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已陌尘》木又几何

42、兄弟

　　从奶奶家出来，太阳已微微西沉。奶奶拄着拐杖在巷口目送他们离开，这份亲情的温暖，让莫欣尘很羡慕。
　　“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吧？”一上车孙哲禹就絮叨起来。“恩，挺好的。”莫欣尘点点头：“真羡慕你有这么多家人，还有个这么疼你的奶奶。”“呦，被我们大家庭的魅力感召了，想加入的话，我可以委屈一下。”孙哲禹瞎扯起来，也是滔滔不绝的。“还是算了吧，我福薄。说真的啊，你也年纪不小了，好好找个女朋友吧。”莫欣尘说的很认真，半天相处下来，她感觉长辈们对孙哲禹最殷切的期盼，就是希望看到他早日结婚生子。“找个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孙哲禹活动了一下有点酸的脖子。“你们医院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是你挑花眼了吧。”莫欣尘说。“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年轻漂亮都有保质期的，要看内涵和感觉。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孙哲禹问完，莫欣尘就笑起来：“信，但这种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吧，我更相信日久生情。一般人家都说学艺术的讲感觉，我怎么觉的咱俩好像反了。”
　　“不管哪种，结婚这件事，必须遵从自己的内心，不然一辈子都不甘心。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大家族，各种催婚，我都顶住了，证明我是有立场和原则的，等我找到那个人，她就别想逃出我的魔爪了。你呢？准备什么时候重新开始。”“我？”莫欣尘被反问的露出一丝苦笑：“不知道，没想过。你看我和翌凡是高中同学，从认识到分手整整12年，我还不到三十岁，半辈子都耗尽去了。有时候我也会反思，是不是我哪里有问题，还是真就是人心隔肚皮，几十年也不一定看得透。想想这些我就后背发凉，你说人怎么说变就变呢，搞不懂。”莫欣尘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的跟孙哲禹谈起江翌凡了，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已经深刻体会过用生命的全部去爱一个人了，我累了，就像一根烧尽的蜡烛，只剩灰了。”“也许，你会遇到一个用全部生命去爱你的人。”孙哲禹心里浪花翻涌。 “或许吧。”莫欣尘看着窗外。孙哲禹想起有一次跟莫欣尘看电影，故事里男主穿越回到了和女主相识的中学时代，明明是部让人笑出腹肌的喜剧片，结果莫欣尘哭的眼睛都肿了。当两个人融入彼此生命的时间越久，记忆就会扎根越深，即使有一天上面的树被砍倒只剩树桩，但根却一直在，无法重生，无法估量。
　　“奶奶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了？”孙哲禹换了个话题。“哦，对了。”莫欣尘伸出右手对孙哲禹说：“捏一下我的手指，使劲儿捏。”孙哲禹犹豫的握住她的手，温热纤细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你要干嘛？”“你先使劲儿捏。”莫欣尘又强调了一遍。孙哲禹用力捏了一下，莫欣尘疼的叫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孙哲禹用手轻轻晃着莫欣尘的手：“没事吧？”“有事！”莫欣尘抽出了手，手在空中张开又握住：“你看到了吗？是不是很神奇，我的手指有感觉了，我能感觉到疼了。”孙哲禹被她一提醒也惊喜的叫了起来：“真的啊，太好了。发生什么事了？”“奶奶给了我一个传家宝。”说着莫欣尘从手腕上褪下了镯子：“这是奶奶剩的最后一件嫁妆了，她戴在我手上，然后摸了摸我的手，掐了一下我的手指，我就好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这么神奇，我都不知道我家还有这种宝贝。”孙哲禹觉得难以置信。
　　“真的，我没骗你。我觉得奶奶是个会法术的老太太。”莫欣尘说的非常肯定：“这个宝贝还给你，以后送给你媳妇儿，再传给你的孩子。”说着莫欣尘把镯子放进了储物箱。
　　“你戴着，奶奶给你的你就拿着。”孙哲禹急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奶奶确实是个神奇的老太太，我小时候也听人说过，她会看相摸骨，能预知未来，她肯定觉得你是有缘人，才把这个送给你的，你就安心拿着。奶奶陪嫁的首饰给我了妈一堆，以后我娶媳妇儿再从那拿。”
　　“那也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要。本来今天演了一天假女友我就很罪恶了，不能再骗老人家的东西。”
　　“随你吧。”孙哲禹嘴上说着，心想，说不定以后还是你的：“奶奶还跟你说什么了？”
　　“额…”莫欣尘想起奶奶提起皓禹的神情，这是他们全家的痛，还是不要说了：“没什么了。”
　　“她没跟你说起皓禹吗？”孙哲禹减慢了车速。
　　莫欣尘暗暗吃惊，孙哲禹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她不想去碰他的伤疤：“没有。”
　　“那我跟你说吧，今天我家里人你都见过了，你也应该知道皓禹的事。”孙哲禹把车停在了一个湖边。
　　“我和皓禹是孪生兄弟，就是一般人分不清的那种，他比我大几分钟，所以他是大禹，我是小禹。从小爸妈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照顾我们，上学之前我们一直在奶奶家，上学后我俩就相互照顾，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睡觉，形影不离。上初中的时候，皓禹喜欢上了拳击，但他不想做拳手，只想做解说员，他说自己心太软，拳手出手太狠。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干什么，可很羡慕他说到拳击时那种神采飞扬的自信，就没事儿跟他一起打拳，看比赛。直到上高中，有一次我爸去执行任务，受了重伤，躺在ICU里，是我妈亲自从急诊科把他送进去的。我妈跟我说，她这么多年一直在急诊科当医生，就是害怕有一天我爸出了什么事，是别人来告诉她结果。高考后，我跟皓禹都上了陌大，我在医学院，他在传媒系，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他说等毕业了，他一定要去做个花臂的纹身，纹左手，他左拳更有力。但是，他却没等到那一天。”孙哲禹扶着栏杆，看着眼前的茫茫水域，打开了他最不愿触及的一段回忆：“大三暑假，我和皓禹来奶奶住。那天天气很好，有一群高中生在湖边烧烤，我们在这钓鱼。后来听到有人呼救，有个学生落水了，我当时根本没多想就跳了下去，接着皓禹也跳了下来。我们想把那个学生往岸上拖，但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哲禹就潜到水下去帮他解，落水的人都会本能的挣扎，我感觉水草已经松开了，就拖着他往岸上游，到了岸边才发现哲禹没有跟上来。”孙哲禹的声音沙哑中有点颤抖：“等我再游回去找他，他已经，沉在了湖底。”孙哲禹平复了一会儿，接着说：“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他可能还有救，或者去解水草的人是我，他就不会被缠住。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是我害死了他。虽然大家都说是意外，但我没办法原谅自己。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有半年，我觉得自己生不如死，我宁可死掉的人是我。爸妈给我找过心理医生，都被我赶走了，我觉得没人能帮我。后来，有一天，我爸带我去了一所中学，我们站在操场外看里面的学生打球，我爸指着一个男孩跟我说，你还记得他吗？他就是你们救的那个孩子，他因为遇到你们才活着，皓禹因为你们才牺牲。我看着他在球场上奔跑，欢笑就像当年的我和皓禹，那么青春，有活力。我爸说，生命不能重来，皓禹虽然走了，但他没有白白牺牲，他会永远被记住。你这样自暴自弃，皓禹知道了会有多痛心？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你们，你就在自责负罪中度过一生吗？你要对得起他，把他当兄弟，就应该把他的梦想也扛起来，好好活着。那天我爸哭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我爸哭，皓禹葬礼的时候他都没哭。
　　从那之后，我振作起来，毕业那天我去文了胳膊上的图案，纹身师告诉我，这个图案代表双生、永生。有时候我对着镜子就好像看到了皓禹，当我不知道一些事情该怎么决定时，他就会帮我一起想。我没有皓禹的天分，没法实现他当解说员的愿望，我能做的就是继续打拳，每当我戴上拳击手套站上拳台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他，那是我们交流的一种方式。我很少再提起皓禹，因为我知道，他已经跟我融为一体，他永远与我同在。”
　　莫欣尘为皓禹的英年早逝惋惜，更为哲禹的经历感到心痛。原本霞光万丈的夕阳，被天空飘来一层浓云遮蔽。雨前的阵风吹的草木斜低，粼粼的湖面暗沉深邃。人生跟天气一样莫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