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已陌尘》木又几何

12、味道

　　早上莫欣尘起来江翌凡已经去上班了，走进厨房满屋飘散着八宝粥的香气，桌上留着一张纸条：“老婆，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爱你。”莫欣尘的眼眶湿润了。
　　从西城坐火车到陌城要7个小时，每次都是江翌凡来陌城看她。江翌凡为了省钱省时间，总是买周五晚上11点多的那班硬座，到陌城是早上6点多。他从不让莫欣尘去接，说太早了不安全。从陌城火车站到莫欣尘的学校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地铁，当莫欣尘睡醒了，该去吃早饭了，江翌凡已经带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在楼下等她了。大三那年冬天，是莫欣尘第一次去西城看江翌凡，却不巧碰上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火车晚点了好几个小时。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莫欣尘觉得腿脚发胀，过道里、厕所里都挤满了人，车厢的空气里充满了复杂的气味儿，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江翌凡奔波的辛苦。
　　火车终于进站了，莫欣尘一出车厢，就被西城特有的强劲寒风吹的打了个激灵。江翌凡从站台上跑过来，把围巾包在她头上，责怪道：“不让你来，你偏要来，受罪了吧？下次还是我去看你。”莫欣尘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说：“我不来一次，哪知道这几年你这么辛苦。”江翌凡捧着她的脸说：“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这点儿辛苦算什么。”说着从衣服里面掏出一罐八宝粥：“饿了吧？先垫垫，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莫欣尘冰冷的手，握着这罐带着体温的八宝粥，一股暖流填满了心间。从此之后，莫欣尘就爱上了八宝粥，江翌凡却说里面添加剂太多，让她少吃。再后来，江翌凡干脆自己按配料熬，经过多次反复尝试，居然真的能熬出跟瓶装八宝粥差不多的味道。每次莫欣尘胃口不好或江翌凡惹她不高兴了，江氏八宝粥就上线了。这个味道，就是莫欣尘记忆里幸福的味道。
　　电话响了，是米路，莫欣尘接了起来，那头传来米路的嚎叫：“你干嘛呢，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都不接，也不回，信不信跟你绝交！”莫欣尘自知理亏，赶紧道歉：“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发誓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保证。”米路气消了不少：“你昨天给我打电话问了一堆，然后就玩失联，你跟江翌凡是不是吵架了？”莫欣尘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米路真相：“也没什么，就是买房子借钱的事儿，他没跟我说，被我发现了，有点突然，都说清楚了，没事了，你别担心。”米路沉默片刻：“莫，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江翌凡也算我老同学了，你们两我看的很清楚，你多留个心吧，我不是说江翌凡不好，但男人都那样，你别跟我妈当年一样…..”米路的声音有点激动，“我知道。”莫欣尘不愿意米路去回忆那些事，忍不住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一直为我好，我都记着呢，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哎，行吧，不说了，有事儿打电话。”米路的声音有点难过，这是莫欣尘最不愿意听到的。
　　莫欣尘见过米路小时候的照片，是个可爱的姑娘，跟普通的小女孩没分别，一点也不像男人婆。米路五岁那年幼儿园放学，妈妈没去接她，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妈妈肯定是忙的忘了来接她，就自己哼着新学的儿歌往家跑，路边的小花开的很漂亮，她摘了两朵想带回去给妈妈和妹妹，她们看到一定很高兴。
　　米路跑到家门口看见一辆救护车，院子里人声嘈杂，她飞奔过去，撞到了舅妈身上。舅妈一把拉起她冲进院子，跟她说：“你跑哪去了，你爸不要你们了，你妈自杀了，要死了，你快过去看一眼。”米路穿过人群，看到妹妹在院子里大哭，妈妈被抬上了担架，她吓的说不出话，手里的小花掉在了地上，被来往的人踩进了泥里。
　　从那之后，米路再也没有见过爸爸，米路妈妈喝农药没死，但完全像变了个人。她把家里关于爸爸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米路抱着她的腿求她别扔，直到妈妈咆哮着告诉她：“你爸卷了家里所有钱跟别的女人跑了，不要我们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米路不相信，但她没有再提过。别的小朋友笑她没有爸爸，她扑过去跟别人打架，打到头破血流，眼睛差点被碎玻璃刺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那场惨烈的战役之后，米路没有再留过长头发，没有再穿过裙子，她说家里没了男人，她来保护妈妈和妹妹，谁也不能欺负她们。
　　莫欣尘初中刚认识米路的时候，她孤僻冷漠，同学们都叫她男人婆。莫欣尘本也是话不多的人，两个人住在一个宿舍也没有太多交集。直到米路第一次来例假弄到了裤子上，莫欣尘递给她一包卫生棉和一件外套让她系在腰上，她们才开始成为朋友。
　　多年之后，米路上了大学，认识了很多跟她一样的男人婆，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另类，只是那些男人婆都有女朋友，而她没有。有一次莫欣尘去北京看她，还跟她去参加了一个同志聚会，大家都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们是一对，只有莫欣尘知道，米路跟她们是不同的。散场后，两人站在天桥上看夜景。来往的车辆，汇聚成一条条发光的小溪，奔流向远方。米路抽着烟苦笑说：“我其实还挺羡慕这帮家伙，不论男女，还可以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我呢，不喜欢女人，更讨厌男人，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吧。我妈给我取的这个名字还真适合我，米路，迷路，我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看着米路手中被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烟头，莫欣尘觉得自己虽然没有父母的疼爱别人看来很惨，但比起米路，她觉得自己算幸运了，起码她还有能力去爱一个人。米路的那些同类，各自有着不同的故事，但基本都与自己的原生家庭有关。家庭，真是个复杂的社会单位，人数不见的多，发生的事不见得惊天动地，却足以影响每个成员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