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黎明》爱吃鲜菇的千孤

1、太阳

　　他站起身子，桌子上有把水果刀和一盘新鲜漂亮的水果。
　　他是应该表现的乐观一些，即便利刃刺进心脏，但只要.拔.出.来就好了。之后的事情，也许并没有什么所谓。
　　“没有被听见不是沉默的理由。(引用于悲惨世界)”恍惚间，他听见有人说。
　　......
　　压抑，沉闷，悲伤与绝望。
　　家暴这个词他太了解了，是令人作呕的熟悉。
　　“我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养活你们吗？！”父亲大声质问着，有力的手掌抓着戒尺，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烙印。
　　看起来惊心动目。
　　他蜷缩作一团，没有说话。
　　继母抱着初生的孩子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孩子的耳朵，冷眼旁观。或者说，还有些看戏的成分。
　　他是个好孩子，至少在其他人眼中是的。
　　他不会反抗自己的父亲，忤逆是错误的行为。
　　时间是很漫长很漫长的，继母像是看够了好戏，抱着她的孩子回到了卧室。
　　终于，父亲停下了手，面目狰狞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滚去睡觉！”
　　他站起身子，脊梁是很直很直的。
　　他迈开步子，在父亲的目光下连灵魂都跟着惊慌发颤。
　　他关上门，听到了关灯的声音，门外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没有了。黑暗席卷而来，把他从头到脚都包裹严密。
　　他趴在床上，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掺杂着霉味。
　　夏天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他想。
　　他伸出手，可他什么也看不到。
　　衣服死死地黏在身上，伤口被汗水烧得滚烫。
　　阳光透过破旧的玻璃扎进来，在他的身上刺下一道道的瑰丽。
　　他把自己从床上拖下来，挪到浴室把自己清理干净。然后穿上干爽的校服，满面笑容地走出家门。
　　他是个乖孩子，大家都这么说。
　　“肖程锦是好孩子，绝对有出息的。”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加深。
　　是的，他是好孩子。
　　肖程锦，前程似锦。
　　他绝对！绝对会有出息的...
　　他背着书包，看上去是很阳光明媚的男孩子。
　　教室里连空气都掺杂着一股子劣质的油墨味。
　　他低着头，手里握着笔，字迹漂亮端正。
　　“你看，这边是这样的。”笔尖划过白色的卷面，声音低下来后自然地带上气泡音，撩人感性。
　　女孩子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卷子还是看那双白皙漂亮的手。
　　“肖程锦！班主任喊你。”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旁边的人抱歉地笑了笑“你先自己看看，不会的话我一会再继续教你。”
　　然后起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无疑是在校学生的一个完美的避暑山庄。
　　肖程锦不是很经常过来。就像之前说的“要是我从未见过天堂，也许我还能够忍受地狱”。很多东西，你见过后感受过后想要割舍是很难很难的。
　　而他不配拥有，所以他只能选择避开。
　　他站在桌子旁边，班主任的眼神透过冰冷的镜片打量着他，而他的不堪和丑陋仿佛都被平铺开任由观赏。“你下午...叫一下家长。”
　　他愣了一下“老师...方便告知一下原因吗？我好通知。”双手在桌子下面不安地绞动着。
　　“有人举报你...干了些事。”班主任有些为难。这个词说出来总是不好的，他安抚地拍了拍肖程锦的肩膀“没关系，老师相信你。”
　　乖巧的孩子总是不会犯什么大错的。
　　肖程锦点了点头“好的，谢谢老师。”平静地转身离开，也没有忘记带上门。
　　但背上的冷汗是一阵阵地不息止。
　　他想，他完了。
　　父亲把戒尺打断了，家里新添置的扫帚棍子是很坚硬的。
　　他趴在地上，棍子来的要比戒尺疼得多。
　　他下意识地比较着，心里觉得他还是更想被戒尺打。
　　继母讥笑的神色与父亲的狰狞面孔在眼前不断地更替浮现。
　　他要承受不住了。
　　他逃了出去。
　　他感到他好累好累，身体快要负担不起。
　　有人诬陷他偷窃，可他明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他感到很委屈。
　　他把额头抵在膝盖，月光照得背后滚烫。
　　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们说沙漠下雪了。
　　可他的沙漠分明不见雨雪。
　　“大坝决堤了吗这是？”
　　他抬起头，眼睛肿得吓人。
　　男孩子穿着红色廉价的T恤，头上像是顶着乱糟糟的黑色鸡窝，痞笑着，看起来很欠揍。
　　但他肯定是打不过的。
　　肖程锦面无表情，重新低下了头。
　　廉价的男孩蹲了下来，他看着面前这个男孩子，戳了戳他的背，然后愣住了。
　　白色的衬衫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红。
　　“你...没事吧？”他有些小心翼翼。
　　肖程锦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没事。”
　　其他人会不会相信贾志云是不知道的，但他不信。
　　这样可以叫没事的话，也许就真的没什么事了。
　　他半蹲着打量面前的男孩子，然后突然把他拎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可以说是没事吗？”贾志云盯着他，像是恨不得把他盯出个洞来。
　　白衬衫上被汗水浸成一片透明，皮子上的颜色无声息地晕染开来。
　　衣领的扣子崩开，青紫色的痕迹就要透过衣服刺进贾志云的眼里。
　　肖程锦开始有些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多管闲事。他抬起眼皮，眼睛里是一潭忘记了流动的死水“可以。”
　　难道不可以吗？他不是一直一直都这样过来了吗？
　　所以...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贾志云所有的言语仿佛都被他一句轻飘飘的可以堵在了喉咙里，他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人说话可真刺啊。
　　“可以松开我了吗？”肖程锦看着他，现在轮到他来盯他了。
　　有人开始装聋作哑了。
　　“可以松开我吗？”肖程锦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像是回了神“不可以！”声音坚定得让人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偏偏要管不乐意被管的陌生人闲事。
　　如果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肖程锦或许已经很不耐烦地走掉了。
　　“那你想干什么？”
　　“你跟我去医院。”
　　石头沉没入水底，溅起了很小很小的一朵水花。
　　肖程锦像是冷静了下来，平日里的顺从从缝隙里一点一点地冒出来，他想了想。
　　什么时候回去也许都没有关系，毕竟，他已经出来了。
　　于是，他点了下头“好。”
　　可说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但我没有钱。”他将裤子上的口袋外翻，以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
　　贾志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松开肖程锦然后发泄一般地在他的头上狠狠地揉了揉“大晚上搁外面蹲着哭还一副狼狈样子，我是多傻还会以为他身上带了多少钱呀？”
　　伤成那样估计在家待遇也不行，贾志云在心里很小声地吐槽了一句。
　　肖程锦不说话了，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就这么站在那里。
　　廉价的某人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牵起了男孩子的手“走吧？”
　　“...谢谢。”身后的声音又小又软，但是无比真切。
　　是不经常被帮助吧...？
　　贾志云笑着转过头，那儿的灯光昏黄，破旧的路灯下曾经站着一个人。
　　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白色的甬道里有白衣的天使走动来往。
　　一个红衣服的高个男孩子领着他身旁的少年打开了门。
　　里面坐着一个熟识的医生。
　　“就这样就可以。”年轻的男医生看着他，眼里难□□露出几分怜惜。那飘飘忽忽瞟着贾志云的时候，却写满了询问。
　　好好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谢后就跟在贾志云的屁股后面。就像个可怜巴巴的跟屁虫。
　　肖程锦只是被简单地消毒包扎后就出了医院。
　　马路上偶尔开过几辆轿车，看不见什么人。
　　喧嚣的城市归于平静。
　　父亲在他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只造成了外伤。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怎样，毕竟他也不知道这算是好还是坏。
　　贾志云像是一个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执意送他去了医院之后又一定要送他回家。
　　他不知道怎样接受他人的好意。
　　但他知道，他欠了贾志云的，欠大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心底涌出一股子无法言述的情绪。
　　贾志云回过头看着他，有些不解，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的困意“怎么了？”连声音都开始沾染上困倦。
　　肖程锦盯着他看了一会，直到贾志云的脸上快要出现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他低下头，弯下了自己的腰。
　　他舔了舔唇瓣，喉咙里一片干涩，张了张口，吐出的都是支离破碎的音节“谢谢。”
　　也许并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如释重负，心里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贾志云弯了弯眼睛，眼睛就眯成了缝“不客气啊。”
　　肖程锦觉得他看到了太阳。
　　他看到金黄色温暖的阳光透过缝隙穿过来，撒了他一身。
　　很温暖也很舒适。
　　眼眶里就开始有些酸涩。
　　温热的液体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抬起胳膊，胡乱地擦着眼泪，嘴里开始不住地呢喃着谢谢。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要如何回报。
　　他现在只能一遍遍地一遍遍地去重复苍白而又无力的话语，不停地道着谢。
　　雾气里，他看到火红的太阳向他冲了过来，然后整个人都被温暖包裹住。
　　“没事了，我会一直在的。”他听到耳畔有钟声回荡，透过那副躯壳，在他的心脏上一下下地敲击着，越来越重。
　　他就要被炽热融化。
　　...
　　谢谢你，我的太阳。
　　如果能被融化，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