有人来灌酒了，柳乘风晕晕乎乎地看着红耳变作了两个，他口齿不清的说道，“红耳兄，你怎么变作了两个人？”说罢人便倒在了桌上，呼呼大睡。
　　红耳只能扶起他往厢房走去，一路上不停地数落，“二公子你真是实心眼，别人敬酒你也可以少喝一点的吧，非要和人家拼酒，你以为你是谁？”
　　柳乘风被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了点，只听得他断断续续的说道，“红耳兄你的家人很有趣，很热闹，我就喜欢喝他们给倒的酒，好喝。”
　　“笨。”
　　红耳扶着他走，头发顺着飘到了柳乘风的脸颊上，痒痒的，像是有人用羽毛在挠他。柳乘风伸手要抓住，却怎么也碰不到，他索性一扑，两人便都倒在了地上。
　　“怎么不痛呀？”柳乘风红透的脸上挂着笑问道。
　　红耳叹气说道，“你当然不痛，我在下面垫底呢。”说着这才推开他，半坐了起来，说道，“算了，你在这里睡，天亮之前也要送你回去，倒不如现在送你。”
　　“红耳兄，你若是女子，今日我便娶了你回家去。”柳乘风不知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可惜你我都是男子，只能做兄弟。”
　　红耳怔住，看过去笑了一声，这才开口，“若我不是男子，你们不是也好男风吗？”
　　“不行，我不是那样的人。”柳乘风爬到红耳的背上，“要不把你家的妹妹嫁给我，我们也就成了亲戚，比兄弟更亲了。”
　　“也行呀。”红耳慢悠悠的回答，“你看我这个妹妹怎么样？”说着指着前面不远处问道。
　　柳乘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那里呀？”
　　红耳捡起地上的一张树叶，轻轻一扔，远处便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渐近，一个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一身青黄色的衣衫，用一条绣着玉兰花的丝带束腰，双袖如绽放的花朵一般垂了下来。
　　“这是我妹妹红颊。”红耳手一指，红颊便远远的停了下来。
　　柳乘风站了起来，脸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红耳兄怎么就当真了？”
　　“你不是想要如我的女子吗？”红耳微微的侧过头，说道，“我妹妹和我同胞，长相不差分毫。”
　　“红耳兄。”柳乘风还要说什么，却被红耳从背后轻轻一推，往前了几步。柳乘风只见那红颊果然和红耳生的一模一样，只是眼角眉间没有丝毫的生气，他微微躬身，说道，“在下柳乘风。”再抬头看，红颊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双眼明亮地如同头顶的月亮，笑容温柔得如春天的细雨，让人心中痒痒的却无法去挠动。
　　“见过柳二公子，早就在哥哥那里知道了。”红颊俏生生的笑说道。
　　柳乘风心中猛然一紧，当下便不知说什么了，侧头看红耳想他帮着说几句，却只见他一脸木然的看着月亮，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身体。
　　“红耳兄。”柳乘风想去拉他，却被红颊拉住了手。
　　“公子，让我送你回去吧。”说着红颊便轻轻一笑，一挥手，两人顿时没了影踪。不远处的红耳突然化去，一片树叶幽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