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缘》已兮

1、童鸾

　　舒欣认识童鸾的时候高一。
　　那个夏天的余热还未散尽，童鸾站在校园里的开得茂盛的紫薇树下，娇艳的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柔软而妩媚。
　　“同学，高一报道在哪里？”舒欣狼狈地拖着笨重的行李，她提前两天到达学校时，烈日炎炎下诺大的校园空空荡荡，走了半天也只看见童鸾。童鸾微笑，伸手帮她拿包，“跟我走吧。”炎热的天气里，她身上一点也没有浮躁的痕迹，阳光在沾染花瓣的短发上闪光，微笑明丽。
　　这样的相遇让舒欣差点以为童鸾是迎接新生的学姐。后来才知道童鸾和她一个班，提前五天到了学校，办好了手续。当舒欣到时她已经闲来无事四处游晃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就已经手拉手一起在学校游逛了。
　　走在花木间，童鸾停了下来，微微仰头，“舒欣，你闻，是七里香的味道。”舒欣疑惑地深呼吸，夏夜清凉的空气里真的带着丝丝香气，似有似无。
　　“舒欣，你知道吗？学校里有栀子，木槿，芍药，凤仙花，但没有茉莉。”童鸾站在风里，“初中的时候，夏天茉莉花开的季节，我们喜欢把花采下来，别在衣上，或者串起来戴在手腕上，学校里到处都是那种香气……”她回头，舒欣再次看见了她明媚如同阳光的笑，“真的很美。”
　　“童鸾，你真的好厉害，好多花我都不认识。”舒欣佩服地看着童鸾，用力呼吸着风里丝丝入扣的香气。
　　童鸾的眼睛弯起漂亮的幅度，用力握紧舒欣的手，“我教你。”
　　很久之后，舒欣仍然可以清晰地记起当日的童鸾，紫薇树下短发微笑的女生，懂得花草，喜欢茉莉。舒欣一直相信，那就是缘分。

　　舒欣觉得认识童鸾是上天的馈赠，她的出现就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忽然让苍白的世界鲜活动人。墙角的新草都会呼吸，风里的花蕾便如微笑，在童鸾指尖一点间即便是顽石也闪闪发光。童鸾是特别的人，和舒欣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眼睛可以看到被人忽略的美丽，她微笑她游走，她一言一行细致绰约。认真看她一举一动就会发现，她的发梢衣角都仿佛透出温柔明丽的光晕，淡淡的，不深刻却从不断绝，像总在阳光下花开温软。
　　在班上，童鸾存在感不强，不温不淡地笑，从不站在台前，也不参与任何讨论，喜欢坐在靠窗的角落看一本不是教材的书或是看窗外。她用不远不近的态度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唯有舒欣能在她身边握她的手。童鸾的才华唯有舒欣知道，童鸾的心也只让舒欣靠近。
　　舒欣曾问她为什么，童鸾笑起来眉眼含晕，知道高山流水吗？伯牙砸琴因为世间知己唯有子期。她如是回答。
　　世间知己唯有子期。舒欣记得说这句话时童鸾的微笑，明亮幸福。三年，她们的手从未松开，从未。

　　童鸾爱看书，各种各样的书，从中外名著到流行小说，从古风楚辞到现代诗词。舒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上课走神下课闲晃深夜看书的生活方式，即使如此童鸾的成绩一直中游，不升不降。舒欣不止一次地说，童鸾啊，你是天才啊。童鸾一笑带过，不置可否。
　　春天的时候，童鸾和舒欣一起去公园。桃花初开，满园春色如醉似醺。童鸾握着舒欣的手，走过一个个花坛一个个苗圃，一一指点，从耀眼夺目的花朵到灌木丛下的绿意，如数家珍，对于某些有趣典故也是信手拈来。她还是那样微笑，指点间，那些陌生的花草瞬间就有了意义。舒欣一一牢记，相握的手十指相扣，温柔暖柔。她还记得最初的约定，我教你。

　　舒欣讨厌作文，面对方格纸只觉得头大了数倍。游玩一天回到寝室才想起明天要交的周记，焦头烂额。
　　她叹第十声气的时候，童鸾把一个本子推到她面前。那不是周记本，精美的页面，考究的纸张，婉丽的花纹。舒欣诧异地看完，写的是今日的出行，字字珠玑，句句惊艳，一气呵成，即使在作文书上也未必有如此灵性的笔触。
　　“童鸾，你怎么不把这作文交上去？”舒欣深深吸气。童鸾抽回本子，“这是日记。”她挑高眉笑，“舒欣，你还有得学。”他站起来走在舒欣身后。舒欣的眼睛被她捂上，童鸾的声音就在她身后，“那么，我们来回忆一下，从出门开始……”
　　眼睛上的手指带着微微凉意，黑暗里童鸾的声音像是阳光在水流上跳动流转，清澈明亮。整整一天邂逅的美丽，就在那样的声音里层层展开如同画卷，细节精致。
　　那天晚上，舒欣第一次有了下笔入神的感觉。童鸾拿着她的作文读了一遍，微微一笑，“阿欣，从今开始，每天一篇日记，我们交换日记。”

　　童鸾教舒欣怎么看，怎么听，怎么感受，不管是微风还是暴雨，她教她发现，天边最后一抹霞色，雨后草叶上的水珠，遥远的灯光，街道上强烈的尘土气息。
　　一个月后，童鸾开始沉默，让舒欣自己去捕捉那让人心悸的每个瞬间。交换日记，舒欣更加体会到童鸾深藏的逼人才气。童鸾笔下的美丽是浮于世间根植魂魄的。她会写清晨露台上摇曳的迎春还有那微蓝的空气远处的霞光；她会写暴风雨里的大树，花叶下有白蝴蝶；她会写都市喧嚣纸醉金迷的夜晚两个老人相依走过，绝世的安详……一一入眼，触目心悸。这些文字没有人知道，只有舒欣。
　　她教他，不只是作文，还有生活。
　　舒欣还记得自己的作文第一次得到老师的表扬，童鸾眼睛里明亮的笑容，久久不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