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燕澜

12、前男友杀出

　　九点，叶锦准时出现在前天面试过的公司会议室。
　　十点左右，叶锦走出大楼。
　　闷热了两三个月的海城终于迎来了一场大暴雨。暴雨是这样地突如其来，前一分钟还艳阳高照，刺烈的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后一秒顿然风起云涌，人站在大地之中，看见那阴黑的云从四面八方拥挤成一团，直到完全遮蔽住太阳，豆大的雨点一粒又一粒冰雹似地砸向来不及躲避的路人。刮得呼啦啦作响的风，骤变的天色，倾泻的大雨，人的心也跟着惶恐难安起来，总觉得这场雨来得太突然，来得超出预料。
　　天气预报也没有抓准这天气的怪异而提前告知大众注意带雨具、防大雨、还有小心雷电火闪……

　　站在大楼广场上的叶锦，木呆呆地紧盯来来往往的车辆。
　　足足四十分钟，没有一个空着的出租车。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心好大的惊喜，就跟淹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入漫天大雨，谁能想，一个不知什么地方横出来的一个男人比她这个女人更快地冲到出租车面前，比她更快地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速度快得让叶锦咋舌。
　　竟然是个男人，是一个应该顶天立地，扶贫救济弱小的男人！
　　骂人的字眼卡在喉咙里，衣服就已湿了个透。
　　也许以作“恶”多端，今日果要自毙，老天很不给面子的在天上炸开一个响雷，一道闪电划破黑云，游龙电光让人神经为之大紧，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紧缩，来不及捂住耳朵，那“噼啪”的炸雷炸得人简直一跳，接着冷不丁的一个哆嗦，毛孔根根倒立，不受控制，更大面积地猛吸入寒气。

　　赵尘刚接到欧雅的电话时还在床上。
　　昨晚和张晓亮谈新客户，双方谈得倒是很愉快，可实质性的进展一点也没有。这就是现今时代的人际关系，跟你笑得好像是七八百年不见的老朋友，但只要一开口说正事，对方就哈哈而过，搞得你既不能再提，也不能在脸上遗漏真实的躁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依然客套。
　　欧雅打电话来说自己的车拿去做了保养，天又好像要下雨……赵尘刚很懂很明白，在电话这头宽慰：“等我十分钟。”
　　十一分钟的时候，欧雅接到赵尘刚的电话：“下楼。”
　　欧雅钻入副驾位后的第一个动作是皱眉，第一句话是：“你昨天晚上喝酒了？”
　　赵尘刚失然而笑并摇头，正要掏烟，欧雅一把抢了过去：“快看看你的样子吧，还抽烟，脸色一点都不好！”
　　“呵呵，昨天晚上谈客户，弄得有点晚。”
　　“那还没喝酒？我才不信……”
　　“同事帮我挡了。”赵尘刚的车速很快，加上欧雅住得离公司并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我拿了把伞，正好。”
　　赵尘刚把后座上的黑伞递过去。
　　欧雅咬唇，笑：“像你这么细心的男人可真是少见了啊。”
　　“所以呢？”赵尘刚伺机也有一种笑。
　　欧雅不愧是现代职业女性，懂得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所以啊，谢谢你送我来上班。最近比较忙，等空闲下来了，陪你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免得你总不好好照顾自己！”
　　撑着伞的女人利落地关上车门，婀娜轻走在赵尘刚的眼前。
　　人影全无，赵尘刚这才重新掏出烟，也朝后视镜中那个有些青灰色的颓落面孔吐了长长的烟气。
　　都不是善男信女！
　　靠在座椅上的他扯动起嘴角，释放出一点儿古怪的笑。

　　雨水倾盆而下的时候，赵尘刚开始启动汽车在广场上掉头。掉头出来正要穿过广场直行到街道上的一瞬，雨帘内一个女人身影突兀地闪过车头前，身影冲得太快，他赶紧刹住车。
　　天上又响起一记炸雷。
　　雷响得赵尘刚手一抖，泛着红芯的烟灰不好不坏地落在裤腿上。他伸手抹了烟灰，顺便想，好几年都没听过这么响的雷了。记得以前小，每当打雷闪电，他就捂着耳朵嚷“别打雷啊别打雷……”之类的话，每当这时，赵老爹就会走过来一个火爆栗子，“不打雷？这个时候秋收，不打雷粮食怎么收？”

　　打雷闪电，下雨刮风，春夏秋冬……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播种、浇灌、成长、收割有固定轨迹，气候变幻本应也有其规律可寻，就像人生人死人爱人婚人繁衍，千百年来就这么延续上一辈的足迹，该这么延续而不变。谁知道越往后，人对环境、万物乃至自己的改造越“杰出”也越“成功”，于是乎，夏天的西瓜冬天也出，四五月的樱桃二三月就见了红，气候诡异不可琢磨，大白天黑得跟冬天的傍晚一样，不经意，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刺穿云层，刹那间万物亮堂，人心紧揪，人身体僵硬成一条笔直的线，肩膀颤颤地往中间收……雷终于来了，“噼啪”划开天地一道大口。

　　人从前一秒的光亮开始，从后几秒的声音完了一个中场结束，自头顶到脚底心儿，从落汤鸡的破落到战战兢兢的一副可怜样……
　　赵尘刚打开车门，冲雨中的人说：“上车！”

　　叶锦把包顶在头上，以作垂死挣扎。
　　其实无用，全身上下已没有一个地方不是雨水的痕迹。或许被雨彻底灌透了，她反倒安了心，只是天上闪电和雷声让人很是不安，很害怕。傻呆呆地伫在这本不大突然之间变得诺大的广场中，不知不觉想起闪电劈人的新闻来……
　　没那么倒霉吧！
　　正想着自己是天地间最为特殊的一个，老天不会劈死的一个……眼前头顶骤然又闪出一道撕裂人心魄的闪电帜光，叶锦赶紧闭眼，身体也迅速向内作收紧之动作，没几秒，震耳欲聋的雷声来了。
　　来了，又一个哆嗦后，毛孔全打开了。

　　冷风那个吹，寒意那个起……一辆车在叶锦身边发出停车的声音，她本没有在意（此刻的心思都在雷电上），但随即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上车！”
　　叶锦被雨水淹没了眼睛有些看不清来者是谁，于是，努力眨巴眨巴，费力地看过去。
　　人没有一处不在滴水，头发一缕一缕地滴水，衣服搭拉着不断往外渗水，连惊讶而微张的嘴巴也在往外吐水……赵尘刚敛了笑，免得有“落井下石”之嫌。
　　“上车，我送你！”
　　面前的狼狈女人恐怕意识到了自己作孽恶劣，还不只是一桩一件，所以，不大相信有人会“雪中送炭，雨中送伞”。
　　人心狭隘，面上也就小气兮兮。

　　那两只经常性滴溜转的眼睛在一阵子的呆滞后重新翻转大约活蹦起来了，睫毛也跟着有一阵每一阵地上下扑动，还未收去惊讶的嘴微张，依然接受不了现实似的眼睛眨啊眨，借着雨水不经意地眨出一轮又一轮的清溪桃花。女人骨架小，皮肉很不厚，加上这湿透了的衣服紧贴着身体……曲线玲珑倒是人忽略了的，看上去瘦不啦叽，弱不禁风，惊恐兮兮的，老合不上的嘴仍旧这么欲启半启，跟着，在看清楚车内的人后，女人的眼睛陡落出溪波一地，激漾开脚底下那一圈又一圈的水迹。
　　明明是叹气的，不忍的，嗓门却气势十足：“你傻啊？这么大的雨还不上车！”

　　好女不跟恶劣天气斗。
　　下一秒，叶锦坐在副驾驶位上，自己把自己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看着水迹侵染开，她吞吐：“那个……不好意思……”
　　赵尘刚再次扫了她一眼后，直视前方：“送你回哪儿？”
　　“御景豪庭。”叶锦哆嗦着蹦出四个字。
　　“什么？”赵尘刚把窗户关死。
　　叶锦没好气的重复了一次，心想这房地产的名字还真奇怪，不是“皇”，就是“御赐”，不是“豪贵”、就是“奢享”……朴实的“花园”二字越发少见，个顶个的暴发户气息。也怪不得人多看了她一眼，她不正是一个时代“暴发”出的新一代？
　　赵尘刚趁车流紧密绕不进去的时候，把后座上的西装外套拿给叶锦：“擦擦头发。”
　　“嗯？”她愣住，好半天没接。
　　“别再把座椅弄湿了。”人很不耐烦的模样。
　　叶锦“哦”着赶紧接过外套，蒙住脑袋开始擦擦擦……

　　停住的车依旧在等前面的车空出一点缝隙，好开始启动。雨刮器却不停止，老在面前晃来晃去，雨珠子也不停止，总一大颗一大颗地落在车窗玻璃上，外头明明好大的动静，车内却静寂无声，跟空气都死了一样。蒙着头，擦啊擦，擦了半天叶锦才又一陡然反应过来，看着手上的衣服，“你的……衣服……”
　　一副迟钝过了份的傻样，跟平时的嚣张相去甚远。
　　像两个人。
　　赵尘刚仍旧看着前方：“放那儿吧。”
　　“哦。”叶锦吞了吞口水，两只死鱼眼睛也开始瞪着前方。

　　叶锦母亲看着窗户外头的倾盆大雨，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忽略了的，是衣服没收？还是叶老四出去没有打伞？亦或叶凡不在家？还有小锦，小锦一大早就出去了……雨声中，叶母好像听到了门铃的声音，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有人来？叶老四也说了要晚上才回来；叶凡两口子到医院做产检去了，现在可能还在路上；小锦也打了电话说不回来吃中午饭。
　　谁会来呢？
　　叶母在可视电话里看到一个男人，因为来人还在收伞，看不清楚模样的叶母只好开门：“你找谁？”
　　来人终于放下伞，露出一脸的疲惫：“请问，这是叶锦的家吗？”
　　“叶锦是我女儿，你是？”
　　“伯母好，我姓瞿，瞿秋白的瞿。”来人小心翼翼的咬着字音，深怕咬错，这么做反而咬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名志明，志向的志，明日的明。”
　　叶母“哦”了一声。
　　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认真地诠释自己名字的。
　　见叶母盯着自己且一脸不解，瞿志明这才咧一口白牙：“伯母，我是叶锦的男朋友。”

　　车速依旧如风，四十分钟左右绕入了外城河。
　　外城河泛着霭霭的雨气，两旁的梧桐树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叶子，还一抖一颤的，因为暴雨肆虐不减丝毫。叶锦本来让赵尘刚把车开到社区门口就行了，但赵尘刚看了看有点长的行道路后说：“送你进去吧，反正都到了。”
　　叶锦也看了看外面的大雨，认清到现实不容挣扎后，闭嘴，不再妄作挣扎。
　　车终于停在一栋建筑前。
　　叶锦拉开车门之前，头也不抬地对赵尘刚说了两个简短无力的字：
　　“谢谢。”
　　惜字如金的她“啪”一声关上车门，再次跑入雨中。

　　赵尘刚看人进了门，这才重新转动方向盘，约莫三百六十度后，他上下口袋地找烟。想起烟好像在外衣口袋里……拉下手档，把后座上的外套拿过来，烟是摸出来了，不过沾了一手的湿气。朝后扔了外套，拿起点火器，两根手指夹着烟靠近嘴的时候，一丝轻烟般地什么味扑入鼻孔。
　　叼着烟，反应过来是香味。
　　自己没擦香水的习惯，很明显……正这个时候，右边车门“啪啦”一声又开了，正叼着烟立着眉的赵尘刚看见湿漉漉的脑袋速度奇快地钻入汽车，然后是一双眼睛正对着他，眼睛里的内容些许的焦急，些许的慌张，还有些许的愤恨……
　　“开车，开车！”情绪激动的人声音明显跑了调。
　　赵尘刚意识到情况的微妙，叼紧了烟，把着方向盘踩动油门就冲了出去。冲出去的同时，右边车门晃出一个黑影，那影子伸出手拍打车门，拍得车门和窗户“噼里啪啦”……

　　“Yenny！”
　　瞿志明拍打着车门，“Yenny！”

　　人的速度怎么比得上汽车的速度？
　　秒秒钟后，他眼睁睁看着黑色汽车驶入雨帘，越来越远……叶母打着伞走出屋檐，拉着瞿志明：“那个……小瞿啊，你……你先进屋，别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