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前尘误(修)》雁渡寒潭

13、第 13 章

　　“当心。”他道，旋即一惊：“四嫂？”
　　我定睛一看，来人是八阿哥胤禩，一低头，发现自己竟被他半搂半抱的揽在怀里，着急挣开，却不料他也同时放了手，弄得自己几乎又是一个踉跄。
　　“四嫂当心。”他瞧见我又有要摔倒的趋势，于是伸手来扶。
　　我倒是自个儿站稳了，有些尴尬地对他一笑：“多谢八弟。”
　　“胤禩失礼，竟没认出四嫂来，还望四嫂见谅。”他也微微扬起嘴角，收回手，又瞧瞧我的衣裳。
　　我晓得他诧异我的打扮，却也不想多做交代，于是问他：“八弟出来看风景？”
　　“不是。”他摇头，又问我：“四嫂是出来看风景的？”
　　我颔首，望着就要落下地平线的太阳道：“这样好的景致，错过了岂不可惜！”
　　他也随着我望过去：“如四嫂所言，这儿的景致的确不坏。”
　　“八弟既不是观景，那这时辰在这儿？”我有些好奇。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说：“我？就是图个清静……”
　　“清静？”我愕然，侧过头望向他。淡橘色的晚霞恣意地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将他一身宝石蓝的袍子印得泛出了些紫色，亦让他微微眯起了眼，面上的表情如暮色中的山黛般，叫人看不真切。
　　他却沉默了半晌才道：“福晋在帐子里教训奴才。”那声音颇有些疲惫。
　　我默默看着他，忽然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儿来：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只是爬满了虱子。他想要拉拢郭络罗这一强大外援，就必须得忍受自己福晋的刁蛮跋扈。毕竟，生活总是公平的，既然拥有了华丽的袍子，那么让虱子叨扰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们都不说话了，静静看着那最后的余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落尽。我觉得有些凉了，于是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去了。”说着，有询问地望向他。
　　他遥遥望着远处山峦那一抹深黛的影子：“我还想再四处走走，四嫂路上当心。”
　　我施施然晃到帐子前时，却见秋霜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四下张望，见我来了，面上一喜道：“福晋，您可算回来了！”
　　“事儿了？”我有些茫然。
　　她用手指了指帐子里道：“咱们爷今儿特地赶了早，从皇上那儿一回来就等着福晋用膳呐，这会儿都快等了一个时辰了，眼瞅着就要发脾气呢。”
　　我点点头，挑开帐子门口的帘子进去了，看见胤禛独自坐在几案前看书，听见响动，也不抬头，沉声问道：“福晋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回爷，方才出去看落日了。”我走近他低声道，看着案几上的各色菜式，清一色是我的喜好，有些歉然，于是说：“不知道爷会回来吃饭，所以回来得晚了，请爷见谅。”
　　“也罢，下回出去说一声。”他正说着，抬起头来瞧见我，又皱起了眉头：“福晋这幅模样，有失庄重！”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有失庄重就有失庄重吧，我又不去联合国开会，自个儿穿着舒服就行。嘴上却说：“今日额娘免了问安，我瞧着又没什么人来，所以换了装束。”看他又想皱眉，赶紧问：“爷不觉得我这么穿看着年轻些么？”
　　他打量了我半晌，面无表情：“是年轻些！”
　　“那不就结了。”我瞧着他，笑得灿烂起来。
　　“反正也不是在府里，就依你吧。”他瞧我笑得欢，也不禁莞尔，“不过……”
　　“该规矩的时候我自然会规矩，爷您还不放心么？”我生怕他反悔，赶紧道。
　　他沉默了半晌，说：“你素来最老成持重的。”
　　“我这都已经不年轻了，要是在镇日绷着个脸‘老成持重’，那得老成啥样儿呀。”我半开着玩笑地说：“再说了，您也不想见天儿对着一张木头脸吧？”
　　“木头脸！”他已然笑出声来：“哪儿有人这么说自个儿的。”说着，凑过来仔仔细细盯着我看，倒看得我有些发毛，才道：“何况，你也不老。”
　　“得了，您别安慰了，咱赶紧吃饭吧，要是您违心的话说多了一会儿吃不下去饭，那我可就罪过大了。”我继续说笑。
　　他却再度皱起眉头：“爷说的话你不信？”
　　我看着他，心里默哀，这个人实在是太没有幽默感了，于是道：“信，信，您说的我怎么能不信呢！”
　　“那你方才……”他不死心地说。
　　我赶紧打断：“玩笑，方才那是玩笑，我看菜都凉了，我吩咐秋霜拿去热热吧。”
　　“不必。”他拦住我：“咱们出去吃。”
　　“出去吃？”我诧异：“去哪儿？”
　　他但笑不语，只执了我的手便要出帐子。
　　“等会儿。”我淡淡一笑：“秋日夜里寒凉，该多加件衣服才是。”说罢，进了内帐给他拿了件青缎斗篷，自己加了件散花缃面的袍子：“恩，如此甚好。”我仔细替他穿上斗篷，理了理领围道。
　　出了帐子，但见阳乌已落，银蟾欲上。他执着我的手，穿过午后我散步的林子，不远处竟有一条小河，星汉低垂，河浪翻起粼粼波光，习习凉风轻轻抚过面庞，实在惬意。
　　“真是想不到呵，这儿竟会有条河，爷是如何得知的？”我偏着头笑问。
　　他一边升火一边答道：“有一次跑马路过的。”火升起来了，熊熊的火焰燃得旺盛，毕毕剥剥地在这墨蓝色的夜空下显得分外温暖，他又道：“我去去就来。”
　　我安静地点点头，坐在草地上等他。夜晚清爽而静谧，四周山野里飘来草木的味道，星星繁密，垂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几颗。一瞬间，真希望这个夜晚就这样永远的延续下去。
　　“咱们的晚膳。”他跑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我仰头问他：“是什么？”
　　“打来的野鸡子。”他蹲在河岸边，处理起来，手法倒是极熟练。
　　“这么晚了，上哪儿打野鸡子去？”我好奇地问他。
　　他迅速地处理着那两只野鸡，头也不抬：“今儿个下午打的，打来挂在那边林子里的树上，后来和十三弟追兔子去，这野鸡子倒忘在那儿了，方才听你说上林子里看日落才想起来。”
　　“想不到爷您平日里除了替皇上分劳国家大事儿，还做庖厨啊？”看着他纯熟地处理好了两只野鸡并架到火上烤着，我笑了。
　　“庖厨？”他一怔：“何解？”
　　我抿了抿嘴，指指火上的野鸡。
　　“这是随皇阿玛北征葛尔丹时，从侍卫们那儿学来的。”他说着，走到我身侧坐下。
　　“真看不出来，咱们四爷还有这一手呢。”我笑，还没来得及多想，手已经掐在他脸上了，心里暗道糟糕，只怕又要被说一顿了。
　　不想他却伸手握住我的：“我准了你偶尔放纵，可没准你放肆。”
　　“嗻，谨遵四爷吩咐。”我挣开他握住我的手，学着太监们的样子打着千道。
　　他已然是闷笑出声，拉过我道：“你瞧瞧，哪儿还有平日里的样子。”
　　“那说明我脱胎换骨了，值得庆贺！”我从火上取下一只野鸡递给他，一心想和他贫。
　　我无奈地低笑着摇头“倒真真是换了个人！”将手里的野鸡撕了些下来与我：“快尝尝，野鸡子这么吃就是要趁热的！”
　　瞧上去虽是不怎么的，闻着却是香得沁入脾胃，迫不及待咬上一口，果然齿颊留香呵。我大口大口吞眼着，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四溢的温香。偏头却见胤禛有些愕然地看着我的吃相，不禁有些赧然，少焉，空旷的原野上回荡起他低沉的笑声。
　　吃完了野鸡子，在小河里洗净残存。一抬头，发现不远处星星点点，竟有萤火虫。于是兴奋地的喊：“萤火虫，胤禛，咱们捉萤火虫去！”已然叫出了他的名字，我愣了一愣，不过瞧他也一副泰然的样子，我便自顾自跑去抓萤火虫了。
　　我抽出腰间的帕子拢起来，捉了萤火虫便往里放，不知不觉间，帕子已是容纳不下了。便回头道：“快过来帮忙啊。”
　　他眯起眼走过来，却不是帮我，只是轻轻吻上我的唇，由浅而深，我捏着帕子的手，渐渐松开了。萤火虫脱离的帕子的桎梏，成双成双地绕着我们。仿佛夜空中的星星垂落下来。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萤火虫齐齐倒影在河水里，天上星、地上星，星星连成一片。
　　四周一派寂静，听得见火眼炙烤着柴火的声音，“嘣”的轻轻一声，偶有火星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