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山手

11、第 11 章

　　第二天一大早，薛宇诚刚到公司就看到了在门口“金鸡独立”的齐小涛，他快步走过去，惊讶地指着他腿上的石膏，问道，“你这是……从公交车上摔下来了？”
　　齐小涛苦着脸哭诉自己被“囚禁”在家的惨状，说自己每天看书看得头晕脑胀，晚上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把腿都摔断了，但是无情的父亲还是逼迫自己来上班，最后又说昨晚在医院多亏何医生的帮忙，他想好好感谢他，“所以能把何医生的号码给我吗？”
　　薛宇诚听着齐小涛半真半假地哭诉，总觉得他说到最后尤其是说要感谢何医生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不过一个手机号，给了也没什么。
　　“行了，我一会儿把他微信给你，你也别在门口罚站了，我扶你进去吧。”
　　“那就谢谢薛老师啦！”
　　薛宇诚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转头不确定地问他，“还是我直接给你放假？看你这样也挺不方便的，我允许你回去休息。”
　　齐小涛泪崩，“你允许没用，老齐不允许啊！算了，我没事，反正我就坐着。”
　　薛宇诚失笑着摇摇头，将人扶到座位上坐好，转头就给何淼淼发消息。
　　何淼淼听了薛宇诚的复述，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满嘴谎话的小骗子，想了想还原事实真相道，“那小子昨晚自己从二楼跳下来的，在医院耍赖想让我帮他开假病例，后来被他老子拎回家了，嗯，他爸看着挺凶的。”
　　薛宇诚失笑，真没想到齐小涛这么能作。
　　中午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薛宇诚随口问道，“昨晚你本来准备去哪儿玩？”
　　齐小涛没有防备，脱口而出，“赛车场。”说完就后悔了，咧着嘴讨好地笑笑。
　　薛宇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书看到头晕？”
　　“害呀，我那是，那是……”
　　“行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着，不过你这样从楼上跳下来也太危险了，摔伤腿还是轻的。”
　　“二楼又没多高……”齐小涛突然反应过来，怒道，“是不是姓何的说的？他肯定在背后笑话我，那个丧尽……”
　　齐小涛及时刹住车，憋得脸色通红。
　　薛宇诚眯着眼笑道，“哦，昨晚亲热地叫人家何医生，才一晚上就是姓何的了？世态炎凉啊，何医生该哭了。”
　　“该哭的人明明是我，”齐小涛撇嘴，越想越委屈，“他见死不救，就动动笔头的小忙也不肯忙……”
　　薛宇诚用筷子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严肃道，“那是医德。”
　　齐小涛忍不住腹诽，他有那玩意儿吗？看着冷冰冰的，像是没有感情的杀手。
　　没有感情的杀手Dr.何正在家里补觉，这一觉就睡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才感觉到自己是真饿了，但实在不想一个人吃饭，于是给薛宇诚发了消息。
　　何：下班别回家了，一起吃个饭。
　　薛宇诚很快回复，何淼淼看着消息失笑。
　　薛：不做饭，不洗碗，不开车
　　何：薛大人，我请客，地方你挑，行了吧
　　薛：勉为其难吧
　　何：勉为其难不是这么用的，半小时，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
　　收起手机，何淼淼转身出门。
　　晚高峰路上实在算不上通畅，何淼淼开得几经暴躁，好容易到了地方，又找不到地方可以临时停车，无奈只能开到地下车库，七绕八绕总算在迟到半小时后成功抵达公司楼下。
　　薛宇诚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玩手机，身旁还坐着一个伤残人士。
　　何淼淼走近，长腿一跨，越过薛宇诚，用鞋尖轻轻碰了碰齐小涛腿上的石膏，嗤笑道，“哟，想不到还是个身残志坚的好孩子。”
　　齐小涛立刻单腿跳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薛宇诚看他晃晃悠悠地真怕他再给摔了，只能站起身扶住他。
　　何淼淼却又笑了，透亮的镜片后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泛着危险的光，看得齐小涛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没事，另一条腿要是再断了，石膏算我送你的。”
　　齐小涛偷偷咽了口口水，推开薛宇诚，单腿蹦着往外走，一旁等候的司机立刻起身来扶他，直至走到大门口，齐小涛才回身叫住何淼淼，“姓何的！”
　　何淼淼转头，看到齐小涛在不远处朝自己龇牙咧嘴，还附送了一个中指……
　　薛宇诚扶额，拍拍何淼淼的肩膀，“欺负小孩儿有意思么，何医生？”
　　“我乐意。”
　　何淼淼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看到你这底下有个西餐厅，就那吧，实在不想开车了，这也太他妈堵了。”
　　就连一向“温文尔雅”的何医生都忍不住飙脏话了，可见晚高峰确实折磨人。
　　两人步行至餐厅，薛宇诚进门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第一次见到方彤的地方，当时穿着服务生制服的方彤格外显眼，惹人注目，要现在回头总结自己当时的感觉，那薛宇诚会诚实地说，制服在身的方彤，异常诱人。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服务员温柔的询问声打断了薛宇诚的胡思乱想，他双手插兜说了句，“两位。”
　　服务员领着两人往小桌走，整间餐厅装修偏欧式，头顶缀有璀璨的水晶吊灯，灯光却并不刺眼，反而显得有些迷幻，大厅里放着悠扬的大提琴曲，恰到好处地彰显出整间餐厅低调奢华的格调，何淼淼却被满桌的刀叉晃得有些眼晕，甚至一瞬间生出了离开的冲动，他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想来吃西餐，平日里手术刀见的还不够多吗？
　　薛宇诚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坐下，翻开菜单。
　　不一会儿有服务员来点单，巧的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彤。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薛宇诚诧异地抬头，见到来人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方彤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厚着脸皮跟另一个服务生换了工作区，就为了来跟薛宇诚打个招呼，不过看薛宇诚的表情，似乎见到自己不是很高兴？方彤握着点单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情也没了方才的喜悦，他想他可能是被自己的臆想欺骗了，薛宇诚并没有对自己另眼相待。他认出了坐在薛宇诚对面的人，是那个姓何的医生，今天何医生并没有穿白大褂却仍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他从薛宇诚口中多次听到关于这个何医生的话题，以前他只认为两人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因为何医生打量自己的眼神甚至带了一点敌意？
　　自作多情的感受非常不好受，让方彤想立刻转身就走，但他正在工作，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问你话呢？怎么了？不舒服吗？”不知何时薛宇诚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方彤的额头，一脸担忧道，“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方彤摇摇头，说没事，又问，“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没听到。”
　　薛宇诚双手抱胸，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刚刚问你，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打，打工啊，我在这家餐厅打工。”
　　薛宇诚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打工，我是说，今天，现在，此刻，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明天实验室考核吗？你准备了这么久，怎么，端一天盘子不怕明天拿不稳试管了？还是真想找我开后门？”
　　薛宇诚说着说着口气不自觉严厉起来，脸色也是罕见的严肃，他知道方彤很看重这次考核，也十分希望能进项目组，即使准备的再充分，在临考前的一天也应该好好休息，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放松的心态，他不知道方彤是过分自信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看方彤略显疲惫的神色，他只想让他好好休息。
　　“我……没事。”方彤有些傻眼，被薛宇诚居高临下地盯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最后还是何淼淼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拉着薛宇诚坐下，声音没什么起伏地提议道，“行了宇诚，一会儿吃完了你给他请个假，直接送回学校不就行了，你看人都要被你吓哭了。”
　　薛宇诚深呼一口气，不赞同地看了何淼淼一眼，似乎在说，你看我还有心情吃饭？
　　何淼淼耸耸肩，“你现在出发，时间都花在堵车上，不如吃饱了再走，一会儿就是再堵车，你也有足够的力气训人不是吗？”
　　薛宇诚抬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失笑道，“得得得，我的错。”
　　两人各点了一份牛排，何淼淼左手执刀按住牛扒，右手轻划，手起刀落切下一小块，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即使他动作优雅，表情淡然，但薛宇诚还是看得毛骨悚然，有种他在自己面前解剖的错觉。
　　“喂，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手术做多了？”
　　何淼淼抬头瞟了他一眼，随意道，“没有啊，也就给几个断腿的打了钢钉，没什么挑战性。”
　　“算我没问。”薛宇诚适时终止医疗话题，转而问道，“你今天有点奇怪啊，竟然帮着方彤说话。”
　　“怎么，我是帮理不帮亲，看你刚刚紧张的样子，出息。”
　　薛宇诚没理会何淼淼的调侃，继续说道，“我以为你不待见他，之前还明里暗里的挑刺，怎么，转性了？突然良心发现？”
　　“嗤”何淼淼没搭话，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刀叉，擦了擦嘴，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嗯？看来必然是富含人生哲理的大事，说来听听？”
　　何淼淼一脸神秘兮兮地摇摇手指，“时候未到。”
　　“你改行当神棍吧，”薛宇诚真心诚意地提议，“感觉比继承医院有前途。”
　　“滚蛋！吃完没？吃完快去结账！”
　　“嘿，凭什么我结账？不去。”
　　“你不去是吧？好，”何淼淼一抬手，唤道，“服务员，加菜，再来个饭后甜点。”
　　薛宇诚赶忙按住他的手，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抱歉地笑笑，起身往收银台走去。
　　结完账，薛宇诚问餐厅经理方彤是否可以提前离开。
　　经理有些为难，今天本来就是因为店里人手不够才调了分店的人过来，这正是晚餐高峰期，怕一时走不开。
　　薛宇诚不欲闹僵，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红头文件，递到经理跟前，意味不明地哼道，“明天市里的领导都会去观摩社科院研究员的选拔，这是两大高校第一次联合研发项目，具体什么项目我就不跟你说了，你也没资格知道，不过你好好看看这份上头下达的文件，所有考生的成绩都是要直接上报的，我必须保证每个参与考核的学生成绩都在A以上，这也是市里的意思，如果因为今天的工作而导致任何一个人发挥失常的话……”薛宇诚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把手机轻轻地摔到桌上，手机因为惯性直接滑到了经理面前，经理都被薛宇诚说愣了，他回想起今天临时调方彤过来时，方彤确实先拒绝了，只说自己明天要考试，他也知道方彤是A大的高材生，只觉得大学的考试么不就是那样，谁能想到是这么重要的考试。
　　经理把手机推还给薛宇诚，笑着道歉，“害，怪我，那就赶紧让方彤回学校吧，需要我叫个车吗？”
　　“不用了，谢谢。”薛宇诚收起手机，悠悠然地转身走了。
　　直到坐进薛宇诚的车里，方彤还有些恍惚，看着薛宇诚打灯左转开上主路，他才掐了掐手心，看着薛宇诚平静的侧脸问道，“何医生呢？”
　　“他有车，先回去了。”
　　“哦”
　　车内广播里传来两个主持人说话的声音，有观众打电话进去参与活动，闹哄哄地笑成一团，薛宇诚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随手关了广播，车厢内立刻安静下来。
　　方彤突然有些紧张，之前跟薛宇诚在一起好像一直都是对方在说话，现在难得薛宇诚安静地开车，自己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他想了想，开口道，“对不起。”
　　薛宇诚一愣，他只是纯粹地嫌广播里人声聒噪，此时听到道歉便转头看了方彤一眼，眼神里充满疑问。
　　“餐厅经理平时帮了我很多，今天是我自己答应的。”
　　“我没有不重视明天的考试，之前准备了这么多，我肯定会全力以赴的。”
　　“餐厅的工作量不大，9点我就走了。”
　　薛宇诚听着方彤一句一句小心翼翼地解释，短促的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好气道，“然后再颠一小时的公交车回学校吗？”
　　方彤没有吭声，看来是默认了。
　　“小没良心的。”
　　薛宇诚打开车载音乐，伴随着轻缓的音乐声说道，“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座位旁边的按钮可以把后背调低。”
　　见方彤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薛宇诚在等红灯的间隙，忍不住用手掌捂住方彤的眼睛，轻笑道，“睡吧，你再这样盯着我，我都没法儿好好开车了。”
　　方彤睫毛颤动，轻轻搔刮着薛宇诚的掌心，薛宇诚却觉得痒的不止是手心，心里的悸动简直就在一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看着方彤红润的嘴唇，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薛宇诚收回手，紧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
　　车平稳地行驶在越来越空旷的道路上，就在方彤靠着椅背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薛宇诚温柔的声音响起，他说，“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