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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安得与君相决绝 ...

  •   思源节当天,是十月二十。
      十月二十,阴,宜交易、会亲友,忌嫁娶、入宅、开市。
      寒影约摸四点起来,拿了几天前特地买的黑裙,当时时过调侃说这条裙有点像是去参加葬礼的。接着取出一个长约五寸多六寸、宽约一寸多的木盒,木盒上雕着精致的荼靡花,将木盒和其他东西装进袋子,离开学校。
      外面乌云密布,寒影抬头定定望了几眼,扯起唇角。
      寒影在花店买了束荼靡花和白菊,店主是个温柔的妇人,问她,“小姑娘是去纪念长辈吗?”
      她回答不是。
      “那么是爱人?”妇人的眼神里含着丝伤感和悲悯。
      寒影仔细想了想这个人是不是爱人,然后她回答,“不是。”说完趁店家还没有想好是什么人的时候朝店家友好地笑了笑,离开。
      站在门前,取出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根桃木簪,簪挺浅浅勾勒着细纹,簪头较为繁复,镂出一簇彼岸花。这是那个人雕的,为了雕这个,他专门去学这个技术,一双瓷玉的手硬生生磨出了茧子和血泡。现在这个人在她背包里的小瓷坛里。
      不见天日。
      用簪子将长发挽成髻,鬓上一朵小荼靡花,她进去。过了一条石路,她停下来看着面前的石阶,低笑了一声,念道: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寒影踏上石阶想,这个人真有够蠢的。然后她继续走。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可是哪里来的相知相思呢?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是的,是我欠了你的。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寒影走到了一处墓碑面前,将最后两句念完: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将花束放下,碑上干干净净,没有灰尘,也没有黑白相片和碑文。这是他当初的要求。
      把背包里的瓷坛和酒瓶拿出来,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心里只觉这背景不错,挺应景的。
      然后她喝一口酒,念一句词。
      “彩袖殷勤捧玉锺。
      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寒影打了个酒嗝。说实话空腹喝酒并不好,还好她不是喝白的。然后她继续念词,从晏几道念到晏殊到纳兰容若再到仓央嘉措。
      日头渐起。但是寒影觉得怪冷的。
      “可以走了。”她最后说了这一句,整瓶伏特加喝完了,没多大醉意,但寒影还是灌了瓶醒酒的,毕竟在这里醉倒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她肚子里满满的都是水,撑得难受。
      走出门口,停了辆车,倚在车门上的人黑色棒球帽黑色机车外套黑色长裤黑色球鞋外加了一副黑色口罩几乎全身都被黑色盖住。
      寒影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疑惑而真诚地问,“没有人把你当疯子或者恐怖分子吗?”
      “被当成也没办法了,只要他看不到我就可以了。”
      “既然知道他不想看到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
      “等你。”
      寒影想要笑出来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样子,但失败了,于是她只好道,“我跟你,不熟吧。”
      来人胡乱地点头,“想问你,你还好吗?有没有……你有没有……梦见过他?”
      最后一句问得略为艰难。
      其实这么久过去了,洛寒影也没有怎么想过他。
      寒影想了一遭,一共一百四十五天,三千四百八十小时,一千两百五十二万八千秒。而她,真的真的,没想过这个人几次。
      一个人若是永远离去了,没有谁能永远记住这个人的,就算有,也不包括寒影。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做不了这么伟大。
      她有时候会极其恶劣地想,金岳霖能够记住林徽因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的原因。如果是,那寒影她呢?她得到了吗?
      而这个人离去,消亡,最多成为别人心口的一块疤。要说寒影有什么不同的话,至多就是她的这块疤,难免要较之于别人,更为狭长、狰狞、丑陋、深可见骨了些,并且永不见好,从伤口往肌理,一寸一寸地如癌细胞扩散般地腐朽,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然后她想,我无能为力,是的,无能为力。
      故而放任它像鲸吞蚕食地淹没她。
      寒影回答他,“没有。”顿了顿又补充,“一次也没有。”
      这是真的。
      “这样啊,这样。我先走了,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恐怕连长眠都不舒适。”
      寒影说,“不必如此的,谢微瑾。”
      他停下来,掩在帽子下的眼睛微微湿濡,“他不承认我。他从来都不承认我。”
      见他如此,寒影道,“微尘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处理和你的关系。不管如何,他毕竟是你哥。”
      谢微瑾了然,惨淡一笑,口罩下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就是这个不管如何都是我哥,才是他所深恶痛绝的。甚至,我连哥这个字,都不可以说,因为听起来是在嘲讽他。”
      气氛一下子更加沉凝,寒影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总不能说你知道就好吧。
      谢微瑾压低帽子,状似难堪地对寒影说,“我先走了。你……过得好一点。”
      寒影有些失神。过得好……说得轻巧三个字,又哪有那么容易。听起来跟天方夜谭一样遥远。
      谢微尘这个人,最是纵性恣意了。她想。
      轻飘飘一把刀子划过手腕,步入来生,而今世的她和他们,都要深陷于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中。
      真够无耻的。
      可是她不免红了眼圈。
      谢微尘,心有愧谢,生如微尘。与她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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