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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古道马蹄迟,血色乱蝉嘶 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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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兵戈相击,没有鲜血萧杀。
越是寂静,越易在无声的对峙中被击垮——不夸张的说,沉默是可以杀人的,且杀人于无形。
血雾的主人沉得极稳。如今侍卫皆亡,只留下两名及冠前后的少年人,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只教血雾继续消磨殆尽的灵力。
不是无人言语。少年几次大吼,声音只在耳边极轻的一绕便如石沉大海、消弭无声。
于是,在虫鸣声中死亡,在虫鸣声中僵持,迟早会在虫鸣声中崩溃。
“楚浔。”
少年动作更快于思绪,听到声音的一瞬迅速回头,看到淡薄几分的血雾外有青年的影子。他迟疑一下,将灵力散开,露出一个供他进入的位置。
已到此时,已在对方股掌,谨慎反而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事情。若想杀他,何须用迷惑人的把戏?
青年扔出两张符咒,将血雾逼退几步距离,一矮身到了楚浔身边,数不清的符纸自袖中飘出,悬浮于空中。金光流转,片刻成阵,血雾倒自行退却了些许距离。
楚浔将堵在胸口的气吐出,用袖子将额上的冷汗擦去:“师兄冒险过来,是有什么对策了吗?”
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他微微一怔,揉了下耳朵,有一点愕然。
青年见他动作,虽在险境,一时不由失笑:“这血雾里有何物,我猜出了一半。以音为食,果腹自散,必是音豸。”
“可音豸不伤人。”楚浔看着那些散了复来的血雾,“况且它也不是红色的啊。”
青年微微皱眉,有些困惑:“音豸乃是七品灵兽,为人驱使,闻所未闻。况且音豸受阵法压制,此时竟还能听到阵外的哨声。音豸尚未果腹,想必那哨声就是宿主用来施令的了。”
楚浔侧耳倾听,果然能听到一些:“若如师兄所说,阵外之人该是何等身份?”
青年摇头:“这血雾究竟是什么,我毫无头绪……”
楚浔“哎呀”一声:“师兄快别管它是什么了,我们如今如何自救?”
青年摇摇头:“如今之法,只有求救了。同时放几只传信纸雀,或许能有他不及拦住的。”
“弦宗,易家,楚家。”楚浔取出纸雀,简单将原委写在上面,“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吧。”
与其说侥幸于纸雀不被拦下,不如说寄望于阵外的人不会阻拦——他们心中隐有猜测,此人意不在伤他们性命。
渡鸦模仿着野狼的声音,在半空盘旋了许久才慢慢落下,站在饲主肩上,将不可口的纸制鸟雀丢下。
灰衣人身边围绕着十数只渡鸦,有几只带回了他想要的东西。屈指揉了揉它们胸前的绒毛,他取了几块肉向脚下扔去——他坐在崖边斜生的松柏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渡鸦被肉的味道所吸引,一边恐吓着彼此一边向食物的方向追去。渡鸦的速度极快,总会在肉块坠入河底之前将它们叼住。
打发了缠人的鸟,灰衣人挑出一只纸雀拆开。看到其上相关的人,他略感惊讶的挑眉,喃喃念了两遍。
“沈轩。”
沈。
或许只是名姓太过常见呢?灰衣人自我打趣一句,将信继续看下去。
两个少年送出的求救信,言语简明、字迹潦草,三言两语便将眼下的困境写明。甚至于,他们应变的能力和猜测的准确令灰衣人都生出了几分惊讶。
六只纸雀,分发三地。四阶有三,五阶有三,任何一只都是价值千金的传信利器——万里之遥,半日可至。单论速度,比之仙师御剑犹要更胜几分。
“不过么,也得送得出去啊。”灰衣人扬唇一笑,将其中五只攥成纸团,随手抛下悬崖,仅余的一只则被拗断一边翅膀,放它回归天空。
折翅的纸雀速度缩减五成,哪怕弦宗已在眼前,也要足足一个时辰才能送达。
他仰头,眯眼去看那一团颜色愈来愈深的血雾:“又过去大半个时辰了,让我看看你们还有多少没使出来的本事?”
该说不愧是世家的嫡系么,保命的手段可比那些侍卫多了十倍不止。
灰衣人忽然有些期待,救兵到来之前能将他们逼到何种境地才算自己不虚此行?
“茶都凉了。”
沈妄言刚从旁边房间抱回了十几卷竹简,便看见堂中多出了一个人。白衣青年坐在案前,闻声回过头:“师兄去哪儿了?”
将竹简摆在柜子上,只留了三卷,沈妄言拿着它们回到案边坐下:“回来时刚煮的茶。取几卷书的功夫而已,是茶凉得太快。”
等不及师兄坐稳,江未凉急急起身:“师兄你快随我走吧!”
少见师弟这般慌急,沈妄言有些意外:“你这是……”
江未凉“哎”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并未说明原委,从袖中取了纸雀递给他:“我之前去了武字峰,二师叔闭门不见,就连二师兄也找不见人。”
“他应该在角字峰。”
就在江未凉思索那个“他”是指谁的时间,沈妄言刚好把纸雀上的信息看完:“怪不得你去找师叔。”
虽然任飘零是副宗主,但真有什么事需要他决断,想见到他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武字峰的阵法非是谁都可以硬闯,任飘零躲在峰上不见客,江未凉又能怎么办?虽然同是掌门弟子,但他可不是大弟子,有资格手持诸峰通行的特殊令牌。
江未凉见师兄依旧不急不慌,只能开口问:“师兄快说个办法吧,晚了便来不及了。”
“炉子上有茶,喝一盏和我同去?”沈妄言说话不急不慌,手上动作却没慢着。
江未凉看师兄铺纸磨墨,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但也没有喝茶的心情:“茶就不用了,我等你。”
“不想喝就喝半盏,剩下的茶水留着没用,茶叶一会儿要带走。”
就说话的功夫,沈妄言已经将墨磨好,提笔蘸墨,在纸上胡乱画着什么。
江未凉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浪费茶,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舍得浪费茶。方才等师兄回来的时间,他满心焦急还忍不住心疼一下面前的茶冷掉了,更何况此时。
偏偏沈妄言是一个把茶当水喝的人,不品茶的时候一烹就是一壶茶——江未凉又不渴。
等沈妄言画完了一大张鬼画符的时候,江未凉刚刚把最后一口茶水咽下,然后随手把茶壶递给师兄。
沈妄言接过茶壶直接收入袖中,抬步往外走去:“御剑快些,你载我一程?”
悬崖、栈道,本该寸草不生的地方平白多了几棵柳树——血红色的柳树。
十六个人的血将柳树染得更红,连着天边的晚霞红作一片,几乎将整片天地都染成同样的颜色。
浮在半空的黄符又有一张在几下颤抖之后墨迹消失,化为飞灰。
易折枝猛的一攥拳,方才放松的眉毛又紧紧皱起:“纸雀到了多久了?”
“到的是一只四阶的。”楚浔渡了一缕刚刚恢复的灵力给他,“感应它消失在弦宗已经近半个时辰了……”
四阶无法引路,这句话已经不需说出来。
易折枝运转灵力,补上一张符纸,眼睁睁地看着又是三张黄符化灰:“古道马蹄迟,血柳乱蝉嘶。”
楚浔一愣:“师兄你说什么?”
“天下能驱使血蝉的人虽少但不止一人。可如此众多的血蝉,又在如此巧的地方。”易折枝不再补符,只是看着阵外的血点慢慢出声,“除了唐诩,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可能了。想来之前的音豸只是用来混淆视听、故弄玄虚的吧。”
楚浔其实猜出了几分,那未猜出的几分已经足够令他惊讶:“血色、虫鸣,虽然我也猜是血蝉,可它们如此小,甚至无从辨别形态……师兄能肯定这是唐诩?”
易折枝轻吐出一口浊气:“本来我也不敢肯定,但那断断续续的哨声听得久了,我忽然想起来了一首曲子。如果不出意外,这是北漠的曲调。”
北漠流沙,西风血云。
那里唯一的城,早已成了一座空城。
那里活过的人,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北漠流传的曲调至今尚有人能哼唱几声,但用柳叶吹奏的小曲儿,百年前便只有生长在北漠的人相互教传。
楚浔打了个寒噤,不是害怕师兄所说的人,是想起了那座城。
“这里是仪陇境内。”易折枝抿了抿唇,“除了夜殿的人,谁会全无理由的伏击你我?”
他二人虽非数一数二的世家出身,但也是一家名门的嫡系。谁敢顶着两个世家的怒火截杀他们?无二,只有势力远大于二家之合的魔道势力——其中以夜殿居首,也最肆无忌惮。
况且弦宗在仪陇,夜殿在酆都,同在川蜀境内。若说夜殿有兴致截杀,选在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至于定要杀他们不可的理由……仙魔殊途就是最有力的理由。
死亡就在眼前一点点逼近,楚浔反倒比之前还要冷静几分:“我只是奇怪,若是唐诩在此,为何迟迟不肯露面?我不过同元婴的修为,再多保命的东西在无妄境魔修面前也不够看啊。”
魔之无妄,如同仙者先天,已登至尊之境。漫说是他们两个人,便是人数再加百倍恐怕在魔尊面前亦是不堪一击。
如此大费周章的困住他二人,又迟迟没有露出意图,举止实在令人费解。
“迟则生变。”楚浔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结果,“他一定另有目的。”
易折枝眉间有些担忧:“比起眼前的险境,我更担心前来救咱们的人……他要等的人,恐怕不是你我的家人。”
若是真惊动了二人的父亲,对唐诩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反倒是弦宗那边,总不可能为了他们两个便由仙尊亲自来救……
楚浔刚松的一口气卡在一半:“弦宗距离最近,送回家中的纸雀又失去了感应。信上说得简略,不知来人能否敌得过唐诩。”
“他们若猜得出唐诩身份,想来无碍。”至于后半句,易折枝无意贬损仙门尊长,更不想在这样的关头加深忧虑。
同为魔尊,至少他们遇到的这一位在夜殿里是最弱的——虽然这句话是源于唐诩的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