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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都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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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书远将倒下的多肉扶正,看向阳台外半空,目光悠远,思维也有些发散:“我有跟你讲过我为什么恐高吗?”
“讲过的,”唐要难得将一件事记得这么清楚,“我以前问过你,你说因为小时候差点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
“骗你的。”宁书远吸了口气,缓缓吐纳:“不是差点,是确实从高处坠落过。不过现在想来,好像也没有很高,七八层楼的样子,我妈抱着我一起的。”
唐要震惊地看向他,脑子空白了两秒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为什么?”
七八层楼在如今高楼大厦林立的城市里的确已经算不得很高,但若是从这种高度上掉下去……他都不太敢想象。
“我爸是做包工的,带着几个熟人一起接活的那种,他那年帮某个开放商完成了收尾工程,但迟迟收不到工钱,下面的人又催得紧,他在跟人要账的途中发生意外去了,我妈想讨个说法,带着我站到了我爸他们封顶的那栋建筑上,中途情绪失控不慎踩空坠落,施救人员只救回了我……”
宁书远语气淡然,神情却是一片浓郁的悲伤。
六岁便经历家破人亡和死里逃生的他,很快被接到了乡下爷爷奶奶家,但他还未从父母双亡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两位老人又在短短两三年间相继离世……从此他成了外人口中的“灾星”、“讨债鬼”,就连一直很喜爱他的舅舅也开始心存芥蒂,怕将他寄养在家里会再带来不幸,甚至动过将他送去福利院的心思。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为什么没有去跟家人团聚,一个人苟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宁书远收回视线,垂眸看着他和唐要相互挨靠着的脚跟:“直到两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我原本索然无味的灰败人生,一个是彭老师,另一个是你,彭老师为我指明前路,你则带我找到……归宿。”
“你不懂我是带着怎样孤注一掷的决心跟你在一起,又是抱着多么绝望不舍的心情和你分开,更不懂我有多么怕见到你妻儿双全的样子……”
事实证明他和唐要都是脑补过头,按理他应该窃喜——实际上他也确实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欣喜,但除此之外,他在切实体验过那种煎熬、挣扎的困顿心境后,又生出了更多其他的心绪,这其中有不甘、有郁结,也有难以启齿的羞耻与挥之不去的担忧……
他怕突然有一天又被告知当下一切都是假象,怕转眼自己又是孤身一人。
唐要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切入,半晌才苦笑道:“我怎么会不懂呢……你都不知道,那会儿看到季岚大着肚子站到你身边时,我磕死在墓碑上的心都有了。”
说到这个唐要也是一肚子的憋屈,心想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猪啃过,才会在那么仓促的情景下一眼就捕风捉影地得出了宁书远娶妻生子的不实结论。
宁书远侧过头对他对视一眼,复又移开,声音浅浅的:“那你知道当我听见一个小孩奶声奶气地叫着爹爹向你扑去时是何感受吗?”
“啊?”唐要大写的懵逼脸,“什么时候有人当你面管我叫——”
他突然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表情滞然。
见他这反应,宁书远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人果然是才发现原来被误会的不止他一人。
“所以、所以……”唐要半天说不出话来,很久才一脸便秘似的抱着脑袋憋出一句话:“我真是哔了狗了!”
他站起身来,在狭小的阳台上来回踱步,边踱边摸裤兜,抽支烟的欲望极其强烈,但他本身没有烟瘾,除了应酬,平时也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大都是偶尔想抽了才临时差人去买,他焦躁得不行,心里都快气炸了。
如果说分开的那十年是因为他们当年都不够成熟,那重逢后三番五次的试探和刻意疏远而蹉跎掉的一年多的时间则完全是因为他们脑子都打了铁。明明只是两三句话的事情,却愣是谁也没勇气多问哪怕一个字,这无疑已经成为他俩心中永远都无法释怀的铁疙瘩。
这都叫什么事,巧合得狗血,狗血到让人怀疑人生。
他和宁书远到底上辈子干了多么天怒人怨的坏事,以至于这一世平白无故地面对这么狗血的剧情,关键这剧情还是他俩自编自导联袂出演的。
“我去楼下走走!”
他最后留下这句话,带着难以明说的愤懑出门了。
个把小时后,唐要夹杂着一身浓烈的烟草味回来,宁书远已经坐回方才看书的位子上,只是手里的书一页未翻,听见声响转了转脖子,拿不准唐要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原本是不打算告诉唐要自己近乎魔怔的推断,装作没有一开始就自动带入“第三者”的自觉与身份与唐要一次次地深入接触,然后自己慢慢在自我审视中消化以往种种的,但鬼使神差之下,他选择了如实相告,将自己那些五味陈杂的感受都分摊给了唐要,于是他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也不觉得多么如鲠在喉了。
好在余生尚长远。
宁书远放下书,走到唐要身旁站定,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想宽慰一下这个看起来有些心力交瘁的人,然而未等他开口,唐要便拉起他的手,涩然道:“跟我出去一趟。”
宁书远为难:“去哪里?我……约了辛玥。”
虽然事实已经明摆在眼前,但宁书远觉得,他还是需要更加强而有力的证明来让自己安心。
唐要不容反驳地将人带出了门,上车后他给辛玥去了电话,宁书远听见他让辛玥好好待在家里带孩子,没事别瞎添乱,不得不满含歉意地又给辛玥连发几条微信,大概解释了下,最后说改日再约。
行车路线与昨日一模一样,宁书远很快就明白唐要这是又要带他回家,至于去干什么,他也隐约有了些猜测。
对于突然再次到来的两人,秦研虽然不明就里,但仍是笑盈盈地将人迎进屋里,唐要怕她热情过头,在宁书远跟她打过招呼后就干脆主动地说了晚上要留下过夜,趁着秦研乐呵呵应好的间隙疾步走向楼梯口,一心只想奔上楼。
他带着宁书远将自己房间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个遍,最后并肩站定在衣帽间里的一侧照片墙前,上面是他去年年底某日心血来潮整理出的他和宁书远的照片,为此他还特地登陆了很多很多年前他专门开通的□□小号,那时候各种云端保存方式还没兴起来,各种偷拍照、亲密照什么的都被他放在了空间相册里,由于那时拍摄条件有限,有些照片并不很清晰,但胜在珍贵。
宁书远一张张地看过去,心绪翻涌,他印象中自己和唐要正儿八经的合影其实只有寥寥几张,都被他珍藏在某个压箱底的地方,他都不知道唐要是什么时候拍了这么多关于他以及他们的照片的。
唐要没给宁书远太多缓冲的时间,拉着他又去了整栋别墅最大的房间——平时秦研想进都需要先征询他许可的画室,门一打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墙面上一幅幅装裱得很精致的肖像画,房屋中林立着大大小小十余张三角画架,千篇一律的,纸张上面的主人公全都是同一张面孔,清俊又温润的眉眼,挺括的鼻梁,抿着一丝浅淡笑意的薄唇,以及透过纸张扑面而来的书卷气质。
唐要从角落颇费力地抱来一个纸箱,放在宁书远脚边,从中随意抽出两本装订成册的素描手稿,一页页快速地翻给面前的人看,这些是他在国外生活多年,唯一随身带回来的东西,翻到一半他便放下,定定看着宁书远,眼里的情意真真切切:“我没有娶老婆,没有生小孩,没有带过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回家,也没有再喜欢上过其他任何人,这么多年来,我的眼里、心里、脑海里甚至骨子里,只有你。”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点低沉,却一字字地直击宁书远的心脏,一瞬间仿佛此前所有的不甘与埋怨都被敲打得烟消云散,那片最柔软的地方熨帖而温暖。
宁书远的视线缓缓落至身前这人陌生而熟悉的眉眼间,下一刻,他上前半步投怀送抱,一直以来,唐要的体温才是他最大的安全感。
唐要贴着宁书远的脸颊,在他耳垂上吻了吻,一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低低道:“你还想听什么,我全都说给你听。”
宁书远只是静静抱着他,过了很久才松开了些,眼神清澈明亮,望着唐要缓缓道:“我爱你。”
唐要想也没想地开口:“我爱你,我爱你,我爱宁书远,只爱宁书远……”
宁书远浅笑道:“我只是说,我爱你。”
不是想听他说。
唐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给震得差点灵魂出窍,他想要这句话想了十多年了,他甚至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从宁书远嘴里听见这几个字的,当下心神激荡地确认道:“你说什么?”
宁书远附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我、爱、你。”
“你、你再说一次,书远,我没听清……”
宁书远无声地笑笑,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唐要还不知足,得了便宜还卖乖,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哪有你这样的……你前面得加上我的名字啊,算了算了,再给你个重来的机会。”
“唐要,”宁书远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感受着胸膛相贴之处强而有力的心跳,有种孤身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久经漂泊终于抓到一根浮木的可依靠感,喃喃道,“不要再扔下我一个人了。”
唐要前一刻还在为那个久违的、充满宠溺意味的称呼而暗暗欣喜,下一秒却又被宁书远字里行间中的敏感脆弱所刺痛,霎时百感交集,心疼、自责、追悔……
分手后,他还有父母,有朋友,还有一番尚说得过去的事业与成就,宁书远却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甚至连他挚爱的教师岗位也放弃了。唐要难以想象,分开的那么多年里,宁书远是怎样一个人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