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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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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旌旗猎猎。山野红衰绿减,混沌静穆,满目落业缤纷如雨;夕阳峥嵘,秋水熔金;归雁一声长唳,似银箭穿透云天。沿途的秋色并不萧条,却让人惊心动魄。
在这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秋色中,康熙四十六年的皇家秋狩,仪仗浩荡地启程了。
将马车窗上的帘子放下,我斜斜倚在车厢壁上。兀自寻思着一年后的一废太子,心里隐隐有种莫名的不安。
“福晋,酸梅汤。”夏露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盅来递给我。
“酸梅汤?”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吩咐过呀!再说,这时节也不应有这个啊。”
“回福晋,是爷吩咐奴婢的。”她抿嘴一笑道:“爷说了,马车里头闷得紧,酸梅汤清凉提神,喝过了不会头晕。”
我默默接过来喝了一些,倏地倒觉得人竟清爽了些,汤里加了桂花,有些淡淡的香味儿甚是好喝:“夏露,送些到额娘那儿去。”我边喝边吩咐她:“还有你和秋霜,也都随我一起喝些吧。”
“谢福晋。”
“不必这样客气。”我淡淡一笑,这段日子我与胤禛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虽然他大多时候仍呆在眼留言,但至少他每天回府总会到仪凤阁与我共度一段时光,和我分享他往昔种种,想到这些我的唇角忍不住扬起幅度。
“福晋……咱们到了。”夏露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角,想是叫我那一脸不知所谓的诡笑吓着了。
我甫一下车,便被这瑰丽的秋色外深深吸引了。葭苍露白,金风浩荡,逶迤起伏的山秋色斑斓;碧空如洗,茫茫让人望不到尽头;皇家的帐篷有序地排列在眼前,几缕轻烟袅袅升起,场面虽大,却听不见丝毫的喧哗,确是一幅绚烂而宁静的图画。
我的帐子恰好置于太子妃和八福晋的帐子之间,这两个我“神往”已久的女人啊!我那种八卦的潜质促使我早早探清了她们的底儿,太子妃是个极厉害的女人,虽不得太子宠却是毓庆宫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八福晋是个极霸道的女人,成婚这么许多年,八阿哥府里除了通房丫头,竟连个侧福晋也没有。住的挨她们这么近,我真是与有荣焉啊!
秋霜端着水进来:“福晋车马劳顿,秋霜先伺候您净面。”她绞了帕子递给我:“方才德妃娘娘那儿过来传过话了,说是料想今儿个主子乏了,所以问安就免了。”
“恩。”我接过帕子,仔仔细细把脸擦干净,又对秋霜道:“准备准备,我要沐浴。”
她一笑:“夏露方才就说了,福晋下车的头一件事儿准是要沐浴树状!所以奴婢一早便吩咐下去,这会儿差不多都快弄好了。”
“两个鬼精灵。”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瞧着这儿风景不错,一会儿你们不用伺候着了,自个儿也出去透透气儿。”
“谢福晋!”夏露准备好东西进来道:“也就咱们福晋宅心仁厚了,方才我还瞧见伺候八福晋的莲心挨了板子呢。”
“挨板子了,这又是何故?”我好奇,这八福晋也太嚣张了点儿吧,刚到就打人骂狗的!
“奴婢不知,不过听人说好象是收拾的时候不仔细,把八福晋的什么东西给落在府里了。”她边说着边放下东西。
“恩。”我不禁蹙起眉,不过就是落了东西就打板子,八福晋做人不厚道!又朝她们挥挥手:“你们去吧。”
沐浴的确是解乏的好法子,泡在水里,我爽快地呼了口气,闭上眼静静享受着独个儿的宁静。看来这郭络罗氏倒不是个善主儿呀!待到水有些凉了,我才懒懒地从浴桶里出来。换了素色旗装,却发现自己不会梳头,百般尝试无果后,只好结了两条辫子。
“给四福晋请安。”帐外有人道:“太子妃想邀四福晋过去一叙。”
“知道了。”我应着,心里有些兴奋起来,太子妃的大名早是如雷贯耳,今日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了。我似乎总是运气不佳,没回进宫都见不着那些儿个“要人”。掰指头数数,康熙的那些阿哥也就见过四五个。
我寻思着,施施然踱进了太子妃帐里。不禁一愣,帐子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了,个个莫不是妆容齐整,衣着严谨。再看看自己:旗装虽是穿了,可旗头却没梳,图着方便也只穿了双软底的缎鞋,连妆亦是匆忙地只淡淡画了个裸妆,往她们中间儿一站,俨然是个异类。
“是憬煜来了,快坐吧。”还没缓过神儿来,便听见有人道,循声望去,是个极高贵也极冷傲的女子,浅的几进明黄的淡绿色旗装,说不尽的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这般的端嶷修整,她定然就是正主儿——太子妃石氏了。
“谢太子妃。”我笑道,旋即找了位子坐下,暗暗地打量着周围的各个女子,或美艳或清雅,不过都是十几二十岁的人,却个个老气横秋。全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般,一个个都叫人觉得极端正,连闲谈说笑亦是恪守了进退有度这一条。我不禁玩儿,大概正房嫡福晋都是这个样子吧。
我偷偷将这些女子挨个儿扫视了一遍,依稀觉得有见过的,只是,她们究竟是哪一个府里的,我却对不上号。
“给太子妃请安,枕书来晚了,还望太子妃见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啊!王熙凤?话音方落,一个亮红色旗装女子进来了,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艳得不可方物,美得又灼了人眼目,耀眼的一身红,更是凭添了一股逼人的霸道。
太子妃只略略抬眼道:“哦,八弟妹来了,坐。”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面上表情亦如雨后山岱般,叫人看不真切:“府上奴才又惹弟妹生气了?”
“可不是么?现今这些奴才,不打还真是不成了。”声音倒是高低有致,只是说出的话却不讨人喜欢:“呦,今儿个四嫂这身打扮可新鲜!”她一回头看见我,一挑眉毛道。
我微微皱了皱眉,索性自己把话说开:“这恐怕不是新鲜,是失礼罢,我方才沐浴的时候没看时辰,竟晚了些,太子妃又传唤了,便急急忙忙赶来,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呢。”端起案几上的茶浅浅一抿,是滇南普洱,三十年的生饼,这太子妃倒也算是懂得品茶。
她怔了一怔,转向太子妃道:“不知太子妃叫了咱们来,为得什么事儿啊?”语气却不甚恭敬。
太子妃端着茶盏的手僵了一僵,把刚刚端起的茶又放回到了案几上:“也不为什么,不过想约大家过来喝喝茶、聊聊天儿,前些日子几个洋人送了些小点,我觉着不错,所以叫大家伙儿也都过来尝尝。”又吩咐身旁的婢女:“汀兰,你去取来。”
我伸头一看,是巧克力。于是很自然地拿了一块儿放在嘴里含着,想是这时候还没那么多花样儿,只是纯纯的黑巧克力,苦是苦些,倒香得紧。
“这东西苦而回甘,味儿也颇为稀奇,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坐我边儿上的一个藕荷色旗装女子问道。
太子妃脸上方有了一抹极淡的笑:“这东西叫什么名儿我还真给忘了呢,那几个法兰西来的洋人说过的,不过那名儿也奇怪得紧,好象、好象是叫什么‘说过啦’”
“‘说过啦’?怎么给起这么个怪名儿?那些个西洋人未免是了水准,这和谁说过话儿有什么关系!”八福晋旁边儿的淡粉色旗装女子掩口笑道。
“番邦蛮夷,这倒不足为奇!”八福晋也开口道。
我却看不惯她们这样妄自尊大,现在说人家没水准,一百多年后还不是人家被打得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连个园子都被保不住,太后、皇上不也一样也只能狼狈地逃难去!于是便道:“不是‘说过啦’,是chocolat。”也亏得她们想的这名儿,不过仔细一想,法语里巧克力的发音还真有些像“说过啦”。
“就是这个音儿!”太子妃道,一屋子人均是一怔,望向我。“奇了,憬煜是如何知晓的?”她又接着问我。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又觉得这东西味道不错,便记下了。”我笑了笑,信口胡诌一句。
“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了吧。”太子妃扬扬手,像是倦了。
出了帐子,我正四处闲逛,却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四嫂。”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问巧克力叫什么名儿的那个女子。
“是你啊。”我微笑着停下来等她,却不知道她是谁,只好用“你”来称呼了。
“四嫂这是去哪儿?”她加快步子走了过来。
我看了看周围道:“不去哪儿,只是帐子了里闷得不成了,所以出来走走,吹吹风,你呢?”
“我是寻物来了,我的簪子不见了。想是方才在这儿散步的时候叫树枝给挂掉了。”她微微一笑,虽算不得貌美,却是极温柔的。
“那我和你一块儿找吧。”我走到她身侧:“什么样儿的簪子?”
她顺理成章地挽起我的手臂:“就是胤祺送我的那支,四嫂也是极喜欢的。”
“哦,是那支啊。”我点点头,我虽没见过,可横竖也就一支簪子,想必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在这儿落下了。她这一声“胤祺”叫我知道了她的身份,是五阿哥府里的,看眼下这情形,似乎和“我”私交不错。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不像太子妃那般的让人猜不透深浅,也不若八福晋那样霸道嚣张。秋阳抚在她面上,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地绽放,尖锐而细小,她一笑,仿佛全世界都春暖花开了一般,我不由地看得有些出神了。史载,五阿哥胤祺无心争储,在康熙诸子里也只能算平庸的,不过一生倒也安定,我想,这也算得上一种幸福吧。乾清宫的那张龙椅,实在太小,小得只能坐一个人,可实在很大,大得让人心里出了它,便再放不下旁的。
“四嫂,找到了。”正恍惚间,听见她略带惊喜地道。在一株硕大的野菊下拾起了她的簪子,又转过头对我笑:“定是叫这边上的树给挂掉了。不过好在没摔坏。”她拿出绢帕仔细地将那支簪子擦干净了。
我接过一看,确实是一支质地极好的簪子,羊脂玉制成的簪子通体乳白透明,雕刻亦是极其精细。看上去单调朴素,却和她的气质浑然一体,簪上了便越显本真清秀。
南归的雁欢畅地啼叫着飞去了,声音在玫瑰色的晚霞中如水般的飘荡开来。
她回头看看我:“时辰不早,四嫂,咱们回吧。”
“你先去,我再走走。”如此瑰丽的风景,我有些流连忘返。
她点点头:“四嫂当心。”
渐渐地,夕照将满天的云涂得烈焰熊熊,远处的山岱却愈加模糊起来,像一个深黛色的影子,空阔的草地上,静得只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我闭上眼,慢慢地倒行,倾听风的低唱。倏地,却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旋即,便有一双臂将我往怀里一带,我一惊,回过身去,却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