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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话(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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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换为斐湘视角】
五年前的某一天。
我从睡梦中醒来,在床上伸个懒腰。小屋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周遭空气潮湿粘稠。
我原来还迷糊,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晾在外面的衣服还没收!
草草收拾好后,我看了看窗外,雨还是在下,而且还愈发的大了。我没有雨具,从这里到王府还有一段路要走,看来大清早就被迫“洗个澡”是不可避免的了。
一路快跑地冲进王府,去焦飒那里报道。我摸摸黏在身上的衣服,这才是最难受的。淋雨的时候浑身湿透,现在半干不干,又有汗夹杂着流淌下来,真不舒服。
“有任务了,还挺重要。”焦飒照着名册点人数,眉头微微皱起,“去休息室歇一歇,擦擦汗,主子一会就会亲自过来。”
“是。”
进屋后,我问别人要了块还算干净的布,抹一把脸,身上粗略地擦一下,倒干了不少。
我的好友燕达反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朵小野花,看我来了,跟我点点头。我也朝他走去。
这家伙昨天刚刚被朝王赐了名字,但他跟我讲又是开心又是有些郁闷。开心是因为他有了名字,而郁闷则是因为“燕达”的由来——起名时正好天空中有只燕子飞过,一坨鸟粪就啪嗒砸在他的脚前……
“你怎么湿成这样?没伞啊?”他问。
我:“没有。”
燕达:“嘶——我上次送你那伞呢?”
我:“哦,那个我上次出任务有个小状况,身上的武器没了,就用你这伞了。”
燕达:“后来呢?”
我:“全碎了。”
燕达:“……”
我俩插科打诨了一阵,直到焦飒走进来,让我们马上安静且列好队,朝王来了。
当他的左脚刚刚踏入屋里的地板,天空狠狠劈下一道闪电,在阴暗中照亮他半边脸。
“你们这一批全部出动。目标乃当朝正五品官,孙之涛。”朝王面无表情,眼神深得看不见底。
“灭门!”
我们领命后,还有几个时辰可以休整,今晚出发。目标是孙之涛在京城的家府,我们会先将那里血洗一遍,不留活口。
而那个孙之涛现下并不在京城,他在苏州一带巡查,一天后回京。我们在他的家中等着他,只要一开门就把他们杀个精光。
雨到中午的时候就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在府中买了些蔬菜肉食,回到小屋自己烧饭吃。买的时候那个卖菜的人还要记录下,某人某天买了什么菜,尤其是肉,记得非常详细。
现在王府这么抠的吗?
我问那个人,他笑笑说不是抠,是为了让人们少吃油腻,特别是我们,因为是特殊工种,所以身体必须要精瘦。
摸摸自己的脸,心道我已经够瘦了吧,再瘦就像根竹竿儿了。
午饭我吃得不错,蔬菜有了肉的滋润就变得十分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吃完没什么事干,我就把磨刀石拿出来,打磨打磨自己的武器——一把长刀,不太重,杀敌很有效。
我坐下开始“唰唰唰”地磨刀,没一会就大汗淋漓。刀回到鞘中后,我闻闻浑身的汗味,两三下把衣服全脱了,把屋外一只接雨水的盆拿进来。从头浇下,就当是洗澡了。
换上新的衣服,我将原来的衣服洗了,又不敢晾到外面去,怕天再下雨。我就在屋内拿了根绳,找个高点的地方系起来,洗好的衣服全挂上去。
忙活好,我就在床上一躺,翘着二郎腿拿把扇子扇风,闭目养神,然后睡过去。
这一觉我睡得很香,醒来时整个人都挺精神的。
现在是申时过一刻,是时候去做那个任务了。太阳只有余晖在抵挡着夜空,这个天更是阴晴不定,一会小雨一会又不下了。
我们在孙之涛的府邸前相遇。在这孙府中,我第一个入眼的就是他们院子里种着的石榴树。结着的果实红得挺张扬,在那些绿叶的衬托之下更加鲜嫩欲滴,潮湿的风拂过,它们微微摇晃,就像一个想在风中努力站住脚跟的人一样。红的得又那么……可怜。
雨水又滴答滴答地落下。可能是由于下雨,孙府和其他人家都没有人上街,我们也轻松了许多,明目张胆地站在他们家的大门口旁边——当然,如果有人,其实也无所谓。谁知道在这周围的房屋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看?又会有什么孙府以外的人来阻止我们?
白色的墙后,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声音一颠一颠,很明显是在跑。
“啊!”那稚嫩的童声惊呼,似乎被什么绊倒了,奶声奶气地哭几声后,又纯真地笑了起来,继续跑。我都能想象出来,肥嘟嘟的孩子脸上带着笑容,在小雨中玩耍,嬉戏,得意地举起手中的玩具,迎着风许下一个又一个可爱的愿望……
能不能悄悄留个活口?我心中的柔软被触及,一不小心居然把这个想法放了出来,慢慢占据脑海:就放走他,就放走他一个,其他大人小孩我照样杀……就他。
我看向身旁的燕达,但当他硬冷麻木的目光对上我的,瞬间让我如梦初醒般:怎么可以放走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候我的眼神就应该像他一样,把平日里有血有肉的自己关起来,放出黑暗阴险又冷血的人。毫不留情!
小孩轻盈的脚步向大门靠近。
我走至孙府门口,有力的手抽刀出鞘。
门开的同时,我就已经挥刀——年轻的血喷薄而出,肥嘟嘟的小孩,脸上的笑容被定格,然后倒在我的脚下。
我们二十一个人全部走进孙府,就如从地狱来的恶鬼,要将他们每一个人都拖下地狱。人们被吓傻了,热闹戛然变成安静,没人动作。
“嗒”,最后一个进来的东棠关上了大门。他慢慢转过头来,冰冷的视线扫过每个人。
猛然,女人和孩童们的尖叫、哭声不约而同地响起,呆立着的男人们终于反应过来,要跑去拿武器。
但那些普通的家丁又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我肆无忌惮地杀人,手段狠辣,一击毙命,完全不给他们挣扎的机会。有个人拿起了武器对我砍来,我甚至不用躲,长刀劈砍,断了他的刀刃,也断了他的生命。
我的下个目标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正坐在地上哭,茫然慌乱的大眼睛流出一滴一滴泪水。我看着她粉红的,胖乎乎的面颊,心一横,挥刀砍去。
“大哥哥……你能救救我吗?”
我的长刀在她的头顶停了下来,刀刃带来的风吹起她的刘海。她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嘴角咧开,哭得一塌糊涂。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要杀了你!
我放下刀,冷漠地看着她哽咽的样子,面无表情。女童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扶着柱子,想要逃走。
下一刻,她的头颅飞了出去。
我的长刀上,粘稠的血液拉成丝滴下。我甩了甩,猩红的液体洒在地上,被雨水冲刷。
就在我继续肆意夺走性命时,腹部突然一痛。低下头看,一支枪穿透了我的右腹,上面带着我的血。我艰难地回头看去,也是个穿黑衣的男人,他的袖口和领口都带着金色。
能做到这样的,应该是侍卫长吧。
“斐湘!”燕达向那个侍卫长冲去,他的双刃剑割断了雨水,看起来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的冲锋。
侍卫长想把扎我身体里的枪拔出来,刺向燕达,但我马上抓住了枪的前端,根本不让他拔去。燕达的双刃剑很快就招呼到了侍卫长的身上。他侧身躲掉那柄剑,燕达也使出了一招“大天”,剑锋大开大合,虎虎生风。这“大天”爆发力极强,再加上燕达的沉稳老练,侍卫长很快就落到了下风。
不一会,双刃剑把他逼到了角落,侍卫长无处可逃了。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都是被燕达刺出来的。当时燕达打算给他最后一击,但侍卫长使出全身解数躲开了,然后拔出穿透我的枪——他这次使用的力气非常大,我根本阻拦不了。
伤口那里没有了长枪堵住,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让我眼前直发黑。我站不住脚,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侍卫长趁这时,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挡在他身前。
而燕达的双刃剑早已来到眼前。
我在心底还笑了,拿我当人质,这大哥还真够可以的。
燕达看都没看,甚至用上了全力刺穿我的胸口,同时也刺中了侍卫长。
他反应慢了一拍,就被燕达从我身后抓来,然后胳膊夹住他的头,一拧,随着骨头爆脆的声音响起,他就死了。
燕达把我扶到一处隐蔽的假山后,给我点了伤口周边的穴道,将插在我胸口的刀拔出来。钻心的疼,而后就是痛的麻木了。
“这一刀不错,干净利落。没让我多疼。”我强撑起笑道。
“行了,”燕达给我快速简易地包扎伤口,拍了拍肩膀,“我再去清个场,你自保没问题的昂。”
“那万一我有问题呢?”我开玩笑地问他。
燕达站起身走远:“你死了关我屁事。”
不过这只是一个玩笑。跟他交好这么多年,我明白燕达的为人,刀子嘴豆腐心,多狠的话都说得出来,多温暖的事也都做得出来。
我在假山背后,恰好面对的就是那颗石榴树。脚边已经有血水淌过来了,我看看它们,再看看石榴……此情此景,我真想摘一颗吃吃。
最后一抹残阳被夜幕消去,人也杀得差不多了。我身后没有了哭喊哀嚎,倒有一片放松喊累的汉子们。
我们虽高强厉害,却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大部分人都受伤了,只是受伤的程度不同。有的满身小伤口但还可以活蹦乱跳,有的就像我一样,动一动就脸都皱起来。
根据任务的命令,我们今晚会在这满是死人的府邸里度过“浪漫”的一夜。也不是没跟死人睡过,或者胆小,只是这雨停了后,非常湿热,尸体很容易腐烂。我们有很多人睡着睡着就被刺鼻的味儿整醒了,睡不好心情就会不好,有的人就上去踢尸体两脚,发泄发泄情绪。
这府邸不小,床的数量足够我们二十一个人睡了。我随便挑了一张床就睡上去了,身下柔软的触感让我在心中感叹连连,活了这么久,鲜少能有这么好的睡眠条件。
燕达看别人都休息了,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手里拿了两颗石榴。
“我看你盯着它好久了,就去摘了,算是给你的赔礼。”他切开果实,晶莹饱满的果粒争拥而出。
我:“赔礼?”
燕达:“是啊,免得你因为这个有心事,晚上梦游来掐死我。”
“哈哈哈哈哈。”
我这一觉睡得还蛮香的,一些小的破皮处也结痂了,估计是床铺的功劳吧。
今天孙之涛会回来,我们就在他的宅子里像收命的黑白无常们,他一打开门就送他上天。
晌午。
两个人去门口放哨,我们其他人靠着柱子,怀抱武器闭目养神。昨天是小打小闹,今天则是要认真起来了。因为这孙之涛身边有个贴身侍卫,叫童景,武功十分高。朝王说,是那姓孙的花重金从黑市上买来的,平时对主人非常忠诚,孙之涛也视他为亲人一般,比府中大部分下人待遇都要好。
昨晚一直是小雨连绵,现在倒烈阳高照。那些尸体经过水泡和曝晒,更是臭气熏天,有的还爬上了虫蛆。
说来也有意思,我们这明摆着杀人灭门,周围的人都像没看见似的,到现在都没看到有衙门里的,或者其他的人来。虽然我们在杀人的同时,朝王也会在后方负责把消息压下去,但若是那些人想去找能够帮助孙之涛的,一定可以找到。只是他们连找都没找,该吃吃该喝喝,就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听说孙之涛平日里对邻居们还很热心的,能帮的一定帮,实在帮不上的就为他们出谋划策。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换来的会是这群人的漠不关心。
大概过了两刻,马车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了。我们中一人悄悄爬上屋顶,张望了会,然后跳下来对我们说:“来了。”
府中所有人全都亮出武器,躲在隐蔽处,身体绷紧如弓。我的高度警惕和这火辣辣的太阳,让我手心里全是汗,握在手里的长刀被汗擦得油亮亮的。
很快,我们可以听到马车轱辘的转动声,马蹄踏地声,和人们的讲话声。这里死尸的味道他们一定闻得到,估计察觉到了不对劲,已经有所防备。
果然,我听见马车停了,一队人小心翼翼地向大门走来。
“砰砰砰!”
他们在用力敲门。
躲在门后的兄弟给他开了门。他们踏进一两步后,看到满地尸体的场景,脸色惨白,甚至还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怪叫着跑了出去,回禀老爷。几个大男人,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孙之涛听后也大惊,赶紧向宅邸跑去,只是离门还有几步时被一人拦了下来。
孙之涛焦急地推开拦住自己的人,“童景!你让开!刚刚他们说都死了,我才不信!不可能死了!”
童景低声对他说:“老爷,不是属下不让你进去,而是属下需要随时保护你的安全。属下认为,那帮贼人的真正目的是老爷,老爷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失了分寸!”
他又安慰了孙之涛几句,然后道:“老爷,属下带两队人进去,看看那些贼人有没有什么陷阱。”
孙之涛冷静下来后同意了,自己坐回了马车上。
童景一踏进这里,浓烈的死亡气息就让他捂住了鼻子,可这丝毫不干扰他的警惕。
走了一圈,童景就拍拍手,大声道:
“大家都是做下人的,我也理解这是你们的责任。这样,我数三个数,你们自己走出来,我们就饶你们不死。”
我们没有一人出现。
“三。”
“二。”
门后的兄弟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在空中画一个圈,表示同意。
“一。”
“好。我尊重你们的选……”他身后的门关上了。童景话还没说完,二十一个人全部同时现身冲向他!
刀锋相对,拳拳到肉。但在我们几乎无死角的围攻之下,童景竟毫发无损!而他带来的那一支小队,早已血流成河,尸体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我也惊呆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此强悍!看来我们太低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了。
那天,简直是我一生的噩梦。我都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我与他交上手时,明显可以感觉到,我们的武功不是一个等级的。
差了太多太多。
“这就是朝王殿下的‘刀’么?”童景嘲笑,傲慢中又有万分的警惕。
燕达被甩在了墙上,还想挣扎一下,童景捡起地上的长矛就把他老老实实地扎进墙里。他暗红色粘稠的血顺着墙壁滚落到墙角,整个人一动不动,我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太多的感情集中在一起,在不经意间,我被童景一拳猛击到了腹部——好巧不巧,正打在伤口上。莫大的疼痛让我尖叫,口中不断有鲜血吐出,眼中尽是绝望。而童景也发现了这一弱点,不断地出拳,我都感受不到腹部了,那个伤口越来越大,越来越烂。
直到后来有个人,力大无比,不知用什么方法,把童景拍飞了出去,我这才得以解救。
我血红的眼睛中,映着那人的倒影,好熟悉。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