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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事 ...

  •   洗叶山的雪化了,三日,那人依旧没有醒来。

      萧子亦支着头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认真端详榻上的人。

      不应该啊。
      师父独创的七伤丹,偷鸡摸狗被揍的半死的释明意吃了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的,只此一家吃一颗少一颗的宝贝,这人吞了咋半点动静也没有?
      不会是真的要死了吧?

      萧子亦一激灵,忙近榻查看,一只手还没探到那少年的鼻息,就被狠狠的握住。

      “你——你醒了?”萧子亦吓了一跳。
      榻上的少年已猝然睁眼,一张脸,虽俊朗非常,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看见来人也不顾满身的伤,立刻翻身坐起,一只手仍死死握住萧子亦的小臂,目光阴测警惕的似头受伤的孤狼。
      “呃……你……伤口裂开了……”微微动了动被抓的发麻的手,萧子亦小声提醒。
      少年肩上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而迸裂,血鲜红鲜红的渗出。
      萧子亦心道:“完了,衣服是路明心的,那不能忍受污垢的变态肯定不会再要这件衣裳了,浪费可耻……呃……还得洗床单了?”
      思索间,少年肩头的血已经落在了床单上。
      “你是谁?”少年似才感到疼痛微微呲牙,一双眼睛仍提防着死死锁在萧子亦身上恶狠狠的道。
      “我?我住在这山上……呃——小兄弟,我的床单……哦不,你的伤……”
      也许是一句话就让少年估算出他的岌岌可危的智商,少年慢慢松了力道,放过了萧子亦几乎快要充血截肢的手。

      ……

      接下来几日,萧子亦终于查清了少年的户口。
      “子若兄,所以……你是被同门欺压,所以逃出了玉清?”
      “是。”秦子若靠在榻边道:“那帮畜生以为我是携了典籍叛逃,所以一路追杀,误打误撞才上的山。”
      萧子亦:“这近日仙门风气竟这般不堪吗……”

      抬头看面前的男人,清俊如洗叶山下的叮咚泉水。
      连这么好看的人都欺压也太……

      “说不定是你那些同门嫉妒你长得好,所以才百般刁难。”
      “你这么好看,那些同门羡慕嫉妒才恨的不行,所以,不必沮丧,你明日里一定特招女修喜欢吧?”
      秦子若闻言微愣,歪头笑了笑。
      “是。”

      可接下来几天,萧子亦似乎明白了秦子若被人追打的原因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过于英俊。
      一个舒眉朗目的少年骨子里也许是个恶劣流氓。

      “萧子亦,此物确可食?”
      “萧子亦,这屋子这么破,晚间漏风,伤员睡里侧。”
      “萧子亦,那马蹶蹄子踢我,所以我剃了它的毛。”

      跌碎的碗,扯破的衣裳,四处漏风的墙,看着满院狼藉和失去刘海愤怒到绝食的“饱饱”,萧子亦一时有些惆怅。

      山下的瘴气怎么还不散……
      这个人的伤怎么还没好……

      彼时的萧子亦正百无聊赖的趴在大缸上,蹭着月色伸手拨弄着缸中的几尾青鱼,认真的思索着明天是红烧还是清蒸。

      “你这把剑,很是特别。”难得的宁静,房中传来秦子若的声音。
      萧子亦回头,见他正翘着腿坐在桌子上抚摸着霜练。
      “特别?哪儿特别?”萧子亦转头对着缸里的青鱼,“剃鸡毛刮鱼鳞也并未见得十分称手?”
      秦子若似是痛心疾首。
      “岁华结霜晶,脉脉苦含情。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好剑多少人眼馋心热,怎么偏就给你这不识货的山野村夫糟蹋了。”
      萧子亦不以为意道:“你若实在喜欢,送你,明日就带她下山好了,也让她见见世面。”
      “此剑有灵,既已认主,我又如何驱使的动。”秦子若撑着脑袋望着他,咧嘴一笑。
      “没有想过自己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我?”萧子亦停下调戏青鱼的手,“师父丧期未满,我不能下山。”
      秦子若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那你两个师兄怎么都走的这样干脆?”
      萧子亦不语。

      释明意和路明心下山一年,明阆仙身死的事江湖上便都已传开,明阆的这两个徒弟一时也是声名远扬。

      “红尘诸多逸事,你不下山,不就永远也尝不到滋味。”
      萧子亦:“可山下若真的百般之好,师父当初也不必避世归隐了,而你……”
      他抬头瞄一眼灯下的秦子若,小心道:“而你也不会满身是伤的来洗叶山了。”
      秦子若冷哼一声,“我不同。”
      萧子亦:“如何不同?”
      “你是明阆仙亲传的小弟子,多少仙门名派眼巴巴求着你入门下,而我,不过是个街头混混,没爹没娘无根无傍,即使侥幸入了仙门,也不过是人人践踏的贱命一条罢了。”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丝毫的难过,嘴边挂笑,却笑得让萧子亦不忍再看。
      “子若兄……”
      “我师父从前常说,人无贵贱高低,你不该如此轻贱自己。”萧子亦正色道。
      “也是,”秦子若蹿上了床,不以为意道:“我都如此,只怕世人要更轻贱我了。”

      遂一口吹熄了蜡烛,二人平躺在长坑上默默无言。

      洗叶山上就两间卧房,这原是他师兄弟三人的房间,可萧子亦睡姿不雅,释明意晚上磨牙,路明心每夜不堪其扰,每日晨起腰上还搭着白花花大腿,遂一气之下搬了被褥睡到柴房里去了。
      因不想移动师父房间,自捡了秦子若回来他二人只得天天挤在一处。

      这一夜,却是良久无眠。

      正翻了个身,枕侧秦子若的声音响起,“睡了?”
      “尚未。”萧子亦扭头。
      二人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亮的,他能感觉到秦子若又笑了。
      “既然没睡,我……”
      萧子亦眨了眨眼睛。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你讲。”
      秦子若嘴角噙笑,“从前,有几家仙门望族,他们的首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研制出了一种秘术,”
      “什么秘术?”萧子亦问。
      “那是一种能让死人复活,让活人永生不死的秘术,几家的首领十分高兴,但因为秘术还不稳定,他们不想过早伸张,于是约定将秘术轮流保管。第一个保管秘术的首领出于好奇,仔细研究了秘术,他发现,这个秘术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它也许能造福世人,但获取它的方式,太过阴毒,有违天道。”

      萧子亦散了些睡意,竖起耳朵认真的听起来。

      “于是这位首领带着秘术去找了另一位首领,同时也是他的一位知己好友,与他商榷如何处置销毁秘术。可他这位朋友与他意见相左,他的朋友认为这样的秘术虽有风险,但若能好好加以利用也可惠泽世人,若就这样销毁,未免太过可惜。于是二人意见相左不欢而散,首领带着秘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可风声却平白无故的走漏到其他首领的耳朵里,他们不约而同的觉得是那位首领起了贪念,想要独占秘术。这时,首领的好友想要出言为他解释,却被其他首领认为他们是同党。诸位首领们草木皆兵紧张兮兮的态度让他发觉不对劲,首领和他的好友这才知晓其他的几位首领早就洞察秘术的问题,他们根本就不顾秘术的风险,一心只想着如何加以利用来壮大自己的家族,经此一事,首领和他的朋友才都下定决心要销毁秘术。”

      “谁知那些首领们一看暴露,一时恼羞成怒,竟恶人先告状,于世人面前反咬一口,以维护天下苍生的名义联手打上门去,世人不辨黑白,指清为浊,都以为首领与他的朋友为了一己私利挑动仙门不和,渐渐的,就连他们自己的人中,都不断有人误信传言,纷纷叛逃倒戈,使二人举步维艰。”

      “他们最终没有抵御住其他门派的进攻,临死前,他们才发现身边一直有一个叛徒,那个叛徒不断泄露情报,才使得他们最终溃败,令他们难过的,是他们一直待他极好,视他为心腹好友,从未有一刻生疑。”

      萧子亦听到此节微微皱眉,好奇道:“那后来呢?那个秘术在哪?首领和他的朋友怎么样了?”

      “后来……”秦子若冷笑一声,“那个首领和他的朋友销毁了秘术,其他首领得知术财两空,最后一怒之下指使叛徒杀了他二人全族,却对外宣称是自己匡扶正道,惩奸除邪,最终销毁了秘术保护了世人。”

      “就这样,首领和他的好友为了守护九洲苍生,却在九洲人的唾骂声中死去了。”

      “没有了?”萧子亦气结。
      “没有了。”秦子若挑眉。

      “怎么能没有了呢?那个叛徒和世人最终都不知道真相吗?”萧子亦急急问道。

      “苍生碌碌,举世藏污,哪管什么真相。”秦子若轻嗤一声道:“是不是觉得故事里的人又傻又可笑?你说那两个首领好端端发那个善心做什么?如果不是他们多管闲事,或是在仙门联手攻上家门时使用秘术自卫也不至于此。”

      “你这是什么睡前故事啊……”萧子亦悻悻道:“比我师父讲的还烂。”

      秦子若又笑了,“明阆仙还会讲睡前故事?”

      萧子亦点点头。
      在萧明镜和释明意还只是两个穿开裆裤的熊娃子时,师父也常讲些睡前故事哄他们睡觉。

      “那我讲完了,该你了。”秦子若侧卧着道。
      萧子亦挠挠头,“可我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不急,慢慢想。”秦子若在黑暗中扯开了一个笑脸。
      半晌,萧明镜开口,“从前,仙门有位侠士,他极有天赋,武艺高强,早早的就学成出师了,最重要的是他心地还好,一心只求能济世苍生,惩奸除恶,哪里有不公与欺凌,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非常老套的开头,不用睁眼萧子亦都知道秦子若在笑。

      “正因为侠士有一颗侠义之心,所以江湖上人人都敬重他,他也因此结识了许多知己好友,轻剑快马纵横天下,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无忧无虑,肆意潇洒。”

      “美人配英雄,很快,他爱上了一位仙门女修,那女子也是一副玲珑风貌,磊落心肠,他二人结为夫妻,红尘轻剑共济天涯,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一日,他的师父找上门来,告诉他仙门将有大难,需要他出手相救。”

      秦子若翻了个身道:“依他的性子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侠士答应了,”萧子亦继续道:“可他的妻子此时已有胎动,他的师父也再三保证,不会让他做有违天道之事。”

      “其实让侠士去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让他借自己江湖清名去结交一恶人。”

      这世间的所有人喜欢和好人做朋友,恶人也是一样,谁不希望自己有个品德高尚的朋友?

      “侠士的师父告诉他那恶人已走火入魔,一心只欲蠹害苍生,与其如此,不如假装以他为友一直守在他身边,时时留心他的一言一行,在他危害世人之前及时制止。侠士十分信任自己的师父,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说白了不就是细作?”秦子若再插嘴。
      “是。”

      “侠士原本在江湖上就有极好的名声与威望,那恶人果然信他,待他亦兄亦友,侠士虽深恨自己不能坦诚相待,但他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也坚信自己是在匡扶正道,是在救助这天下苍生免于大难,于是他按照和师父的约定,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传递给自己的师父。”

      “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细作。”秦子若嗤笑。

      “侠士在与那人相交时也渐渐觉察不对,那所谓恶人似乎并不似师父口中那样阴邪狡诈,可侠士没有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师父,对师父的话,不曾有过一丝悖逆怀疑。”
      “师父告诉他,那恶人已是无药可救,只能杀了他以安天下。直到此时,侠士也依然相信自己的师父,只是惋惜自己并没能将那恶人引回正道,但为众生计,唯有此法,只能忍痛杀了那恶人,可他的师父执意让他斩草除根,连那人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也不肯放过,侠士这才留心,始知前情。原竟是他的师父颠倒是非黑白,为一己私利才利用他除去那人。”
      呵,‘恶人’原来并不是‘恶人’,‘恶人’是‘善人’,‘善人’才是‘恶人’。
      侠士只觉得天地色变,一生的信仰俱灭,他恨自己睁眼作瞎,于是怒气冲冲的提剑回到仙门,当面质问自己的师父。
      可是师父说:“如今你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当初你事出自愿,若是装聋作哑,就依然还是那个济世苍生的大侠,可是若不肯,将来连累妻子孩子被人戳骨唾骂,况那一家人也已死绝,即使说出真相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九洲世人难道会更愿意相信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口中的真相吗?”
      侠士才知自己大错特错,被人狠狠利用,可是错已铸成,再也不能回头了。
      他颓然回到妻子身边,可许是报应,他的妻子孩子也都在难产中离世,至此,他深受打击,性情大变,从此失了本心,再也不是那个快意恩仇自在逍遥的天地游侠。

      “结局呢?”秦子若插嘴。

      “结局好像是……那位侠士孑然一人,觉此生长,饮恨而终。”

      萧子亦幼时,师父总是讲这个故事,可萧子亦是个快意恩仇的小屁孩,每每听到这样操蛋的结局都十分愤怒,更不肯乖乖睡觉了,所以渐渐的,师父不再提起这个故事,它久远的仿佛只化为萧子亦脑海中的一个小点,然后在今日忽的忆起。

      师父的内心到底是有多阴暗才会给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讲这种少儿不宜的故事啊……

      萧子亦不由感叹。

      秦子若:“你说我们俩讲的都是什么破故事,一个比一个丧气……”
      萧子亦:“正是如此,所以……三更了,歇了吧。”
      说罢翻个身倒头就睡。

      心大天真如他,没有看见背后秦子若一双亮的可怕的眼睛。

      也自然不会知道,电光火石之间,背后之人已经将两个故事串成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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