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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夏初的番外——Shiloh Grande 2 ...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初开始喜欢爬树,也许是从写日记的那段日子开始的,她最喜欢爬Edward亲手种的那颗梧桐树。

      高大茂盛的梧桐树枝叶繁茂,绿中带黄,黄中染绿,郁郁葱葱的,颜色好看极了,像油画一样。少年的她耳边扎着两个低垂的漂亮的辫子,穿着红格子衬衫和背带裤,踩着脏兮兮的松大的胶鞋踏在它的树干上,一路爬到最顶端,然后迎着微风眺望着远方的山峰,森林,以及晕染着霞红绚紫的浪漫夕阳,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一身纯白毛发的Tomato总会乖巧地坐在树下的草地上昂首望着她。傍晚将至,昏黄平淡的养父手持满是颜料的调色盘和画笔,正坐在画架前渲染着朦胧抽象的远山,而Katherine则在专心打理她的花圃。

      远方是广阔无垠的碧绿草地,湛蓝广阔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尽头是茂密的树林。

      春去秋来,梧桐树的叶子随风晃动,由绿变黄,由茂盛到凋零,再由凋零到茂盛,周而复始。

      时间在流逝,夏初从小学升到初中了,而Christian则升到了另一所高中,谢天谢地,他还是跟她同路。

      冬日里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骑车的Christian,他的车头上依旧永恒不变地绑着一支鲜花。他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样子特别好看,那种令人心动的好看。

      广东不下雪,洛杉矶也几乎不下雪,夏初从来没有看过雪,但看到Christian的时候,她觉得,雪大概就像穿在他身上的白色毛衣一样美。

      Christian的单车上除了自己和每天的一支鲜花,从来没有别的女孩子,也不知为什么,他从不载任何女孩子,包括夏初。

      直到有一次放学,他骑车路过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住了。他回头看了眼她不小心扭到而一跛一跛的脚,然后拍着后座:“要不要上来?”

      那是记忆中唯一的一次。

      就这样,夏初像个小妹妹一样坐上了他的后座。

      她不好意思抱他,只敢抓着他腰间的衣服。

      他骑得很快,双臂还不时不老实地张开在空中。他喜欢那种刺激的感觉,耳边迎着呼呼的狂风嘴里还在“喔喔”地惊呼,夏初害怕地抱紧他的腰也叫出声来,她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要飞出去了。

      Christian的笑声和他的相貌一样美好,夏初越害怕他就笑得越开心,眉眼弯弯,满是惊奇。

      闪过Ernest身边的时候,他惊讶极了,然后他就会变得气鼓鼓的。也不知道是气Christian居然只载夏初没有载他,还是气夏初居然坐了Christian的车。

      总之,他们俩很让他生气。

      冬季树枝凋零,阳光格外温暖,树影荡漾摆动,画面前头,一辆单车,一个少年,载着女孩儿像一阵疾风般闪过,而画面后头,一个黑头发的清瘦少年郁闷地走着自己的路。

      夏初的生日在二月。每年过生日,养父都会为夏初画一幅画像作为生日礼物。没有什么比见证成长更好的了。

      夏初的日记越来越厚,她在一点点长高和在爬树中度过。因为Christian,她总是努力读书,想变得跟他一样优秀。

      夏初在养父母满满的爱中,对Christian美好的暗恋中,与Ernest纯真的友情中,度过了一半的少年时光。

      美丽乡村的整片天空都是夏初的,耳边充斥着宁静优雅的抒情老歌,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湍湍小溪,缓缓流淌进每个人的心田。

      寒冷将使人更加珍惜温暖,孤独将使人更加向往幸福。

      可有一瞬间,夏初也曾发现过,一向灿烂如和煦阳光的Christian那深邃的眼底和内心也藏着一份忧郁。只是夏初那时还没有意识到,那份忧郁从何而来。

      也许来自于湛蓝的天空,也许来自碧绿的草地,也许来自于柔软的风,也许来自于某些不知名的故事……

      宁静的幸福中,总有股岁月静好的淡淡悲伤。

      可每个人的人生中,最起码都有那么一两次能够体会到,什么叫最容易的是一见钟情,最难的是两情相悦。

      夏初十四岁时,终于鼓起勇气跟Christian表白了。

      那是在Christian代表他们高中跟另一所高中的橄榄球对抗赛后,Christian作为主力为他们的队伍赢得了冠军杯,当时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去观看了这场比赛。英挺的少年已经长成,当身穿魁梧的蓝色橄榄球队服的Christian摘下帽子,满身汗水地被队友们高举,一起激动呐喊的时候,夏初安静地站在拥挤的观众席中,默默地跟他一起开心。

      比赛结束后,夏初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找到机会跟他说的话,并具体说了些什么了,她只记得自己说得很清楚,而且Christian听懂了。

      她已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她记得她站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紧张无措,甚至有些发抖。但是表白完的那一刻,隐藏的秘密被卸下,她突然感到一阵海阔天空般的释然和轻松。

      她看见Christian只是眼里几分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她,然后垂下眼苦涩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以前的夏初总是好奇,自己的个头永远也长不过他。最初她的头顶刚到他的肩膀,后来她长高了,可是还是停留在他的肩膀,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终于超过他的肩膀,到达他的脖颈了。

      她望着他,他摸完她的头,什么也没说,然后走开了。

      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被拒绝了。

      不久之后,Cecilia死了。

      Cecilia死的时候,夏初十四岁,Christian十九岁。

      连救护车都还没赶到,就死在了家里。

      那时距离她的九岁生日,只有不到一个星期。

      直到Cecilia去世,夏初仍旧不知道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她就像一个珍宝,被Christian的父母藏在家中,生怕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然而,她还是死在了他们面前。

      失去心爱的孩子有多么黑暗,夏初可以想象到Murdox太太在Murdox先生的怀里伤心欲绝的程度,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可夏初从未想象过Christian哭泣时的样子,直到她在离Grande家和Murdox家都不远的树林后面的湖边,看到了他。

      Christian,一个如同四季阳光般的少年,此刻双手撑地跪在夜晚的湖边,在痛哭。

      他低着头,好看典雅的头发毫无生气地低垂着,肩膀和后背不停颤动,眼中噙满了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坠落,像闪耀的钻石一样一颗一颗落在青青草地上,消失不见。

      他不能在家里哭,母亲已经几近奔溃,如果自己再情绪失控,那她看到自己跟她一样伤心绝望,她会更加走向深渊的边缘。

      从那一刻开始,夏初忽然明白了,原来,原来Christian最在乎的,一直都是妹妹。

      是他最最宝贵的年幼的妹妹。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去尝试那些新鲜的事物是因为,生病的Cecilia从没有那样的机会去见识那些东西,体验那些美好。

      每当他发现一件新奇的东西或是有了一件新的成果,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家告诉妹妹。

      在树上发现鸟窝,他会按照鸟妈妈做的那样,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鸟窝,附加一个美丽的花环,然后带回家送给Cecilia;当骑着车从高高的草坡上冲下,越过水利沟渠,即使之前摔倒过无数次,他也会在成功之后告诉Cecilia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在风中飞翔的感觉;当在树下喂完流浪猫之后,他会回家告诉Cecilia它们有多可爱,然后用Cecilia给它们起的名字一只一只称呼它们。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妹妹可以像别的普通孩子一样,感受这个世界纯粹的美丽。她不能出去,他便代她出去;她不能去做,他便代她去做;她好奇什么东西,他便努力争取一个一个带回家,拿给她看,讲给她听,逗她开心。

      只有不停地尝试,他才能有说不完的惊奇有趣的事情和故事可以告诉她,在他栩栩如生的描绘中还有制作的小礼物里,他可以在稚嫩脆弱的Cecilia充满期许的眼睛里看到属于她的那份满足和快乐。

      夏初原先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天放学回家,他的车头上总是绑着一支美丽的鲜花,那是因为Cecilia喜欢花,他每天都会在路边为她采一支花朵,回去亲吻她额头的时候,送给她。

      每天每天,就像存在的太阳的温暖的光芒,天空永远蔚蓝的颜色,漂浮着的洁白柔软的云朵,永远不变。

      只是因为爱。

      Christian的心碎了,那一晚,夏初的心跟着他一起碎了。

      在Cecilia去世的一个月后,Murdox一家搬离了小镇,搬离了圣巴巴拉。可能是Christian要上大学了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想将失去女儿的痛苦彻底尘封起来。

      总之,他们离开了,从那以后,夏初再也没有见过Christian。

      他像一阵柔软美好的微风那样,轻拂了她的面颊后,梦一般地飘逝不见了。

      夏初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了那个温柔如斯的少年。

      Christian消失了。这个宁静美好的小镇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虽然他不在了,可是葱郁的树木还是会随风沙沙地摆动,流浪猫还是会在灌木丛里神秘地出没,树林后面的那片湖还有枯桠老树依旧静静存在于那里。

      除了没有了Christian,小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夏初有时候还是会想,如果Christian接受了她的表白,故事的发展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Cecilia没有死,他们一家也没有搬走,故事的发展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还不能理解,其实人生中每一件事情,早就被钉在命运的齿轮上,注定好了。

      夏初不爱去Ernest家,因为他妈妈不喜欢她。可两家人毕竟住得不远,只是隔了一个树林加一片湖泊而已,所以夏初和Ernest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还是偶尔能路过他家。

      Ernest的爸爸经常殴打他妈妈,这是附近邻居都知道的事,但是当夏初亲眼所见的时候,她还是被那种场面震惊到了。

      有一天,她和Ernest回他家拿东西,她并不想进去,想着只站在外面等Ernest出来就好,但是他们俩刚一靠近他家的房子,就看见Lindsay先生把Lindsay太太从屋里拖了出来,粗鲁的程度就像在拖一根拖把。

      Lindsay太太脸上伤痕累累,直接被甩在了地上,而她的儿子和夏初都看见了这一幕。

      “你这不知廉耻的biao/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点行当吗!这么多年来你当我是傻/子吗!”

      Lindsay先生抄起手边的酒瓶朝她的头奋力一挥!

      力度之大,瓶渣当即炸开,满地四溅。

      殷红刺眼的鲜血顿时和着酒水汹涌而下,Lindsay太太满脸是血,她捂住头,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淌。

      Ernest当时就哭了。

      他大叫一声,发疯一般地冲到父亲面前,用他那单薄瘦弱的胳膊张牙舞爪地朝他挥舞着拳头,怒不可遏。

      他已经长得和父亲一样高了,可还未长成的清瘦少年怎么可能能对抗得了高大的父亲呢。因为母亲受到如此暴虐的伤害而哭得稀里哗啦的Ernest被Lindsay先生死死地钳制住手腕,他看着父亲那醉鬼一般的脸上却无比清醒犀利的眼睛,听到他说:“你妈妈就是个贱/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你知不知道!!啊?!”

      夏初听镇上的人说过,在Lindsay夫妇刚结婚的那几年,Lindsay先生是非常爱Lindsay太太的,非常非常爱,可以用爱到极致来形容。那时候Lindsay先生还非常的年轻,每天拎着公文包,打着领带穿着整洁笔挺的西装,认真踏实地工作,下班后还经常会在途中的小商店里买一些小礼物带回去给妻子,有时是一束美丽的鲜花,有时是一条漂亮的黄色丝巾。

      Lindsay先生的家人曾因为Lindsay太太以前是个风尘舞女而反对他们结婚,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她,为了她跟家里人断绝了来往,并向全世界宣告他爱她,而且结婚一年后他们就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打从Ernest记事以来,自己的父亲就是酒鬼加家暴者的形象,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五岁之前的留存不住记忆的那几年里,父亲是非常疼爱自己的。

      他会像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将自己的孩子视若珍宝,抓着他肉嘟嘟的小腿扛在肩头,哄他,亲他,托举着他的小身子逗得他咯咯直笑。

      可五岁之后,一切突然变了,父亲每天下班回家后就躺在家里喝酒,不停地喝酒,一喝醉就打骂母亲和自己,十年来变本加厉,一直到现在。

      那个深情款款的好丈夫好父亲,突然间就死了。

      找不到理由。

      父亲一打妻子,儿子就打父亲,一家三口纠缠扭打在一起,夏初面无表情地扶着树,识趣地离开了。

      有时候她实在是不解,不解为什么这样饱受摧残的家庭能维持十几年并且还没有被打破,这也是一个奇迹了。夏初并没有从被毒打的Lindsay太太的眼里看到对丈夫的怨恨,她甚至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愧疚。

      被毒打的妻子居然会对丈夫产生愧疚的眼神,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又不符合逻辑的事情。所以夏初不相信自己感觉到的,她宁愿相信自己看错了,或是理解错了。

      如果是前几年,夏初一定会问Edward或是Katherine,问他们为什么Lindsay一家为什么还要生活在一起,但是现在,她已经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她开始明白,许多事情大人们也无法解答,还不如自己思考,或是根本不值得费神思考,因为这与她无关。

      自从被夏初亲眼见过自己父亲殴打自己母亲之后,Ernest就很少跟夏初说话了。

      她有时会看见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呆坐在湖泊边的那颗老树下,脸上还带着淤青的伤痕。从他脸上的伤,她就知道,他爸爸又打他妈妈了。

      夏初会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可是他也不看她,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别处。

      他那微卷的黑色头发是天生的浪漫,就像好看的波浪和涟漪,当然,除了他苍白的脸色。

      某一瞬间,夏初突然意识到,六年的时间,原来他们俩都长大了,从孩子长成了少年。

      她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还带着丝丝血迹的伤痕,可是Ernest冷漠地推开了她的手,然后起身逃走了。

      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逃走了,但那时他的眼神里带着的是警惕和好奇,而刚才的眼神里却什么也没有。

      少年逐渐长成,那怪异孤独的自尊心也日渐强烈,甚至有些扭曲。越是被自己在乎的人看见自己最自卑丑陋之处,那自卑丑陋之处便更鲜血淋漓,那人便会愈发地给自己裹上带刺的铠甲。

      1979年的七月仿佛在跟着Ernest一起逃走,转眼就到了七月末。

      Christian离开的这一年间,对于夏初来说,时间就像飞逝一般。

      尽管想起某些事情的时候,会让她陷入几分忧郁之中,但,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向大树一样,努力成长。

      八月的第一天,这又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早晨,Katherine在厨房做好早餐后,叫还在楼上睡觉的夏初下楼吃饭。

      Grande家几乎从来不吃海鲜,原因是夏初在十一岁的时候吃了一次海蟹导致严重过敏差点死掉,自那以后他们家的餐桌就再也见不到海鲜类的食物了,即使夏初对其他海鲜并不过敏。

      即便已经五十多岁了,可也许是因为生在贵族之家的缘故,Katherine从小受到的熏陶就是不一样的,她的身上生来便带着贵气,满腹知书达理,十分优雅可亲是她给夏初树立的母亲形象。如果说Edward教会了夏初如何思考,启发优秀的内在,那么Katherine就教会了夏初如何成为一个亭亭玉立、举止得体的女孩儿。

      她总会教导夏初一个女孩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并告知她:"人最重要的固然是内在,但是别人没有义务要先透过邋遢的外表来了解一个人的内在。在让对方了解并感受到你心灵美之前,让自己的脸变得更优秀也是对自己负责。如果你想找到一个优秀的男孩儿,那么一个女孩儿在培养和提升自己内在的同时,也不要忽略自己的外表,要努力呵护自己成长,变得更好。”

      “所以,可不要整天光被你爸爸那一套洗脑……”她笑着冲夏初打趣地道,这个时候夏初也会好看地冲她笑起来。

      尽管他们有时也会因为对夏初的教育理念上存在的小分歧而产生小争执,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也恰恰证明了他们各自是一名好父亲,一名好母亲。

      早餐刚刚摆上桌,夏初坐在了桌前,然后带着Tomoto出去散步的Edward也准时准点地回来了,并给了Katherine一个甜蜜的早安吻:“早上好,亲爱的。”

      Katherine同样甜蜜地回应完他后,他还会习惯地走到夏初跟前俯身给她一个额头吻:“早上好,sweetie。”然后再绕回自己的位子上,开始享用早餐。

      早餐期间,夏初说她想在他们的房子前种一颗蓝花楹树,就在秋千旁边,Edward欣然同意了,但他道:“我想你应该先吃完你的早餐才行sweetie,先做完你该做的事,再去干别的。”

      “明天可以种吗?”她问。

      “当然,明天爸爸陪你一起种。”Edward微笑。

      吃完早餐的夏初,一上午的时间里都靠在Edward为她做的秋千上计划怎么种上蓝花楹的树苗,可令她担忧的是天空却越来越沉了,乌压压的云聚集在一块。

      果然,阴沉的天空还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夏初不得不放弃她的种树构思计划,紧急帮Katherine的花圃盖上了雨布后,捂着头跑回了家。

      午餐的时间快到了,Katherine背着身子对夏初道:“Shiloh,去叫你爸爸回来吃饭。”今天她做好午饭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夏初便穿着雨鞋,撑着雨伞出门去找Edward,他这个时候通常都是坐在某个风景好的地方架着画板在画画。可是下雨了,他应该早就收拾东西回来了才对。夏初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养父,她又不得不回去了。

      回家后,Katherine问人呢,夏初站在门口抖抖身上伞上的雨水:“没找到。”

      Katherine有些担心,她让夏初待在家里,她自己出去找丈夫。夏初阻止了她:“我再去找找。”于是她又撑起了伞,奔进了淅淅沥沥的雨中。

      雨不算太大,细小的声音哒哒哒地击打在伞布上,夏初又找了有十分钟,没见到Edward,反而看见了Ernest撑着雨伞站在一处隐蔽的地方,静静伫立在那儿,俯视着某处,枝叶遮挡中看不清神色。

      夏初本能地走向他,可她刚站到他身旁,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整个人便如遭雷劈。

      她彻底震惊地呆住了,她浑身僵硬,不能动弹,手里的伞轻飘飘地掉落在身后。

      她冒着雨,看见凹陷的绿色草地里,淅沥的细雨下,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做//爱。

      是自己的爸爸和Ernest的妈妈。

      这个世界有无数的可怜人,而每个人可怜的方式都不一样。

      在夏初眼里和心目中,Edward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丈夫和最好的父亲。他品格端正,幽默宽容,对待妻子视若珍宝,对待孩子,给她最好的启迪和教导。

      可是此刻,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却在出轨。

      淋在雨里的男人和女人没有脱衣服,但他们的状态亢奋,那么激情,那么热烈,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像大树和春风一样支撑着夏初世界认知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丑陋的事呢?

      夏初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的脸上和睫毛沾满了雨丝,整个人在雨中摇摇欲坠。

      她无力地后退几步,却撞到什么东西。她回身一看,心脏骤停。

      Katherine站在雨里,面如死灰地看着那无比深爱自己的丈夫正伏在另一个女人身上jiao—he②。

      而且这个女人,是自己十几年的邻居。

      她整个人的灵魂像是被赫然掏空了。

      夏初红着眼眶注视养母,她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她挡住自己的视线了,Katherine麻木地一巴掌狠狠沉重地扇在了夏初的侧脸上。

      “啪”——

      响亮的一声。

      像是突然被雷电劈中了,夏初的左耳“嗡”的一声闷住了,陷入一片死寂的宁静。

      养母从来没有打过自己,她是那么优雅知礼,那么疼爱自己。

      巴掌声惊动了那对男女,伏在情人身上的Edward猛然回身,他第一个看见的不是夏初也不是Ernest,而是妻子的眼睛。

      几乎是瞬间的,Katherine已经泪流满面,她的脸上是这个世间最悲痛欲绝的神情。

      那个她深爱一生的,一生深爱她的男人,他背叛了自己,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

      一个贵族阶级的小姐,却嫁给一个穷小子,甘心在这田野乡间做一名家庭主妇二十多年。

      许多人都理解不了她,不懂她竟然为了一个当时看不见未来的人而抛弃自己的所有,甚至跟她那严肃古板的父母亲断绝了关系,只身跟着他离开了英国。

      还记得初到美国的时候,他们身上几乎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了 。

      跟着他,她过了自己从没有过过的苦日子,再艰难她也熬了过来。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确实,他们后来的生活越来越好。但这一切还是无法跟在英国拥有的一切相提并论。

      她从不觉得可惜,因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奋斗。她有一个灵魂伴侣,她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母亲曾打电话过来问她究竟值不值得,她回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从那以后,背着父亲偷偷关注自己的母亲也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也许她真的令他们失望至极,她心底也嵌着一分深深的愧疚,但是她还是选择抛弃了所有,包括亲情。离开家,舍弃父母,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她也曾在深夜的被窝里偷偷地掩嘴哭泣过,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失格的女儿。

      牢牢支撑她信念的只有一个,他们之间的爱情,他对自己的深爱。可现在,丑陋的现实突然被扒开了,这根支柱赫然折断,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他就是她的全世界啊。

      此刻,她看到的不止有丈夫惊慌的眼睛,还有那个女人眼底和嘴角冷冷的笑意。

      Lindsay太太原本满身悲伤,可是在发现被Katherine看见后,她竟然本能地产生了胜利者一般的倨傲神情。

      Katherine猛地转身跑走了,Edward慌乱而飞速地整理好自己,也是本能的,为了追她,风一样地穿过了夏初和Ernest。

      雨中的夏初的左耳还在轰鸣,像追着逝去的幸福一样,她流着泪浑身湿透地追在了父母的身后。几乎是同时的,Ernest扔掉雨伞,也像追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追在了夏初身后。

      “Shiloh!”他叫她的名字!

      “Ernest!”

      Lindsay太太瞪大眼睛惊叫一声!随即也爬起身追上了自己的儿子。

      当来自英国的英俊画家还年轻时,深爱着妻子的他,情难自制地爱上一个美丽的西班牙舞女——Lluvia。

      他说她像星星和百合花,他们热烈地、无法控制地、深深地相爱了。

      Lluvia为了他,甚至不愿再做舞女,而是改做苦力求生。

      可是画家却很抑郁和痛苦,他不能接受自己除了妻子还爱上了别的女人,他辜负了自己等在家里的妻子。所以他艰难地、痛心地、哭泣地跟Lluvia提出了分手,并终止这种不道德的关系。

      美丽的Lluvia却跪在床边,哭着抓着他的手说:“我不奢求你离开她,我只想陪着你,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愿意。”

      但即使是这样,画家却拒绝了她宁愿不拆散他的婚姻也要当他秘密情人的乞求,他眼神悲伤而空洞地看着她:“连我爱上你这件事,都是错的。”

      “我爱上了别人,我已经不再配得上她了。”

      “我爱你。但对不起,我的余生都是她的。”

      画家离开了Lluvia,买下一片农场后,和妻子居住在了圣巴巴拉。Lluvia为了能够陪在画家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她也宁愿牺牲一切,所以,她和一个名叫Eric Lindsay的很爱自己的男人结了婚,并搬到了画家的家附近,婚后第一年,他们就生了个孩子。

      画家十分震惊,因为他知道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陪在他身边。

      一开始他始终视而不见和逃避,甚至两年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可是每当看见Lluvia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和悲伤的神情,他便感到无比的心痛。一边是对妻子的深爱和愧疚,一边是对Lluvia的爱恋和心痛,画家痛苦不已。终于某一年,在一个偶然相遇于树林的夜晚,无法控制的,他们破天荒地久违地触犯了道德界限,像干柴烈火般地纠缠在了一起,但他们全程几乎都是悲伤哭泣的。

      但,第二次的时候,两人被Lluvia的丈夫发现了,那晚他刚哄完五岁儿子睡觉,出门寻找妻子。

      Eric奔溃了。

      Lluvia坐在家中,冷漠地向丈夫坦白了一切,包括她跟自己结婚的原因。丈夫痛哭了一整晚,他一直以为妻子深爱着自己。

      可今天他才知道,她深爱的一直是另一个男人。

      从那以后,他开始酗酒,并殴打她。他不去揭穿画家和自己妻子的私情是因为,他知道画家也很痛苦,那么该如何保持并加深他的这份痛苦呢?为了报复,他没有跟Lluvia离婚,而是每天家暴她。

      他知道画家一定会知道,他知道画家每天一定为她遭受屈辱的暴力而心疼愧疚并心如刀绞。

      他要折磨他们的身体、情绪和精神。

      十年来,日复一日,他成功地折磨和报复了两个人,并且,他永不打算停止。

      他很快乐,但他也很痛苦。

      而画家,每次一看见她脸上的伤痕,他便会强烈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牺牲,他对她的爱便会多一分汹涌澎湃。他很克己,但再克己的人类有时也难免失控,尤其是看到她为自己承受痛苦的时候。

      作为邻居,他们竟然可以一两年都不说一句话,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十年间,两家只隔着一片树林和湖泊的距离,他们只发生过不超五次的关系。每一次,都是在Lluvia遭受暴打脸上留有伤痕之后。看见她那样脆弱地牺牲和坚持着,他对她的爱会像洪水一样突然爆发,控制不住。

      她承受着身体上的折磨和痛苦,竟然只是为了可以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好。

      傻到极点!痴心到极点!

      背负着痛苦和愧疚的悲伤折磨,尤其是画家,爱着两个女人的他感到无比的窒息和绝望。他热烈地爱着Lluvia,所以他无法控制地想要拥有她的身体,可每一次背叛妻子和她云雨的时候,他又会感受到极端的愧疚和痛苦。

      为什么会是这种田地和状态?他们真的好绝望。

      像是陷入了黑暗肮脏的沼泽里,令人无限的无力和恐惧。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究竟能为一些什么事情而像接力赛一样奔跑在下着雨的绝境中呢?

      在冰凉刺骨的雨中痛哭奔跑的Katherine只知道跑,除了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她要不停奔跑,才能甩开身后那恶心的恐怖,那丑陋的真相。

      雨里的人多么狼狈,头发被淋湿突然只剩下薄薄一层贴着头皮,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老去了。

      Katherine和Eric大概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他们都为了这两个人背弃了自己的全世界,为了各自爱的信仰与全世界为敌,抛弃了自己的所有。

      他们都赌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而结果,他们所受到的背叛和欺骗却显得他们的执着是多么的可笑。

      Eric太爱这个女人了,才会因爱成恨,坠入堕落的深渊。

      而Katherine,为爱人抛弃一切始终如一的Katherine,则彻彻底底地被爱人杀死了。

      淋着雨,她撕心裂肺地仰面哭喊着,已然情绪失控。Edward一直在后面追她,可是夏初却越来越追不上她们,幸福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拼命想抓住它,可是只能眼看它越跑越远,逐渐消失。

      奔跑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追逐着属于他们的即将逝去的幸福,Katherine也是一样。

      她拼命地跑,哭着想要抓住前方的什么东西,可是她知道自己再也抓不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雨中横穿马路,当她注意到右方驰骋而来的急促尖锐的呼啸而来的恐怖阴影和巨大车轮时,她感到身后有一股力量紧紧护住了她,带着一股她熟悉的青松和油画颜料的独特味道。

      刺穿耳膜的刹车声,巨大恐怖的白色阴影。

      载着一车乘客的大巴车为了避开他们猛地转弯,撞上了一幢居民房子,急速的冲击力,轰隆的坍塌声,车头冲破墙壁,完全撞毁,半个车身毁坏,卡在了房子里。

      连喇叭都没来得及按。

      即便如此,Edward和Katherine却依旧没有躲过车头的撞击和车轮的碾压。他冲上去想把她推开,可是没有来得及,眼前就已经一片黑暗。

      雨还在哗哗地下。

      他们躺在马路上,躺在身下一大片血泊之中,融入雨水,竟然怎么也冲不散那鲜艳的红色,愈发汹涌澎湃。

      夏初狼狈地呆站在马路边,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养父母,像一具淋着雨的没有灵魂的空壳,毫无生气。

      身后的Ernest也彻底震惊住。

      身体已经在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烈疼痛后,毫无知觉。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宁静。

      什么都听不到了。

      血泊中,Edward似乎已经完全无法动弹,脖颈僵硬,他吃力地,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看向身旁的妻子。

      她闭着眼睛,仿佛中了沉睡的魔咒,再也不会醒来。

      他还紧紧抓着她的手。

      雨滴真的很轻,可是坠落在身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疼痛,每一滴都向是熔浆一样滚烫的烙印。

      他凝视着面容老去却依旧美丽的妻子,她看上去没有一丝的痛苦,那样宁静和安详。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身下涌出。

      夏初蹲在那里,双眼陷入一片幽深的曜黑,空洞无神。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要靠近他们,什么反应也没有,只知道抱着膝盖,缩在那里。

      Edward发出很轻很轻,极其细微的梦呓一般的呢喃:“对……不……起……除了你……我还……爱上了……别人……”

      “对……不……起……”

      他多么想回到年少与她初次相见的时候,他坐在四十年代末的车水马龙的伦敦街头给人画肖像,微风的吹动中,他深邃的眼睛不自觉地被对面建筑的天台上的美丽女孩儿吸引。

      她穿着昂贵的礼裙,脸上是精致的妆容,头发半盘起,鬓边的飘动的几缕像是美丽的波浪,她双肘撑在象牙白色的台子上,蹙眉望着远方的景色,神情有些微微郁闷。

      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他坐在画架前,右手还抓着黑色炭笔,高昂着头,用他那带着思考的不解的深情目光远远凝望着她,俊俏典雅的金棕色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浮动,就像他的内心波澜。

      女孩儿站在高处,很容易就看见了他,一高一低,两个陌生男女远远对视了一眼。

      两秒钟后,女孩先收回了视线,紧接着一个穿着燕尾礼服的男人走过来跟她说了些什么,并将她拉了进去。

      女孩儿消失了,可是他还是凝望着那里,直到对面的人生气地提醒这名英俊的年轻人:“你到底画不画……”

      ……

      时间多么美好奇妙,岁月多么悲伤沧桑……

      附近听到巨大动静的居民赶到了现场,大家慌乱得不知所措,但都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看着,有人甚至还冲回家拨打了急救电话。

      这些人多么喧闹,可是夏初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在雨中炸开。

      Lindasay太太站在马路边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

      她冲到Edward身旁猛地跪下,磨破了膝盖。她跪在雨地里抓紧他的手,喊他,叫他,那哭声的凄惨程度是尖刀插进心脏的痛彻心扉:“Edward!我是Lluvia!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救命!救命……Ernest!快叫救护车……快救救你爸爸……”

      快救救你爸爸!!

      Ernest站在雨里,如同被一道霹雳从头顶击中,少年浑身僵硬,赫然呆住。

      母亲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刺骨剜心的疼突然从四面八方集齐涌来,将他撕碎。

      夏初体无完肤地蹲在雨中,面无表情,双目空洞而呆滞,脸色苍白如尸。雨滴从她美丽的睫毛上,静静坠落。

      整场车/祸,马路上死/亡两人,大巴内死/亡六人,而那面被摧毁的墙壁后,是一名年轻的母亲和她不满一岁的女儿,被撞死之前,她正在给孩子喂/奶。

      十条鲜活的生命,在这座美丽安静的小镇上消失了。

      Edward和Katherine死了。

      夫妻二人很少吵架。以前,他们难得地在夏初面前发生了一点可爱的争执或是争吵的时候,之后他们都会各自单独跟夏初道歉,并附上一个吻。

      “对不起Sweetie,爸爸不应该在你面前和妈妈吵架。”

      “宝贝真是抱歉,妈妈不应该和爸爸在你面前吵架。”

      可是这次吵架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跟夏初道歉了。

      而Edward至死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夏初终于明白,为什么Ernest的妈妈一直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她看自己的眼神透露出一种没有理由的冰冷和恶毒,为什么总奇怪地觉得好像自己抢了她儿子什么东西似的。

      原来是因为,自己抢走和独占了那份本应该属于Ernest的父爱。

      而夏初久违地,再度成为了孤儿。

      Grande夫妇的葬礼举办于1979年8月1号。

      已经几十年都未曾与Katherine联系的母家人在得知Katherine去世的噩耗后,从英国赶到了这里。

      来的是她年迈的父母亲还有一些家族的兄弟姐妹。

      他们再生气她当年的义无反顾,可现在人都死了,什么也不用再说了,全都随着悲痛而烟消云散了。

      记忆中是悲伤和阴暗。

      清冷的灰云笼罩着天空,微雨后的淅沥中透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寒气。林茵碧绿的墓园被哀伤沉痛的氛围环绕,静默的宾客们金发碧眼,脸色肃穆,聆听着十字架前的神父用庄严的声音朗诵着圣经。

      一头黑色的朦胧长发,眸子如梦般冽然,灰暗无神,却依旧清澈得仿若苏格兰雨后的天空,少年稚气的她亭亭玉立,黑色长裙的裙角轻扬飘荡,美得像微风中的花朵。

      十五岁的女孩,那清丽的眼睛藏着深深的悲伤,神情和目光里的安静却是超乎年龄的漠然与空洞。

      那稚嫩的美丽瞳子竟然亲眼目睹了这世间种种悲欢离合。

      仿佛听到了指腹轻敲下钢琴那温暖恬静、荡起涟漪的盈盈音符,搭配着手风琴的和声,缓慢,宁静,柔如冬日阳光。

      Lindsay太太和Ernest没有出现在葬礼上,Edward死后,她便和Lindsay先生签了离婚协议。正式离婚后的第二天,也就是Edward和Katherine葬礼的当天,她被发现在房间内上吊身亡。

      她打扮得很美丽,穿着第一次与Edward相遇时穿的裙子,手里还攥着一支百合花。

      这一次,她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

      Lindsay先生突然彻底清醒了,他像一个彻底清醒的酒鬼一样狼狈地哭泣,悲痛欲绝。Ernest的妈妈死后,他突然回归到了真实的自我,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岁月留下了沧桑的面容。

      他早就知道Ernest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他才那样恨他们母子。但现在,他清醒而坚强地带着他非亲生的儿子离开了圣巴巴拉。

      多么复杂而可笑,原来自己的父亲,也是Ernest的父亲。

      一直以来夏初和他多么相像,而现在,短短的时间内,她的父母亲死了,他的父母亲也死了。

      Ernest最终变成什么模样,她无从知晓,因为自此,夏初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和她相互陪伴孤独的朋友。

      那个黑头发的少年,漆黑的双瞳可能灰暗到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冰冷躯壳,装满无尽的黑夜,永无光明。

      她在这座小镇认识的人,一个一个,都消失了。

      可是那场重大车祸的起因是养父母造成的,有死者的家属起诉到了法庭要求赔偿,按照法律,Grande家应该做出相应赔偿,那是一笔巨大的数目。

      Grande家只剩下了一个女儿,但她没有权利继承养父母留下的遗产,因为法院已经判决将Grande家的财产全部用来赔偿死者家属,包括那片农场的土地产权。

      夏初拒绝了Katherine的家人想要带她回英国抚养的好意,选择自己一个人待在了美国。

      十五岁的夏初离开了这片已经不属于她的农场,被作为遗孤纳入了政府和民间合办的收养系统。她什么纪念的东西也没有拿,只带着一只雪白的牧羊犬,呆进了社会服务局开办的孤儿院。

      其实,这些被纳入收养系统的孤儿可以寄住在由社会服务局认可并签约的临时收养家庭。

      这些临时收养家庭由州政府社会工作人员按照规定的条件和程序物色并提供培训,它们承担起了大部分孤儿的抚养任务,并可以按规定从政府获得一定的经济资助,不过这些临时收养家庭对孤儿的抚养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收养。对于那些可以被收养或领养的孩子,当地政府负责儿童福利的工作人员,将会为他们寻找适合的收养家庭,并定期回访。

      但夏初却不愿意再被新家庭收养,只愿意带着她的狗待在孤儿院。

      她再也不想拥有了,因为不拥有,就不会失去。

      孤儿院不让养宠物,可是夏初死也不愿意和Tomato分开,院方拿她没办法,只能破例同意。

      拥有雪白的温暖毛发的Tomato仿佛成为了夏初唯一的家人和心灵寄托,在孤儿院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默不作声地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抱着它的身子,眼神空洞。而Tomato便一直那么乖巧和忠诚地守护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夏初在孤儿院待了三年,并完成了自己的高中学业。她成年了,政府对她不再有抚养义务,所以十八岁那年她离开了孤儿院。

      即使她成绩十分优异,但是她还是放弃了上大学,因为每年的学费十分昂贵,她没办法支付。

      首先,她必须得自己养活自己。

      一个那样优秀的学生,却已经必须在十八岁的年纪开始自己谋生,这是一件多么可惜而又无奈的事。

      就这样,夏初带着她不多的行李还有牧羊犬开始在洛杉矶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寻找合适的工作。她身上的钱不多了,白天的时间用来找工作,一到晚上她便随着下一个面试地点的更换而寻找便宜的旅馆。

      可是,夜幕降临下的洛杉矶,灯火霓虹,迷人又危险。许多的黑幕交易还有帮派会面都会在这时候进行。

      寒冷的夜晚下起了微雨,夏初没有伞,她带着Tomato穿梭在偏僻的街道巷角,路标上指示前面有一家廉价的旅馆。

      Tomato飞快地冲在前头,它仿佛觉得它可以比她更早找到目的地,没一会儿,它就将夏初甩在了后头。

      夏初数了数身上的钱,她大概只剩下能付旅馆两个晚上的钱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那该怎么办呢?

      她担忧地行走着,可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一直悄悄尾随着一个面容阴暗的男人。

      整天游荡在街上的混混流氓。

      他看准时机,从背后一把捂住了夏初的嘴,将她拖进了一条隐蔽破旧的巷子里。夏初吓坏了,她被他捂着嘴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邪恶强大的力量压倒在地上。

      金发流/氓将夏初钳制在身下,邪/恶地去Ba她身上的衣//服,他甚至已经拉下了自己的ku子拉/链。

      他想强/Bao她。

      夏初死死抓着衣服和ku子,不停地拼命挣扎和喊叫,可是这座黑暗的城市突然间变得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听到和理会她的哭声。夏初在无助而疯狂的挣扎中,陷入了灵魂的绝望。

      突然,流氓耳边传来了一声凶猛的狗叫!

      体型庞大一身雪白的Tomato凶狠地朝他们冲了过来,流氓不明白,这只狗为什么会像发了疯一样地不要命地撕咬自己,好像得了狂/犬/病一样。

      被撕咬攻击的流氓发出一阵惨叫,为了保命,他慌乱而害怕地逃出了巷角。而Tomato却不放过他,带着怒火汪汪叫着飞奔着追了上去。几秒钟后,马路上传来了一声刺耳而急促的刹车声。

      夏初狼狈而缓慢地爬出巷子,望向马路。

      黑色卡车突兀地停在那里,Tomato被活活轧死在了巨大的车轮下。它像养父养母一样,和着细雨,死气沉沉地躺在血泊之中,鲜红的血液和灰尘染脏了它雪白美丽的毛发,一动也不动。

      脾脏,肠胃,全部被鲜血淋漓地挤出。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满脸雨珠的夏初趴在地上,心脏骤停,满眼呆滞。

      她发着呆,居然忘记了该怎么去哭泣,纤长的睫毛沾满了晶莹的雨丝,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胸膛里的那颗心,像是没有了一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口一口吃掉了,连心跳都已经消失了。

      夏初在那一瞬间,好像已经完全死掉了。

      当Tomato还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的时候,它那么幼小,那么可爱,九岁的夏初小心翼翼而又疼爱地把它抱在怀里。

      后来它长大了,每天早上都会兴冲冲地冲上楼,冲进她的卧室里扒着床沿,爪子拍拍她的胳膊,把她叫醒。

      夏初把它养大,每一天,它都陪伴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长高,长大。

      从夏初九岁,到夏初十八岁。

      现在,它死了。

      死在了清冷的雨夜,死在了洛杉矶的街头,死在了夏初的面前。

      Tomato的尸体已经在几个小时前被清理掉,血水被冲刷,路面又恢复了干净,可伴着雨丝的空气里总是沾染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深夜十二点开车回家的Richard在经过右侧的街巷时,车子突然抛锚了。他鬓边英俊好看的头发抖动了一下,干净漂亮的手指无语地敲了敲方向盘。他不得不下车去打开前车盖查看,可是刚刚推开车门,他不由得向斜对面的街巷投去视线,看到了令他震惊而疑惑的一幕。

      洛杉矶的夜晚,寒冷的微雨,一个美丽的亚洲女孩儿浑身湿透地缩在街巷肮脏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满脸都是雨珠,发着抖,眼神受伤而空洞,孤独又脆弱。

      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好像一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

      她缩在那里,脸庞狼狈而脏兮兮地沾染着污垢也挡不住她的美丽,她就像一个浑身会发光却被阴暗笼罩的天使,一个精致珍贵却破碎到满是黑暗裂痕的娃娃。

      Richard的心突然被什么触动到了一下。

      他走上前去,缓缓地蹲在她面前,她眼神麻木地注意到了他,突然像只小鹿一样惊慌害怕地不停后挪,好像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可怕魔鬼。

      他神情温和,注视着她的眼神温柔,好听的声音中带着安抚:“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女孩儿清澈的眼睛无神地仰视着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并没有回答。

      她好像不会说话。

      或者听不懂英文。

      但还不等他再问第二句,发着高烧的女孩儿已经昏倒在他怀里——他紧张而及时地地接住了她要倒下的身子。

      他将她送去了医院,并在此后每天去病房里看望这个神秘的女孩儿。可是无论他跟她说什么,她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穿着病号服,孤单地抱着膝盖缩坐在病床上,望着他,一双清丽的眼睛麻木而空洞地转动。

      但渐渐的,他可以感觉到她能听懂自己说话。

      他总是带着微笑问她叫什么名字,而她总是不作回答。

      仿佛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和警戒心理。

      可是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耐心还有温和的笑容。

      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她清澈而黯淡的目光投向他,回答了他一直在问的问题:“Shiloh Grande.”

      她叫……Shiloh Gra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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