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回 囹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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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白的晨雾渐渐散去，热闹的早市摊点业已陆续摆上了街头。迎着清凉的风，一面叫名“萧家馄饨”的鲜艳旗帜迎风招展，不大的店面门口，长长短短的桌凳前挤满了食客，唯剩两个座位还空着。
胡服少女主仆二人抱着装有小棠的铁笼子，加快脚步插进了人群，唤作小菊的丫鬟如同油滑的泥鳅，硬是挤开了一条缝隙，抢在一个书生前一步，霸占了仅剩的两个座位。于是乎，甚有成就感的冲着主子招呼：“小姐快来！”
胡服少女应了一声，颇有礼貌的向着被抢占了座位的书生一礼谢罪：“对不起了。”
那书生原没料到这女子能如是礼貌相待，自己生为男人也没有计较的必要，便还了一礼离开另寻座位。
小菊全无窘态，伸手拉着胡服少女坐下，亮开嗓门道：“掌柜的，两碗偃月馄饨，还有四块石鏊饼。”
“好嘞！”忙得不亦乐乎的掌柜大声应承，“两碗偃月馄饨，四块石鏊饼！”
胡服少女感觉到周遭异样的眼光，小心的撩开帷帽前的面纱，露出半张脸来，压低声音道：“四块石鏊饼，你吃的掉么？”
“石鏊饼是干的，很扛饿，吃不掉可以带走慢慢吃。”小菊得意的耍弄着自己的小算盘，“府里的厨子做的都不如萧家馄饨做的好吃。这萧家馄饨不光是偃月馄饨做的好，石鏊饼也很地道，整个洛阳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呀，就知道吃。”胡服少女抬手戳了小菊的脑门一下，“馋猫！”
“在观里住了那么久，天天吃素食，吃的我脸都绿了。”小菊忍不住埋怨。
“好好好！”
不多时，热腾腾的馄饨碗端到了桌上，胡服少女小心的摘下了帷帽，搁在一边，抬手之际，一袭蘅芜香的味道淡淡的从窄小的袖口中溢出来，透着份清新淡雅的意趣。
小棠乘机趴在笼子里，仰脸往上看去，一心想看到胡服少女完整的面容，而旁边不时飘来的馄饨香味，让她无法专心致志。于是略有些烦躁的啃自己的小指头消磨时间，顺带竖起耳朵细听主仆二人说话。
胡服少女全没在意自己膝头放着的笼子里，还有一个饥肠辘辘的小刺猬正在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她，兀自舀着汤碗里月牙样的偃月馄饨，细嚼慢咽着去听一旁的丫鬟小菊不停的拉着长短闲话。
“小姐，六公子这次的祸算是闯大发了，老爷不关他十天半个月的，怕是不会放出来的。”小菊含着热乎乎的馄饨，烫得吐了口气，“他那个性子，会憋死的哇……”
“可不是……”胡服少女叹了口气，低头去搅汤碗里的馄饨，“六哥也是不争气，偏偏弄出这档子事情来。大姨娘本来就跟他不对付，眼下还不知道怎么折磨他呢？”
“老爷最疼爱小姐，小姐这次回去，帮六公子美言三两句，或许……”
“哼！我知道了，那个石鏊饼根本不是你想吃，而是想讨好六哥的。你这个丫头，六哥给你什么好处了？”胡服少女嗔怒的轻笑一声，“尽帮着他说话，你想做六夫人不成？”
“小姐你尽瞎说……”小菊俏脸一红，忙塞了一个馄饨到自己嘴里，装出一副无辜受虐的模样。
胡服少女抿唇一笑：“六哥也是个可怜人，你若是真心疼他，也不是件坏事情。”
小菊双颊更红了：“小姐你误会了，其实是因为六公子人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体恤。好人应该有好报嘛。”
胡服少女腾出手抚了抚小菊鬓角垂下的小辫梢，带着大姐姐一样的温柔：“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我才没有呢。”小菊羞赧的摇摇头，故意大大咧咧的打岔道，“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这只小刺猬？带回去养？还是放了？”
胡服少女顺着她的话头，往自己膝盖上去看，小棠这才看清楚她的光洁美丽的容颜。
她生得一张俏丽的瓜子脸，皮肤很白皙，一双怀抱式的弯月眉儿之间，贴着蝉翼剪成的蝴蝶钿子，水灵灵的杏核眼里满含似水的柔情，直挺的鼻梁透着坚毅，微微下弯的嘴角写着骨子里的倔强。她梳着飞鸿髻，发丝乌亮如漆，薄薄的鬓角如同层层淡墨染就，使得只饰有一粒圆饱饱的东珠耳坠更加的引人注目。顺着这耳坠看下去，是她美丽细滑的脖颈，一串制作考究的梅花璎珞时时散发出贵气。
“果然是美貌不可方物啊！”小棠叹为观止，“自惭形秽”的缩了缩身子，窝到笼子的一角。
胡服少女像是被她的举动吸引了，抿着的唇角轻轻一提：“它好像很通人性呢！你看啊！”
小菊伸手将笼子抱到了桌上，放在两人之间，嘟起嘴巴：“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小棠翻了个白眼儿，心里暗骂：“你笨！所以你看不出来！”
胡服少女生怕看不仔细似的，下意识的将脸凑得更近去看小棠。
小棠咽了咽口水，也张大了眼睛去看美女。
圣人教导的是，食色性也，果然是男女通用的真理。
胡服少女一双深栗色的眸子凑近了越发显得大而明亮，更重要的是，小棠靠近了才发现，这少女居然有一目是重瞳子。
“好稀奇啊！”小棠忍不住眨眼睛，“好像爹爹说过的，重瞳子的都是贵不可言的人。难不成她是公主么？”
“她的眼睛亮亮的圆圆的，小脸长的也很匀称。我猜她在刺猬里面也是很漂亮的美人儿，一定会有很多的公刺猬喜欢她。”
小棠闻言不禁偷笑，胡服少女居然比她还会想入非非，不过被人夸漂亮到底是件很受用的事情。
“小姐，你怎么就知道她是母刺猬？万一是公的呢？”小菊嘻嘻笑道。
胡服少女噘嘴想了一下，立刻摆出一副强词夺理的架势来：“哪有公刺猬长这么秀气的？”
小菊还想拿这话说笑，那一边馄饨摊的老板却喊了起来：“姑娘，你们的石鏊饼好了。”
“麻烦你包起来，我们要带走。”胡服少女拾起帷帽重新戴好，抱着笼子站起身来，“小菊，差不多了，咱们快点回去吧。”
“嗯。”小菊应声而起，乐呵呵地接过老板递来的包好的石鏊饼，“走吧！”
这一走也不知道七拐八弯的走了多久，闻着石鏊饼的香气却吃不到，小棠饿得肚皮直发瘪，又困在狭小的笼子里被颠来颠去，昏昏沉沉的只能睡过去。
睡梦中，她梦见了漫山的野果子落了一地，红彤彤的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她在里面兴奋的乱滚。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她呓语着，脸上绽出幸福的笑，“滚……”
她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男人的粗嗓门给惊醒了。
“快去禀告老爷，九小姐回来了！”
“九小姐？”小棠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没有看见漫山的红果子，倒是看到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府邸大门，大门之上横跨一副蓝底烫金字的匾额，她懵懂的数着字逐字念道，“左仆射平章事杜府……杜府……杜？杜！”
天呐！不会是杜羲和家吧？他的爹爹不就是朝廷任命的左仆射平章事么？
看着府邸的装饰考究，撇开这百年银杏木做的梁栋架设不算，单是眼前这黑漆大门上的两个气势逼人的螺钿彩绘的大门神，还有大门两侧的高高的石当就足以让寻常的官宦贵富汗颜。
小棠痴痴的看着人间权贵的门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中门一开，一个熟悉的人影郑重地迎了出来，尚未到近前，已经深施一礼：“九小姐辛苦了。”
小棠仔细看他的脸，竟是那日杜时绅身边那个年长的侍从。
“吴管家，我突然回府，让你仓促安排不来，这厢有劳你出迎了。”胡服少女微微欠身，揭起帏帽上的面纱，点头示意。
“老爷卯时入宫议政去了，这会儿还没散朝。九小姐一路回来也没个车马，怕是早累了。老奴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赶紧进去歇息歇息，待老爷回来，老奴立刻通报九小姐知道。”吴管家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看起来经验老到。
“也好。”胡服少女略做思考，便提步向前，“先回房梳洗了再说。”
“这小畜生交给老奴打理就是。”吴管家上前来，伸手要拿关小棠的笼子。
胡服少女却似防备着他，下意识地往自己怀里一收，脸上却洋溢着平易近人的浅笑：“不必你费心，这是我养的小宠物，一向自己打理。有小菊照应着就行了。”
吴管家尴尬地赔着笑，将一双手极不自然地收了回去：“那就照着九小姐的意思办。”
胡服少女放下了帏帽上的面纱，抱紧了怀里的笼子，带着小菊从容不迫的款步入府。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这府邸大的超乎小棠的想象，一重一重的厅堂，水榭花台沿着流觞之水蜿蜒排开，千姿百态的太湖石边各色的牡丹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彩蝶蹁跹，如同与世隔绝的福地。
一阵风来，庭院里便响起了悦耳动听的铃声，循声看去，不起眼的花圃边，绿叶映衬下藏着一串串为了护花特地打造的小金铃，清一色的丁香花形状，玲珑秀美，让人从心底油然生出一丝疼惜。
转出了一重月移壁，一尾虬龙一般的古藤缠卷着向天穹伸展而去，四周围高高的院墙是一味的粉白黛瓦，隔绝了前面的福地洞天，原先的生机顷刻间化为了沉寂。
跟着胡服少女主仆的小厮们行礼退了出去，迎来的四个婢女则一字排开行礼：“给九小姐请安。”
“快免了。”胡服少女已然是习以为常了，“前面引路。”
不知为什么，她进入府中后，说话举止再不如在街上那般活泼自然，变得格外谨慎小心。
难道真的是一入豪门深似海么？
在迷宫似的跨院和走廊间穿梭了许久，一众人终于在一个被命名为“沐香居”的小院子前停了下来，四个婢女打开了院门，恭敬地分列两边，齐刷刷道：“九小姐请。”
胡服少女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这里有小菊伺候，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是。”四个婢女再次应声行礼，躬身退了下去。
四个人进退步子都是一般大小快慢，说话也是一个声调，举止如同一个人，看来要在这豪门大户当个下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仆二人看着四个婢女的背影彻底消失去远了，同时舒了一口气。
胡服少女轻快的摘下了头上的帏帽，塞到小菊手里，眉眼也不似先前那般一本正经的端着了，尽显自然娇柔的女儿态：“你回屋收拾着，我先去看看六哥。”
“小姐，这不太好吧？你到底才回来，老爷还不知道。若是撞上了夫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大老婆子的厉害。”小菊放不下心来，伸手拉扯她。
“没事的。”胡服少女自信的笑道，“我向来不怕这个母夜叉。我可没有我娘那么好欺负。”
“小心点好嘛！”小菊劝慰道。
“不怕！”胡服少女脱开小菊的手，调皮的笑道，“我从下人的通道走，她发现不了的。你知道的，她最看不起下人，从来不屑走下人的走道。”
“那……那你小心啊。”小菊知道拦不住她，只能叮嘱她小心，“我在这边挡着，万一那个大老婆子突然来沐香居，我就说你累了，先歇了。好不好？”
“嗯，你随机应变吧。”胡服少女嫣然一笑，快步侧身转入了下人行走的狭窄通道中。
从光亮的地方突然转入了黑暗之中，小棠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她依稀听到了胡服少女紧促的呼吸声，大约她是怕被下人和夫人撞见，一路带着小跑吧。
这次的路程倒不如之前的曲折难走，尽是直线，转了两个弯，面前便豁然大亮。
“我们到了哦！”胡服少女低头探出一根小手指，尝试的点了点小棠的鼻子，笑得很开心，“我六哥可好呢，他很喜欢小动物，你那么漂亮，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小棠抽了抽湿漉漉的小鼻子，转眸四顾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看似冷僻的院子，与前面的花团锦簇根本是天地之别，就是和方才的沐香居相比，都显得冷清萧条了许多。花圃里爬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夹杂其间最多的是开着白花的金线草，那一朵朵星点样的白色点缀在枯草和返绿新草之间，一味的让人觉得心寒。
见此情景，胡服少女的眼眶登时红了一片，眸子里闪动起几点泪光，努力压抑住哽咽的声音叫道：“六哥！六哥——你在么？”
靠近花圃尽头的小屋里，一个人带着惊喜的声音回应道：“嫣儿？是嫣儿回来了？”
“六哥！”被唤作嫣儿的胡服少女听到了回应，提步踏过花圃奔了过去，“是嫣儿回来！嫣儿还给你带了礼物来哦！”
“哦？”小屋的木门一动，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竟是那日被崔绍白打伤的杜羲和，“什么礼物啊？”
小棠被这种阴魂不散的奇异缘分惊呆了，加之饥饿过度，眼前一花，昏了过去。
只听得杜嫣儿急得大叫：“六哥六哥！小刺猬死了……”
“我看看。”杜羲和揉了揉面颊上刚才因为激动大声叫喊而拉痛的伤口，接过了妹妹手中的笼子，贴近了仔细查看，“没事没事，大概是饿的。你身上有没有吃的？”
杜嫣儿这才想起来怀里还有四块石鏊饼，忙掏出来递了过去：“给给！在路上买的，给你的石鏊饼。”
“呵！”杜羲和见到石鏊饼，眼睛差点发绿，“还是妹妹知道我好这口儿！是在萧家馄饨铺买的么？整个洛阳，就这家地道！”
“是啊是啊！”杜嫣儿才没有闲工夫搭理一张饼是否地道，她一心看着饿得奄奄一息的白小棠，“六哥，你快救救小刺猬啊。”
“呵呵，别担心。”杜羲和拉着她进了屋子，细心掰了一小块石鏊饼，在茶水中泡了泡，隔着笼子的间隔塞到了小棠的鼻子边。
这香气让人闻一次就永世难忘，尤其是对于小棠这种饿得濒临死亡的家伙，她忽忽悠悠就被这味道弄醒了，张开眼睛的一瞬间，正对着杜羲和怜惜的呵护眼神：“小乖乖，饿了吧！有吃的哦！萧家馄饨的石鏊饼，尝尝吧……”
凝望着杜羲和差别于往日的温柔眼神，小棠感到了分外的陌生。
这个不羁浪荡的纨绔子弟，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却流露出了这样一副格格不入的深情款款呢？
饥饿让她顾不得想太多，张开了嘴巴，狠狠地扑上去就是一口。
伴随着这一口的，是杜羲和的惨叫声：“啊——她连我一起咬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回 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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