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尘又一春》燕澜

7、相亲前奏

　　转眼就到了周末，苏老太太的宅院里。
　　苏老太太不大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物，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遗老之气。连她这八十年代的爬满了爬山虎的红砖两层小楼，楼里的“四水归堂”南方式建筑风格，竖条铁栏窗户，噔噔作响的楼梯板，还有屋内，从冰箱、电视、缝纫机到明清式样的木架床、青瓷摆件……无一不散发出与这个时代相背驰的陈旧气息。
　　不是现在风行的新中式风格，是纯粹的老旧。
　　所以第一眼苏老太太这人也是极其陈旧的，第二眼，第三眼……虽说时不时冒出骇死人的想法，可骨子里依然是陈旧的。
　　苏老太太与叶老先生并称为“贤伉俪”，贤伉俪者早年留洋，带回过一些海派作风，比如叶老先生极为开明的没有让苏老太太冠上夫姓，于是这位老太太从二八年华俏到叶老去世的现在，成为了老叶家说一不二的轴心人物。
　　轴心人物于今日安排了一场家宴。
　　明面上，说是给回来这么久但一次没来看过她的叶锦接风，实地里，老太太打起了很多年就歇了菜的“关爱下一辈身心健康与下半辈子幸福”的主意和实际行动。
　　老一辈有心，小一辈不一定接受。
　　虽然在前两日的晚上放了模棱两可的话，也知道八卦的家人会把这话如实地转述给老太太知道。

　　今天，老太太终于再次看到了这个最让人操心的小孙女，看着，恨铁不成钢的气焰又上了来：“我看你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以前你还跟你爸客客气气，现在好，他说你两句你就跟他对着干，想把你老子气死？你也不想想，那些家业迟早是你和你姐姐的，现在你姐姐怀了孕，公司又你姐夫一个人打理，你不去帮忙谁去？”
　　老太太在训斥叶锦不想去叶老四公司，转而在外面找工作的事情。
　　“你说，我爸当初为什么不承你衣钵去当个人民教师？”叶锦慢悠悠地抬眼，慢悠悠地冒了一句。
　　见噎住了老太太，叶锦又习惯性圆睁双眼：“奶奶，其实我想当老师。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崇拜那站讲台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多伟大，多拉风？别说桃李满天下后这个部长看你低头，那个科长见你就笑的，就说上课的时候，看谁不爽，就罚谁抄课文抄他个八百遍！要是敢反抗，立马操场跑十圈！那种架势，啧啧……简直不是人，是神！”
　　老太太脸色白了白。

　　一旁磕瓜子的小堂哥嬉笑着踢了叶锦一脚：“你这是活生生的诋毁。”
　　叶锦恍然：“哦，我忘了老叶家除我爸这一门，其他都属讲台上的光辉人物啊，连小堂哥你也急奔在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神圣大道上。”
　　小堂哥瞪她一眼。
　　“这是典型的打击报复嘛，以前没少罚站，罚抄课本罚请家长罚跑操场的，所以满腔怨恨，是吧？”一旁的大爸端着糖果走过。
　　“我那是生动活泼，没有死在义务教育下的生动活泼！”
　　“嗯，活泼，活泼得很，闹得最凶那会儿，学校里谁不知道九班有个叶锦？都敢给男孩子打架，是够活泼。”
　　“大爸，那什么革命被打倒的都平反了，你倒一直抓着我的错处不放。”
　　“那不是你先挑起的战争？天天面对你们这些混世魔王，我们这些当教师的没疯是万幸！”大爸加速对叶锦的打击，转头对老太太说，“那个X中不是公开招聘教师嘛，我看叶锦该去试一试，反正她不想去老四的公司。”
　　“我投降，我认错。大爸，我要真去了，你们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况且，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知道，我也不想污染祖国花朵。”
　　老太太发话：“那你要做什么，这个不做，那个不做，你看咱们老叶家谁像你？天到晚的无所事事，回来都一个多月了，一件正经事也没干！”
　　“奶奶，才一个月啊！我在外面奉献了四年的青春和热汗，现在回来，休养生息一两个月不过分啊。”
　　“休养生息？我看你修养着准备生事！”老太太抡着拐杖，把地板跺得咚咚咚。
　　一说生事，还真生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倒不是叶锦，而是老叶家这个个都爱八卦的众人。
　　当向南和他女朋友推开大门的时候，跟了老太太多年的保姆琴姨顿时就闪了一道什么眼神，接着，正在院里酣战麻将的众人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虽然一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正常的热闹。
　　“是向南啊，快进来，快进来！”琴姨一边招呼，一边把人往客厅引，“老太太都念叨你好几回了，老太太，你看谁来了？”
　　“是你小子，这都几点了，叫你吃饭你还真来吃饭！”老太太佯怒。
　　“最近事情太多。”向南伸手揽了身边人的腰，笑，“奶奶，这是我女朋友，何宝儿，宝儿，这是奶奶。”
　　“奶奶好！”何宝儿一脸灿烂。
　　“哟，一声不响的就给我把人带来了！快，坐下，琴姨，给这小两口倒茶来。”老太太冲琴姨说了一句后，转头仔细打量起何宝儿，“何小姐跟我们向南认识多久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不过我比她小两届。”何宝儿一脸嫣然，又冲着老太太抿起嘴角，“奶奶，我早就想来拜访您。大一的那会儿我就想上您的课，可那个时候，您已经只带研究生了，于是就想一定要到你门下念研究生，哪知道带完那届没多久，您就退休了。”
　　声音带着七分甜美，三分娇媚。

　　院子外，伸长了脖子的人又缩了回来，一边看着牌一边低声：“老太太怎么把向南叫过来了？哎，等等，我碰！”
　　“是想让锦丫头死心吧。”
　　“赶紧赶紧！对了，锦丫头呢，刚还在里头说话，这会儿怎么没音了？”
　　“和小胖子买饮料去了，幸好，要不然得多尴尬啊。”
　　“有什么尴尬！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向南一个男的，咱们锦丫头出去四年，指不定早把这人抛九霄云外结了新欢了。”
　　“是是是，你说得是，赶紧出牌！”
　　“其实吧，我一直觉得锦丫头和向南挺配，两个以前还好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锦丫头那妈……”
　　“你小点声，让老四听见……”
　　“老四还没到呢。唉，可惜了，可惜这个‘表哥’虽然不是真的，但也是无可躲避的事实。哎哟，等等，我糊了！”

　　老太太又问起何宝儿：“家在哪里啊？爸爸妈妈都做什么的？”
　　“跟奶奶您的籍贯一样，是南方，不过在广州，我爸爸妈妈是做小生意的。”
　　向南见两个人说得无比热闹，也就站起朝厨房走去，他接了一杯水后，问正在观汤色的琴姨：“怎么没看见我姨父他们？”
　　“应该马上要到了吧，对了，你再去打个电话，我好开始炒菜了。”
　　向南应了一声。
　　刚想转身，琴姨叫住他：“向南，老太太跟你打电话让你过来的？”
　　“唔。我也想带宝儿来见见你们，我们打算明年把事给办了。”
　　“那好，那好，你也老大不小了。行了，你出去吧，记住给你姨父他们电话，叫他们快点。”
　　老太太看见向南从厨房出来，问：“怎么跑厨房去倒水？这儿不是有饮水机？”
　　“没开呢，况且这饮水机的水温总差那么一点儿，还是觉得烧得水好喝。”向南坐在何宝儿身边，“跟奶奶聊什么，这么开心？”
　　“奶奶跟我说要是以后你欺负我，就来向她老人家报告！”
　　“奶奶，你这说是什么呢，她不欺负都算好的。”
　　“胡话！看宝儿这样子也不像欺负你的，倒是你，该让你姨妈省心了。对了，你姨父姨妈怎么还没到，这都快开饭了。”
　　“我刚打了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先前姨妈等大表妹从医院做完产检才一起过来，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哦，你们坐着，我去换身衣服，又热起来了。”
　　见老太太上了楼，何宝儿便靠着向南：“老太太说你从小是你姨妈带大的，说你小时候常你姨妈的打，结果十次有九次都是帮你那个混世魔王的小表妹背黑锅。向南，你怎么从来没给我说过这些事情啊？”
　　“他们开玩笑的。”向南看了眼外面后收回眼神，“我以前其实也挺淘气的，以后告诉你吧，今天我们不是主角。”
　　“啊？”何宝儿不解。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小胖子的怒吼：“爸，你看小姑，她让我一个人抱这么大件饮料，还说是为我着想，简直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好，爸我狠狠教训她，乖，现在把饮料抱里面去。”
　　叶锦笑嘻嘻地看着小胖子挪动胖乎乎的右腿，又挪动胖乎乎的左腿……她拣了张凳子坐下，边剥开心果，边朝大堂哥说：“堂哥，你这么瘦，怎么基因突变出这胖小子的啊？”
　　“这话怎么说的啊！”大堂哥挑起眉毛，“呃，对，那几年你在国外，怪不得不知道。他不是一场大病吗？差点挺不过，后来就一直吃药，这是那药的副作用。哎！对了，你爸你妈怎么还没到，连向南都到了。”
　　向南？
　　大堂哥二堂哥及堂嫂们集体以眼神“问候”叶锦，都期望从她眼睛里挖出点什么，以供麻将间的佐料。
　　叶锦眼神不变，只把最后一个开心果送入嘴巴，再拍掉手上的果壳：“是啊，再不来我就饿死了，为了吃琴姨做得饭，我可是禁食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