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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五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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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正吃着饭,朝王扔给我一块牌子。铜的,四周都有烫金滚边。反面是个图案复杂的花纹,我看不懂,正面翻过来看,赫然是“焦飒”二字。
“现在来不及造一副新的,你就先用着。”朝王说,并让我将腰牌拿下换了,“回京后去户部,重新登记一下。”
燕达笑嘻嘻:“哟,爷!”
清羽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摇身一变啊,连衣服都换了套。”
我低眼看了看,对他笑笑,继续吃饭。
昨天燕达说要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下来烧了,然后再去洗个澡,连头发也要洗。我依言照做,心里不止地肉痛。这可是老子为数不多的家当之一啊啊啊说烧就烧……
吃完饭,我们就离开了客栈,脚步可以走慢点,大概中午就能到城内。
这一路,朝王一直在和马望鸿谈笑风生。不晓得这厮说了什么,总能让朝王的心情变得很好。
我数了数路程,再过个一刻钟就能进城,夹了夹马肚子,小跑上前:“主子,马上就可以进慧城了。”
朝王还未答话,马望鸿“啪”地展开一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风骚扇子,缓缓开口:“听说这慧城里有点不太平啊。殿下要当心。”
“哦?”朝王问,“怎么个不太平法?”
马望鸿道:“瘟疫。”
朝王追问:“你是从哪听说的?”
“当然是——”这马家的少爷看了我一眼,“听到一些过路的人说。”
昨晚我跟骆第说话的时候他也在,现在关键时刻居然没有把我给卖了。默默感谢。
朝王走到队伍最前方赶路,我和马望鸿并肩跟在他身后。
马望鸿缓了些速度,侧头看我,轻声道:“殿下挺看重你的?”
我给他行了个礼,没有回话。
他笑了笑,说:“看起来寡言少语的,其实你心思还挺多吧?而且不止你,那个叫燕达的,也颇有些城府……一个个,都各怀鬼胎地伺候着,看来殿下这主子也不好当啊。”
“诶,我到挺好奇的,”他梳了梳马鬃,把几团打结的毛发解开,“你们‘刀’到底是什么?”
我说:“人。”
“那为什么叫‘刀’呢?”
“不知道。”
马望鸿又轻摇扇子,后把马头往我这边靠了靠,“真有意思!你们跟殿下什么关系?专门杀人吗?杀哪些人?会杀我吗?”
“马公子,”燕达凑上来往我这边靠了靠,“有这兴趣放在我们这种人身上,不如多打听打听城内的状况,好给主子分忧。”
他接上话:“嘿,我还真打探到点什么。城里今天有户姑娘要嫁人,可惜……”
“主子,到了。”我打断马望鸿的话,抬头仰视这座城。
腐食的鸟类在上空盘旋,干枯光秃的树枝冒出城头。这里很冷。没有守城的士兵,也没有进进出出的百姓,城门隙着一条缝,北风趁机钻了进去。
慧城是我们入渝州的第一站,古往今来都是天字头要塞,经济发达,被誉为渝州最璀璨的明珠。
现在看来,“明珠”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殿下!”
良久,才看见几个人开了城门,李监霖站在门口,捋了捋袍子,给朝王作揖。
往里走了一段,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上冷清非常。我们随便找了个茶家坐下,唤了半天也没看到茶博士,朝王摆手说罢了,借的反正只是他们的桌椅。
“李叔,本王把行李和车先放你府上。”朝王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李监霖点头:“殿下不去下官府里一洗风尘?”
朝王道:“从京都到这里又不远的,路上很轻松。今天你就带本王马这样马马虎虎兜一圈,明天再去细看。”
“是。”
李监霖让随身小厮带路,把带着行李的下人和车夫先去府上。骆第也要回府,他眼底乌青,明显就是没睡好,整个人都没精神。朝王让他坐着马车去。清羽和半汐也走了,朝王身边就留下我、燕达还有马望鸿。
“咱们一路朝东走,走到底也就是下官府上了。”李监霖站起身来,把桌椅归回原位。
穿了条街,来到慧城的主要干道上。说是干道,不如说是残垣断壁。北半边的房子还好,垮了三分之一,南半边整个都没了,和昨晚看到的情景十分相似。
“作孽呀作孽。”李监霖操着渝州口音叹了句。
整条街都是这副凄惨场景,偶有百姓低伏在破碎的瓦砾之中恸哭。
走到一座桥头了,我却看见前方人手里抱着个小孩,走到河边要往水里扔。
马望鸿这时拦住了朝王:“歇一歇再过去吧。殿下万万不可被传染到。”
我往前又走了几步,眯起眼睛看清那个人,是个男人,不住地在咳嗽,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本应是壮年之时,身材单薄得很是病态,像纸片人儿,佝偻得好似老头,脸上都是尘土和泪痕。他的眼神万般空洞,整个人透着浓浓的绝望和悲伤。
怀里的孩童看体型只有六七岁大,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扑通!”小孩被扔进河中,沉下去了。
男人转身准备走了。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麻木——可惜,呜呜咽咽从嗓子口冒出来。他跪在地上,小声地抽泣,边哭边咳嗽,咳得猛了还干呕起来。嘴皮子一动一动,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走另条巷子吧,李叔。”朝王说。
沿着河道走,这便逐渐到了昨晚我和燕达看过的地方。一想到那具尸体我胃中就忍不住翻腾,只好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别去想,想想别的,高兴点的……
唢呐的声音冲破了空气。我们都望向了远处,被地平线遮住的人们敲锣打鼓,吹奏最热闹的曲儿。
他们走着走着,突然一个人穿着红棉袄,率先蹦出来,拿着唢呐跑到最前头。在繁杂的音色中,他吹响了手中的乐器,整一队都跟着他逐渐变了节奏,最后等红红的轿子越过地平线,戛然而止。
停顿了下,堂鼓敲响,然后是大钹,逐渐小鼓和大锣也跟了上来。
“吚——”高腔起!
唢呐惊天动地地甩了一嘴。
李监霖:“这是城东头那的刘家的闺女,之前报备过,记纸上了。前两天一忙,就忘记跟殿下说这事了。”
“无妨,马公子告诉过本王。”朝王让我们靠边站站,成竖排,给人家让路。
马望鸿的扇子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他说:“唱得还行。这仗势,有钱人家。但周围这么个环境,还结婚?”
“借着喜事冲一冲也是好的。”李监霖道。
结亲队伍越来越靠近,乐声震耳欲聋,也是巧,经过我们的时候,戏班子正好唱完一段。
马望鸿上前冲最后面的人大声问:“《叹听桥》,小娘嫁亡夫?”
一人扯嗓子喊:“对嗦!公子好耳力!”
红轿子里的女人“哇”地一声哭出来。曲子又响了,掩盖掉她令人心碎的泣声,一路往前。
朝王挑挑眉毛:“你听过?跟我说说。”
“只听过前两段,结尾是场悲剧。”马望鸿在背后负起手,“主角是城东的小娘,要嫁到城西的白家去,她跟那里的二少爷青梅竹马、情定终生,永世不分离。只是可惜,结亲的前一天,白二少不当心在河里溺死了。”
我回头看了眼燕达,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来昨天埋下的那枚戒指,便是那还未娶姑娘过门、就死在河里的人的吧。也是可怜。
不过我一直挺疑惑,燕达到底是怎么把尸体给藏起来的?藏在了哪呢?
正想着,就见他从我身后走至朝王的身边,低头在耳边说了几句悄声的话。朝王背对着我,不知道他什么,只能看到缓缓点了点头,又让燕达退了回来。
我的目光追随着燕达,待经过我时扯住他的袖子,但他脚步很快,只抓住衣角,布料从指间抽离而出。
燕达站回我身后,我扭头带着询问的眼光看他,他瞥了一眼没有说话。脸上严肃了许多。
又过了个岔路口,走一大段路才看到了李监霖的府邸,还有在门口卸货的下人和停着的马车。
“斐青,打理一下。”朝王用指尖点点我的肩膀,随后便跟着李监霖先进了屋子,燕达和其他下人也跟了过去。
心中忽然小小地泛了一阵苦。焦飒……唉。
车夫要把马牵到了马厩里,我就指挥两个下人把车解下来去仓库里放好。接下来干什么来着?噢,对对,大致稽核一遍物资。
东西不少,我又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厚着脸皮拉开随行的账房,看他“啪啪”打着算盘。我报账,他核算,两个人还算有默契。当账房把账本合起来时,天都黑了。终于可以抬起酸痛的脖颈放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嘎啦啦”响了。
吃饭去!
跑到饭厅,丫鬟和小厮正在收拾残渣,原来主子他们已经吃过了。我肚子不禁一通乱叫,赶忙随便找了个丫鬟问:“还有吃的没有?”
这小丫头睁着副水灵儿的大眼睛,对我眨巴眨巴,青葱玉指往桌上的一份汤饭一戳。
“那是你主子吩咐,留给你的。”小丫头说。
我把碗拿在手里捂捂,有些冷了,又看看里面加了些什么:白煮蛋,榨菜,饭泡在汤里还蛮香的,碗边一圈撒了些肉沫。
我问了李监霖府上的管事,他告诉我房间在哪,带着我认了路。走之前还好心地问要不要把吃的去放膳房热一热,我快饿死了,哪里等得及吃这么精致?管事走了以后我就掏出筷子,在大腿上胡乱抹了抹,埋头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