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之罪》酹酒

5、黄沙无意，鲛泪三缄，怎言？ 之一

　　楚浔小心翼翼加了一个丸子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剩下半个直接塞进嘴里：“超好吃！”他把盘子往易折枝那边推一推：“师兄你快尝尝！”
　　两种丸子各夹了一个，易折枝浅尝即止：“确实很好吃，这里面是雪鸦肉吗？”
　　只觉得好吃的两个人尝不出来，于是埋头狂吃，假装没听见。
　　“应该是雪鸦和雪驼驼峰的肉。”回答的人反而是全心全意喝汤，一口丸子没尝到的人。虽然说了“应该”，但那笃定的语气也无法让人产生怀疑。
　　易折枝又咬了一小口细品：“雪鸦肉质甜美，入口即化，熟了后带一点淡蓝色，咬开肉块又略带凉意，所以弟子猜中了一种。不知弦主如何猜出还有雪驼肉呢？”
　　仙门拜师，往往以迎入宗门表示认可身份。不入宗门称“峰主”，既入了宗门，他便改了口。
　　“雪驼以至寒之物为食，驼峰内常年蓄有冰水，所以驼峰肉蕴含的冰.毒最重，甚至寻常烹煮不足以除去毒性。若再其中加入一成雪鸦肉，再加烈酒浸泡半个时辰，便可将毒性尽除，并保留肉质的口感与清心通脉的作用。”
　　说起这部分知识，沈妄言可谓是行家：“再加上这汤是用驼峰存蓄的冰泉水熬煮的，所以我猜，里面应该有驼峰肉。”
　　易折枝恍然大悟：“弟子受教，竟没想到这一层！”
　　江未凉目瞪口呆，向楚浔低声道：“吃个东西也这么讲学问，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天赋异禀……”
　　沈妄言淡淡瞥他一眼：“我听见了。”
　　“咳咳。”江未凉正襟危坐，一本正经，“我是在说，能抗拒美味的人都是狠角色。”
　　楚浔自己“霸占”了一半丸子，吃得开心，看戏看得也开心。
　　沈妄言“嗯”了一声，很没诚意的表示自己信了。
　　“见过三师叔。”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几个人过来吃饭，门外刚刚走入一人，看到角落坐着的人便走了来。
　　正愁这么尴尬的情况下怎么回话，江未凉当机立断转移话题：“青文来啦，你吃饭还是找师兄？”
　　卓青文沉吟了一下：“都有吧。”他见师尊向自己点头，才在空着的位置坐下。来意禀明，他习惯性的等着师尊发问再继续说下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易折枝好像看见沈妄言抿了下唇。似是不欲多言，也不想听，却只能将这种情绪强压下去。两个时辰相处下来，这好像是沈峰主最明显的情绪波动……
　　果然，他没有询问，而是毫无征兆又不太生硬地问起另外的事。
　　“他们晚上休息的地方准备了吗？”江未凉多拿来的一份饭菜还没动，沈妄言连着碗筷一起推给了弟子。
　　虽说饭菜稍有些凉了，但这时候去打饭菜也是再次热过的。
　　卓青文道了声谢，没有着急动筷子：“都是早早备下的，我亲自去看过，一切妥当。若有什么差了的，师弟们与我说就好。”
　　房间都是今日得知消息现去准备的，只是这话当着他们不能说。卓青文也就一语带过，顺便帮忙圆了下谎。
　　沈妄言不置可否：“再过几日人齐了，请师叔主持一下，峰上还另外安排了住处。”
　　不需他多说，楚浔和易折枝都晓得其中道理。他们虽然平日吃住讲究，说到底也不是娇惯长大的富家少爷。各处有各处的规矩，须得入乡随俗。易折枝吃得慢，正好嘴里东西咽了，连忙接话：“半路遇险，麻烦弦主相救，又来早了几日。已经万分怀愧，多谢师兄悉心，不必那样麻烦。”
　　听他最后一句和自己说，卓青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已经遇险，还说什么怀愧？其实是我偷懒，本来应该前去迎接，免得师弟迷路。”如果他早几日知晓此事的话。
　　“师兄客气，我们……”
　　江未凉撑着脸听他们让来让去，好笑之余又低声和师兄说：“有青文这么懂事的弟子，真是赚大了。”
　　素来大弟子行事都是对应着师尊的脸面，卓青文错往自己身上揽，话外却指着自家师尊的细心。做好了给师尊增光，做差了是自己的不是，再懂事的徒弟也莫过如此了。
　　某个从前惹是生非，现在惜字如金偏又本性不改的大弟子闻言深以为然：“师父就缺这么一个弟子。”
　　“不是还有二师兄吗？”江未凉说完，一想这话好像不太对劲，“师兄我没别的意思。”
　　他表明立场也就是随口一提，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师侄们说话，并不担心师兄多想。
　　实际上沈妄言不仅不会多想，他内心还真有些巴不得二师弟和自己位置换一换：“我比较适合闷头做事，四处奔走全是二师弟在费心。”
　　江未凉把注意转回来：“提起来师尊，今日的事怎么处理？”
　　坐在一桌，方才各说各的也是碍于礼节不好表现出来在听长辈私聊，一人一句算是心照不宣。但是听师叔提到这事，三人都不能继续当做听不见了。
　　沈妄言刚喝了口汤，又不得不放下汤匙：“让二师弟仔细查查，我去问三师叔的意思。”
　　江未凉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这样挺好。”
　　“青文安排他们休息。”还剩了半碗汤，沈妄言不是真的饿，也就放下不喝了，“我先回去了。”
　　一个说走就走的人，碰上没人打算阻拦，几个小辈还没来得及行礼就不见了他的影子。
　　弦宗过了亥时会有宵禁，许是怕卓青文送师弟们去住处再回羽字峰太晚，沈妄言特意把自己的令牌留给了他。这一行为，也无形的显示着沈妄言对他的倚重和信任——除了正副宗主，弦主令牌可谓是最重要的身份象征。旁的且不说，至少九成禁地是凭弦主令牌方可入内的。
　　若是令牌有个差池，为结果负责的还是沈妄言。
　　不过看卓青文反应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把令牌收入袖中，总算吃上了迟来的晚饭。
　　比起几个师侄的想法，江未凉更加留意了一下师兄的情绪。虽说无事早退是沈妄言的习惯，在长辈面前尚且直言离开，此时更不会拘礼。只是他难得陪他们吃了这么久，又怎会说走就走？
　　想了想，江未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刚好无事，顺便带他们过去。我回来就听说羽字峰忙得不可开交，青文你吃饱了先回吧。好好休息，之后的事事都要你照应。”
　　卓青文微怔，看了眼饭菜，此时也吃了六分饱，便放下筷子：“师叔说得是，那我就先回去了。”
　　猜也猜得到他根本没吃饱，江未凉连忙喊住他：“你去要份饭菜提上去吧，师兄吃得少，你给他送去。”
　　“好，师叔慢用。”

　　天已黑透，殿内将火烛点起，额外增添了些许暖意。
　　人间传说人鱼膏可常燃不熄。仙门以古方制烛，寸烛寸金，可燃千日不熄。殿内火烛过百，远些的索性撤了，案几之畔则添加几盏寻常灯烛，一个时辰也就熄了。
　　卓青文在屋角添了只小火炉，将汤用瓦罐盛了放在上面温着，自去打理旁的事务。
　　案上竹简纸张无数，看过之后放在了左手边。数十张纸层层相叠，竟然出奇的整齐。
　　案前的人将散发束了——其实是最厌倦于琐碎之事的人，被规矩框住了，也便不厌其烦了。散发略显慵懒，银色的发冠则令他更多了几分疏离，眉目间的情绪更显冷淡。
　　大半的事已经做完，沈妄言的思绪明显落到了旁的事上。写写停停，某一次顿笔停歇太久，墨迹在纸上晕开，让整篇文章都就此废了。
　　他半晌回神，轻叹一声，将写满大半的纸揉成一团，放在案几边，扶案欲要起身，却见门外来人。
　　“倒是许久未见你叹气，有什么事能难住你？”云雾般飘逸的雪白衣袂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来者含笑，目光随意扫过被放在桌几边的纸团。
　　沈妄言闻声动作微顿，见到来人仍旧起身，自桌几后走出，躬身长揖：“师父。”
　　风辞歌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近日宗门可有什么事？”
　　“……一切如常。”沈妄言先是沉默了一下，才将满心烦闷一语带过，“只有五师叔不知遇到何事，出去已有近一月的日子了。”
　　他退开几步，让开座位：“我去泡茶，师父稍等。”
　　风辞歌在案前拂摆坐下，随意看了一眼那些日常的事务，伸手拿起手边的纸团欲要展开。
　　“只是与别派书信往来的一些敷衍之话，师父还是不要看了罢。”沈妄言泡好茶，在风辞歌对面坐下，慢慢将茶推给他。他注意到了便随口一说，既不急于阻止，也不像当真在意。
　　风辞歌已将纸团展开一半，闻言停下动作：“不方便看我便不看了。”

作者有话说

　　周末掉落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