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出柜 ...
-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
在他终于认清自我,从“老子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还不领情,怪我将他拐上歧途”的愤懑、怨恨中醒悟过来,所有能想起来的关于宁书远的回忆都是这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润物细无声的好时,他才开始后悔,后悔就那样对宁书远放了手,后悔没在在一起时对宁书远更好一些,同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和宁书远分开的种种原因。
自己的任性自私是一方面,没担当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除此之外,唐要直觉,宁书远会在包容了自己三年之久后才提说想过回正常人的日子,让他放过他,一定还有别的一直被他忽视了的客观原因。
那时唐要已经知道宁书远当上了老师,清楚自己此生多半已然无望,但还是心有不甘,想来想去都觉得他和宁书远的分离是和自家这个总爱胡思乱想又对自己关心过度的亲娘有关,毕竟在他毕业——同时也是他与宁书远和平分手那年,向来很少干预他人生的亲爱的母上大人可是一反常态,极力劝说他出国深造的。
他莫名地坚信当年一定是秦研女士知道了他和同样身为男人的宁书远有染,不愿让他这个唯一的不孝儿子断后,才找到宁书远,对宁书远进行了一番思想上的教育,以一个柔弱的慈母角色,拿自己本该一帆风顺、粲然多彩的人生打了一把苦情牌,希望宁书远能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如果宁书远硬气点,没准他娘还像那些电视剧里的狗血戏码一样,用钱和前途狠狠地扇了宁书远一记响亮的耳光,终于达到目的后再深藏功与名地全身而退……
唐要抱着这些有的没的的猜想,一怒之下将越洋电话打回家里,听到电话那头秦研女士喜上眉梢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质问她为什么要拆散自己和宁书远,为什么就见不得人好,为什么有事不能冲着自己来,偏要去给宁书远难堪,还哭诉自己是多不容易才把宁书远这个让人头痛又心疼的小直男追到手的……
事实证明,他真想多了。
当从没被儿子这么大声吼过的秦研女士在听到他伤心欲绝、快要断过气去的哭声而跟着哭了起来并六神无主地问他宁书远是谁,要不要马上给他找来时,他才边抹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边一头雾水地问:你不知道宁书远?
就这样,唐要莫名其妙地对他妈出了个柜。
不过也得亏那时他真是感情到位、声泪俱下,好几年过去,竟然一直让秦研女士记忆犹新、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投尸于大不列颠岛外的大西洋中,久而久之,竟默认了这个对她本人来说有些惊世骇俗的事实,现在竟还能与他沆瀣一气,瞒着他爸替他操心对象的事。
“可惜你这个初恋如今都已经另有所属了啊,不然妈还能帮你争取争取……”秦研还是有些痛心失去了盛杨这个——额,儿媳?
“幸好他现在祸害别人也被别人祸害去了,我才不想跟他同流合污,而且我当时也是眼瞎,居然会看上那么狂拽酷炫中二晚期的他。”唐要想到盛杨年少时那副唯吾独尊、目中无人的狂妄嘴脸就心生嫌弃:“反正就算他再来求我我也是不可能会愿意和他在一起的,那话是怎么说的,好马不吃回头——”
他想到自己对宁书远那种求而不得,亦不能轻易对谁言说的渴望,硬生生地吞回了最后一个字,免得打脸打得太响。
秦研狐疑地望着他,好歹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只消一眼,就对他戛然而止的神态有所猜测:“要要,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有联系过那个叫宁书远的男生吗?”
唐要知道,秦研女士也不是朝夕之间就接受了他的同志身份,事实上,这些年他与家人分隔两地,偶尔见上一面也都相处短暂,他娘鲜少问及,他也从不主动提,是以至今为止,唐要只在母上大人的追问下对她坦诚过和盛杨的那段恋情,就没在除那通电话以外的地方再提过宁书远这三个字。
没想到他娘还清清楚楚地记着这个名字呢。
“老妈,我这好记性一定是随你。”唐要在拍马屁感叹的同时不忘夸自己一句,不过脸上的笑并没能一直维系下去:“那个,我跟他有在联系,也有见过面,不过和盛杨一样,没可能再交往就是了。”
见他表情沮丧,秦研又忍不住担心,关切道:“怎么,他也有对象了?”
“比这还惨。”唐要想,如果宁书远敢跟盛杨一样,在跟他分手后又找了别的男人,那他一定不仅会将宁书远抢回来,还绝对不会饶过这个表里不一的基佬,可现实情况是,宁书远连恨人的机会都没给他:“他已经结婚了,家庭美满。”
这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苦涩,苦涩到他如果不仰头看着天空,下一秒就可能老泪纵横。
“啊,这样啊……”秦研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是心有戚然,但比他先清醒过来,拍着他的手安慰:“没什么的,要要,你这么优秀,总能找到比他们还好的人……还有,不管是盛杨还是这个叫宁书远的,你都尽量少接触了,啊。”
唐要仗着身高优势,心虚地低头观察了一下他娘的面目表情,心想果然是亲生的,大概是被她洞悉到自己对盛杨和宁书远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背后隐藏的感情了才会这么说的吧。
女人果然不分年龄,都那么可怕。
月底,夏啟来到唐要的工作室,和唐要签了新的合同,宁书远打来电话时,两人正在商量晚上叫上全工作室的人一起上哪聚餐去。
“我先接个电话。”唐要慢腾腾地从沙发上起身,端着茶杯挪步到办公桌前,拿起倒扣在一叠文件上的手机,一看是宁书远打来的,手和心齐齐抖了抖,差点被刚续的热茶烫到。
距上次和宁书远见面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这十多天来,唐要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做着激烈的内心挣扎,挣扎着要不要联系宁书远。
宁书远对他的态度很友好,这在唐要的意料之中,毕竟宁书远是一个性格那么好、那么宽容的人,轻易不会记恨谁,但唐要吃不准宁书远的这种友好中掺杂了几分昔日旧情,更吃不准宁书远对他的好是否也像他想对他的那样,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含意。
理智告诉他,能这么快就和宁书远恢复到好朋友的关系已然是现今最理想的状态,应该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以免最终伤人伤己,可他还是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能再进一步呢?一步就好。
他心里清楚,这一步跨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并且只要迈过了这一步,那他注定将会一步步地拖着宁书远跌入万丈深渊,自此无可救赎,但是,宁书远是那么地纯粹,那么洁白无暇,他又怎么能自私地毁了他呢……
唐要悲哀地发现,除了自私任性没担当,自己还多了一个优柔寡断的坏毛病。
殊不知,他这方还在举棋不定,那头的宁书远却早就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你不联系我,那这次换我来缠你吧。
“唐要?”夏啟看着唐要惊喜诧异中又带着很明显的慌乱无措意味的脸色,好心提醒:“铃声响第二遍了。”
“啊?哦哦。”唐要两手交替着上下平移,好一会儿他反应奇慢无比的大脑才发出“放下茶杯,接电话”的指令,他完成了前者,视线扫到手机屏幕上不停跳动的那个名字时,手上动作又跟不上大脑指令了。
不准让他久等!你他妈快给我接电话!接啊!
唐要在自己心中逼近暴走状态的小人儿的怒吼中颤颤巍巍地滑屏接通了电话,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宁书远会说什么,只习惯性地“喂”了一声。
“唐要,在忙吗?”这短暂的一分多钟的等待让宁书远觉得比过去十年的时间还要长,不过他向来不是个没耐心的人,是以语气也还算平静。
“没有!”唐要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一瞬间被强行拽低,并生硬地往其中倾注了一丝勉强能称作温柔的东西:“我没在忙。书远,有什么事吗?”
“嗯……想问问你,周六那天有空吗?”
“有的。”唐要分神地想:你难得主动约我一次,没有也得有啊!
“一整天都有空吗?”
“当然!”唐要回答完才意识到宁书远不止是在约他见个面、吃顿饭那么简单,马上来了精神:“你那天休假吗?咱俩一块儿玩儿去?有什么安排?”
上次吃饭时,唐要和宁书远简单交谈了一下彼此现在的工作状况,知道他的工作性质使然,平时都是轮休,休假一般也都会避开格外忙碌的周末。
宁书远听出他那串问号背后附带的开心劲儿,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你想去游乐园吗?”
“好啊!我都好多年没去过了!”唐要兴奋道。
“那周六上午九点,我在欢乐谷正门口等你。”宁书远说完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你起得来吗?要不改十点吧?”
欢乐谷在新区那边,算上周末堵车的情况,唐要至少得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如果他出门前再耽误点时间,那最晚七点半也得起床了,这人以前最爱睡懒觉,尤其是周末,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忙时,不睡到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发出强烈的抗议声是不会舍得离开枕头和床的。
这是被小看了么?唐要不服气地想,好歹也是经过时间摧残洗礼的人,是时候向宁书远证明证明自己也还是有所成长和改变的了。
“八点吧,周末的话,人可能会比较多,去晚了买票都得排好久的队。”
“呵呵,没关系,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够玩的。”
“六点我也起得来的。”唐要无意义地强调道。
“我知道,不过去得太早也没意思,反正我们肯定也玩不了几个项目。”
“哦,好吧。”唐要顺着宁书远给的台阶下了,“那到时我去接你吧?”
“不用。”宁书远很直接地拒绝了,“我们小区门口有直达欢乐谷的专线快车,半个小时就到,我坐公车过去就行了。”
虽然之前交往的三年里宁书远一次都没有应邀去过唐要家,但他有将唐要提过的事、说过的话好好记入心里,知道如果唐要还和父母住在一起,那家在城东的他和他根本就不顺路,专门绕来接他太耽误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