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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5.

      陆白野摸着老大的卷毛,说道:“你也一起去玩吧,待在家里会很闷的。”

      “可是我还没写完作业。”

      “那就出去玩一圈再回来写吧,反正留在家里你也心不在焉。”

      老大害羞又难掩兴奋地道了谢,陆白野则毫不客气地继续摸他的卷毛。卷毛的手感很好,蓬松又柔软,类似于刚出美容院的贵宾犬,但手感更细腻些,值得花百万投保。老大也没有生气,只是露出些困惑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新上门的陌生人如此中意他的头发。

      一个有趣的反差。两兄弟里哥哥安静,弟弟活泼,乍一看哥哥才像是体弱多病的那个,实际却是相反。或许是因为弟弟身体虚弱,父母对他格外关注,宠爱多了也就放肆起来。陆白野想起他的弟弟来,眼前浮现出一张被眼泪润湿的脸。弟弟刚到他家的时候,挨了父亲的训,母亲自然也不喜欢他,只拿这个私生子当路边的野狗看待。弟弟只能跟在他身后,却又怕他厌烦,便不敢说话,只怯生生地揪着他的袖子叫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羞涩的神情却转化成了放肆,昂着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陆白野。有几年了,他已经不愿意叫他哥哥了。

      老大见陆白野面色阴沉,便揪揪他的袖子,问道:“你不高兴吗?”

      “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想到自己家里的事。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老大羞涩地点点头,便主动去握陆白野的手指。孩子的手很柔软,触感近于猫的爪子。陆白野低头看他,圆润又稚气的脸颊,纤弱的四肢,怯弱又不安的神情,也不过是一只小猫。然而只需假以时日,他便会长成同他父亲一样的猫,身形修长,漂亮懒散,却又狡猾得让人捉摸不透。

      老二已经率先去叩门了,邻居老太在家,颤颤巍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陆白野道:“也没有什么事,我是新搬到103的,昨天我室友找你借了猫,所以我特意来表示感谢。”

      “噢,没什么,这两个小孩是来玩吧。”

      “是的,希望你别介意。”

      老太抬起头,自下而上将陆白野打量了一番,似乎要从他无懈可击的假笑上寻出破绽。一只猫从屋子里走出来,蹭了蹭陆白野的裤腿。终于老太说道:“那进来吧,人多热闹一下也好,正好今天猫也齐了。”

      两个孩子进了屋便欢天喜地地追起了猫,两位大人也不去管他们,只在客厅坐着喝茶,沙发上有一只黑猫在睡觉。陆白野顺手摸了一下,猫金色的眼睛张开,一抹冷淡的审视目光漏出又滑开,猫重新闭上眼睛睡觉。陆白野却莫名有些紧张,回忆起了昨夜的事。昨夜凌晨时楼上突然响起震动声,似乎是床脚有规律地敲击着地板。陆白野睡得浅,便惊醒了,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百感交集。一点光透过窗帘漏进来,朦朦胧胧的,他扭头向一侧看去,床上正有一团黑色的影子。恍惚间他误以为是猫,是盘在床上安睡的长毛黑猫,伸手去摸才发觉不对,安睡着的是披着长发的顾襄。两张床靠得近,手已经伸了出去,顺着头发一路摸到脸颊,然后是鼻子,温热的吐息喷在指腹,再向下便是嘴唇。顾襄不是薄唇,放松时嘴唇微微张开,反倒像是在索吻。手指擦过嘴唇,陆白野如遭电击般猛地将手收回,心在胸膛里跳得激烈,一下一下,戏剧性地应和着楼上床脚敲击的声音。

      老太咳嗽了一声,陆白野回过神来,说道:“谢谢你的茶。”“

      “要吃巧克力吗?”

      “谢谢,不用了。”

      “你应该多吃点巧克力,要么是甜的,你这人看起来太严肃了。不像是这里的人。”

      陆白野反问道:“这里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想想也能明白,虽然是在大城市,但这里是郊区又是老房子,自然不是有出息的人会待的。”

      “这么说的话你也待在这里。”

      “我也没说我是正经人啊。我是正经了一辈子,觉得没意思了。”老太玩味地瞥他一眼,说道:“你心里大概觉得我是个糟老太婆吧。又没子女,闲得没事做,就养着一堆猫来排遣寂寞。其实退休前我是大学教授,教古典文学的,还算是个人物。”

      “那你应该有点积蓄啊,怎么会搬到这里来。”

      “我丈夫是我的同事,退休后就得了一堆大病。又是中风,又是尿毒症,又是瘫痪,又是癌症。文学系教授可不像他们搞理工科的,清水衙门一个,家底本来就不多,看病就全折腾了,房子也买了,前几年人还是没了。其实他走了,大家都轻松,我也轻松,他估计也不想熬着了。以前都潇洒的一个人啊,给我的情书都是毛笔写的,到后来老年痴呆,连字都不认识,大小便也失禁。没意思,他也没意思,我也没意思,这样也好。”

      “有孩子吗?”

      “我有个女儿在法国,定居也不回来了。以前他们都在,那我当母亲当妻子,累得要死要活的,现在一个人了,就可以做点自己的事了。我从小就喜欢猫,还喜欢捡旧东西修,你但是以后当教授不能被学生看见,现在糟老太婆一个,就没人管我了。你要是有什么旧领带不要的,我给你扎个拖把。”

      “不了,谢谢。”陆白野疏离而冷淡地拒绝了。

      “你大概在心里觉得我烦了。看得出来,你是那种人,对别人的事情完全没兴趣,那说些你身边的事,和你一起住103的,是叫顾襄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他这是挺有趣的人,你觉得他聪明的时候他会装傻,你觉得他装傻的时候他又是真的不明白。好像他朋友蛮多的,以前也有女人在他家进进出出。”

      “他和我没关系,我们没那么熟,只是暂时住一起。”

      老太不置可否,只是再给陆白野添满水。陆白野心不在焉地喝着,腾出些注意力看着两个孩子,手上则不紧不慢地摸着猫。对他的柔情,猫算不上喜欢,不时用尾巴扫他的手背,却也并不逃开。

      老太说道:“这只猫是我捡来的,以前是流浪猫。我领回来洗干净后他也这样子,就不太爱动,我本来以为他太懒了,后来有一天就躺着一动也不动了,送去看兽医才知道是病了,腹积水差点就要死了。动了手术才抢救回来。这只猫很能忍了,再怎么不舒服也不会表现出来。”

      “真是奇怪的猫。”

      “一出生就在野外的猫,很多都是这样,流浪惯了,看起来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戒备得不得了,就算再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就算领回去养着也不行,说到底还是不相信人。不过有的人也这样。”

      陆白野抬起眼,明知故问道:“你身边有这样的人?”

      “这我不知道,老太婆记性很差的。”

      两个孩子玩到尽兴后,陆白野便领着他们回去。孩子给房子里的八只猫都取了名字,依次叫过去,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顾襄回来的晚,陆白野也无意为他留门,就哄着两个孩子先睡。老二吵着要等父亲回来,一本正经抱着个毛绒熊在沙发上苦熬。陆白野也就随着他去。十点不到再去看他,已经缩成一团躺在沙发上流口水了。陆白野把他抱回卧室,顺便为他的哥哥掖好被角。陆白野照例工作到十二点才睡,读了四五份文件。临睡前又回了邮件,对明天的例行董事会做安排。所谓的董事会,说是董事之间交换意见,其实是随着一声号角,拿他当猎物围剿。陆白野的叔叔整天管他叫孩子,心里应该也是巴望着他是个孩子:性子软,可拿捏,好利用。可惜陆白野一不小心吃多了饭,长成了如今冷淡刻薄的高大男人,叔叔同他说话时,都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陆白野把衬衫与西裤挂起来,穿着睡衣躺在折叠床上。为了把戏做全套,他甚至买了一套平价的纯棉睡衣,换下原本真丝的那套。折叠床依旧睡着不舒服,但陆白野倒很平静,这间破旧的、拥挤的出租屋隔绝了他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切,也就过滤了那重身份所带给他的诸般压力。他在这种自暴自弃的自由中感到轻松,像是穿着拖鞋上班。

      陆白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却还不至于完全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胸口一沉,眼睛还来不及睁开,手已伸出被子去摸,指尖触到了一处,柔软温热又微微湿润。黑暗中响起若无若无一丝笑声,近于梦的余韵。一道闪电在陆白野脑中劈开,他猛地坐起,看着把头枕在自己身上的顾襄。一身酒气,薄醉微醺,笑意仍是漫不经心的。显然喝了不少,眼圈也发红。
      陆白野说道:“你喝多了,找错一张床了,这张是我的。”他脸上毫无表情,心却跳得快。刚才手指无意间摸到了顾襄的嘴唇,指尖微微发烫,像是正被人含在嘴里。

      顾襄笑笑,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说道:“你把背头散下来的样子很好看。”
      “你喝多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陆白野问道:“你去调酒,为什么自己还喝酒?”

      “遇到个有趣的客人,他请了我几杯,我就喝了。”

      “工作时间喝酒,你也太懒散了。”陆白野语气严厉,心里却在为顾襄的轻浮吃味。

      “可是他还挺有钱的,又很年轻,比你小四五岁。说不定我可以拿他当我的目标。”

      再有钱能比我有钱吗?陆白野在心里冷哼一声,他也算是杂志评选出的本市十大富豪第九位,前五名排除一位女性,排除三位六十岁老人和一位残疾人士,他自认为已经是此地最璀璨发光的黄金单身汉了,不至于会被个臭小子盖过风头。别在装模作样的小鬼身上费工夫了,那种臭小子的钱都是老爸的。陆白野想着,还不如快来勾引我啊,我可是有好多个一千五百万在发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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