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六夜（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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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台圣君，虽是后天仙君却因修为高强而在三界倍受尊崇，眼下竟肯受她这不过三百年的小妖冷语讥讽，若说出去无论神鬼皆无信者吧？
当她尚在业海中未脱原身时，便见他在岸边徘徊了数百年，冥府之中都是阴吏谁也没有法力驱赶他，便只能由着他日日流连不去。后来她知道，数百年前，宣台圣君在凡尘历劫时，曾受凡人蒙骗，将一只千年玉莲精打回原形，那玉莲精原是一心修行希求得道，不想爱上他不但真情遭弃，还被毁去内丹，是以当宣台君引着她仅余的魂魄来到地府祈求冥主让她转世投胎时，玉莲精纵身跳下了业海。
业海是三界内最为污秽的所在，无数阴灵浸染其中，残肢断臂漂浮其内，水色灰蒙，腥臭冲天，阴风吹过，巨浪翻腾，一入业海，原魂即散，再无重生之日。业海之中唯一有生命的便是无数的红莲，然此处的红莲扎根血泥之中，吸取残肢、碎魂的阴气幽灵，纵能开出万年不败之花，却永无炼化生灵之日。
而她偏偏就是一个特例，她是千万年的光阴中唯一一个从业海里出来的生灵。所以宣台圣君才会从见第一面起，便在她身边跟了数百年。
她平日对他或是假意言笑，或冷言冷语，却极少提他心头所伤。一是身份等阶相差太多，不敢过度逾越；二是事不关己，她无立场责问。今日既然提到，她索性说个透彻。
“圣君您乃是通悟天道之神，与我这心怀狭怨的小妖自然不同。您既清楚我是怨灵所化，就该明白我的执拗之性。程生我是绝不会轻饶的。”
“你为何不思索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对程生的负情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因为我源于殊女。”
“你的怨念远远重过殊女。”
“圣君，”她忽然对他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笑颜，“我知道您曾倾尽法力将那跳入业海中的女妖一点原魂拘在莲花之中，只是业海之内有红莲万朵，你也不知自己当日究竟将那一抹魂灵锁在了哪株莲内吧？自我成形之日起，您便在我身边，难道不知我的全部记忆皆源于殊女，我不是千年前你的那个她。”
“我只想要你抛下怨念去寻正果，也不枉你机缘巧合来世上一遭。”
“圣君，还是那句话，您欠她正果那个不是我。想要弥补，想要赎罪，不是我不肯承领，而我根本就没有立场接受。”
宣台君默不作声。
过了半晌，她继续开口：“我没有本灵自然不敢奢望正果。圣君若是果真善念所动，还请您将那海棠树下的女鬼引渡了去吧。她是痴魂，不是怨灵，连给自己报仇的狠心都没有，空留在此除了阻碍海棠小妖的修行没有任何意义。”
顾云程透过落地玻璃窗俯视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刻，整个天地都被染上一层暧昧的色彩，天边的晚霞红得妖艳让他想起昨夜梦中那条河。
昨夜他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境真实得好像他曾身临其境。在梦中，他拼尽全力去追逐前面的女子，任他跑得再快却总也跟不上她的脚步，看着前方的身影越来越遥远，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呼喊她的名字，他忘了自己喊的是什么，却终于使女子在一座桥上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他看着女子脸上挂满清泪。
她对他说：“程生，莫要再追了。此处已是天、人、鬼三叉之界，再向前便是幽冥地。我今去后，你也终于可以摆脱我去寻心爱之人。适才我问阴吏，既然你对我淡漠到见死不救的地步，为何还要让你我结为夫妻？他说这是我欠你的三世姻缘。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竟做了三世的夫妻，幸好这已是最后一世，从今以后我们可以永不再见了。”
说着滴滴殷红的血泪从她眼中滑落，落入她脚下的河中。
他不听阻拦继续向前只想将她揽入怀中，恰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他汗湿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直到此刻，他的胸口仍能感到梦中那嗜心的疼痛。也许是他近来太过陷入姚莲讲述的前生故事，连梦境也沾惹了神怪的色彩，只是他看见梦中的女子，清清楚楚是严殊。
想到严殊便自然地想到姚莲，他已明了自己对她不是爱，却无法解释清那份愿意倾尽所有去弥补的感觉。
乍响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接起电话，正是姚莲。她说今日是她生祭，恳请他陪同度过，犹豫再三，他依旧忍不住答应。
挂了电话，妖莲仔细地将自己的血滴加在引幻草与欢喜藤共同绞出的汁液中，调配均匀后细细的描在一幅美人图上。正做得专心，却觉一阵阴风将房门催开，抬起头来，果见海棠树下的女鬼拖身站在门口，形容憔悴依旧。
妖莲出身业海血池，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地府气味，让始终游荡在尘世的女鬼不敢接近，靠在门口，她艾艾地开口：“你为什么要让宣台圣君引渡我？”
“有他引护，不必等你阳寿磨尽就可归入地府，还能减去你因在阳世自裁而要受的刑法，让你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如轮回。”
“可那样便会忘了他，我不想……”
“那你又想怎样？”面对女鬼的姚莲神色轻慢，“你空有怨恨却连复仇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你继续漂荡在阳世里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我生前只是一个女人，死后即便怨恨他，但是我还是爱他。”
“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记得爱他又有什么意义？”妖莲觉得可笑无比：“无能的女人便是化成了女鬼也一样的优柔。不想被我手下的夜枭吞掉，你最好还是回到海棠树下藏好自己吧。”
看着房门悄无声音的关上，妖莲稍稍有一丝愣神，她对女鬼口中的爱不以为然，她只知道无论以怎样的形式，欠下的债总要偿还。
片刻之后，她继续低头作画。
顾云程来到时，天已大黑，他随着姚莲走进客厅后，一眼便瞧见方桌上的画卷。他对绘画并无研究，便拿在手里端祥着询问姚莲出处。
她继续挂起温柔的笑，说：“这上面是你前世最爱的女人，这幅画当然是你亲手所绘的。你看这画中的女子手握双剑、眉头微皱、神态鲜活，就像是作画的人对着真人描摹的一般。”说着她将画接过在一旁挂起，又将他推到离画卷极近的地方，“其实你作这画时，你们已分别三载。你之所以能画得如此传神，皆是你爱她至深时刻不忘的结果。”
顿了顿，满意地看着他毫无防备地陷进药液散出的气味制造的幻觉里，眼光开始现出迷离，她贴近他耳畔说：“前生你食不离酒、寝不离画，夜夜要揽它在侧才能入睡，如今再看可有熟悉的感觉？”
顾云程明明知道姚莲离他极近，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她的声音听来十分遥远，画中的女人引不出他丝毫的感觉，但他却忍不住要一再凑近画卷，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接近些什么。
“这画对你真的竟那么重要，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身边，你却宁可对着它也不肯看我一眼？”
明明是姚莲在说话，为什么听在耳中却像是另一个人委屈的低诉。细小的抽泣声传来，是谁连流泪也要刻意压抑？他开始觉得恍惚，却又无比清楚地看见一双含泪的眼眸，清晰的双目模糊的面容，还有熟悉的像是记了几百年的声音。
——程生，我是你的妻子。
——程生，求你忘了她吧。
——程生，莫要抛下我。
——程生，今夜是我们的洞房，求你别走。
“程生，别走，只求你与我做一夜真夫妻。”妖莲在最恰当的时机贴身上前，吐露出哀婉的乞求，算准了陷在幻境里的男人已没有了分辨的能力，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不在意过程中所使的手段。
果然，男人抱她在怀，头埋进她的肩颈，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
她说着别走，主动吻上他的唇，并在厮磨间慢慢将他引往卧室的方向。
顾云程觉得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他寻觅了许久的人，那人哭诉着自己对他的感情斥责着他的冷漠。他慌乱心痛急切难当，把真心的誓言对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就在他的手抚上对方轻颤的身躯时，一道亮光猛然自眼前闪过，周遭围绕他的浓雾突然散去，他如大梦初醒，呆愣愣地看着身下衣衫不整的姚莲。
下一秒，她便异常愤怒的推开他，整好衣衫举掌便向卧室的一角打去。尽管只能看到她一人，顾云程依旧能从她上下翻飞的身影中看出她正在与人交手。
姚莲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憎恨自己的道行浅薄，她处心积虑等待许久的时刻，就这样被宣台君破坏，偏偏她又技不如人，压根没有在他手下获胜的可能。怒火中烧间，她一抬眼便看见了坐在床上的顾云程，尽管与原计划有偏差，她此刻却不再多想，一双利爪直接伸向床上之人。
顾云程还没有反应过来即被她掐住，她的力道大得出奇，显示了心中深深的恨意，任凭手中的男人怎样挣扎也无法摆脱。
就在此时，宣台圣君现出了身形，边用手扣住妖莲仍旧不断加力的手，边道：“你若不想殊女此刻就死便马上放开他！”
“你什么意思？”虽然这么问，她依旧放开了手，她对宣台君十分了解，他不会是随意扯谎的人。
宣台君张口欲答却被顾云程的手机的铃声截断。顾云程跪在地上不停的咳喘，大口大口的吸气，哆嗦了半天才接通电话，却听到这样的消息：严殊陪领导到外省视察工作，乘坐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车上四人两死两重伤，严殊在市二院紧急抢救。
“为什么？”妖莲疑问出声，“明明是他再次违背誓言，为什么反而是殊女又遭遇不测？”
“我早同你讲过殊女本是上界下凡历劫的真人，还了一个凡人三世情缘后就该重返仙班，却在三百年前将一点灵魄遗落凡间，故而不得不继续在红尘中流落。眼前的男人就是今生来补全她情魄的人，你若现在将他杀死，那殊女所受的这一世的轮回之苦便又没有意义了，来生她还要再入红尘。”
顾云程此时也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了蹊跷，便对着姚莲问道：“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第六夜（中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