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锦书休寄》顾怜影

19、雾随月隐空留露

　　成随月醒过来，是因为薄纱扬起，那微弱的灯光恰好照到她的双眼处，惊起。
　　从成随月的视线看来，那个瘦弱的身形，隐在深绿色的窗纱后面，这个颜色让她想起了《乱世佳人》，那一幕斯嘉丽为挽救塔拉农场用深绿色的天鹅绒窗布裁成礼服去狱中见白瑞德。
　　这部影片是由玛格丽特·米切尔写的《飘》改编，而成随月想起了这本书里的一句话：我们都哭着不睡，是为了回忆谁？
　　在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心里头有些闷，还有些窒得慌。她想问问在阳台上背对着房间坐在地毯上的人，你把自己灌醉，深夜也睡不下，是因为什么人？
　　可是她并不能。
　　有些话题适合挑起，有些话题适合沉默，还有些话题适合你知我知。
　　她披了条毯子，走过去，直接坐在寒影身旁。
　　寒影是直到成随月的坐下才发现她的，惊诧了一下，偏头，曲起一条腿，手臂环绕过腿弯，将自己蜷成一团，动作间已然带了几分笑意，问：“怎么醒了，睡不下吗？”
　　成随月挨着寒影，将毯子披到两人背上，说：“这话该我问你，怎么不睡，大半夜的还喝起了酒。”
　　闻言，寒影的视线由肩上的纯白色毛毯改落到手里的啤酒罐上，晃了两下，声音中浸着笑：“感觉这夜挺不错的，就起来了。”
　　说谎。成随月想。
　　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絮叨了一句：“那怎么穿这么少，连条毯子都不披，不怕冷了吗现在。”
　　寒影：“忘了，没想那么多。”
　　成随月：“连这都可以忘，你怎么不忘掉喝酒呢？”
　　寒影失笑：“过两天就戒。”
　　成随月拆穿她的过两天：“高中的时候你也说戒，戒到现在？我看你的过两天就是过两年的意思。”
　　寒影：“这都被你发现了。”
　　成随月掐了一把寒影的脸，“我现在是在开玩笑吗？”
　　放下手，成随月有点难过，以前她也喜欢掐寒影的脸，那个时候的寒影，也就是林姒，双腮有点肉，掐起来很舒服，而且只要是成随月她们掐，林姒都不会反抗，乖乖地，还会笑出来，一边任掐一边嘟囔说别掐了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小可爱了，然后成随月会打破她的幻想，说，你什么时候是我的小可爱了脸怎么又厚了。
　　可是后来的林姒因为长期的断食和心情压抑，消瘦了不少，现在的洛寒影瘦削得过分。
　　寒影见随月不掐了，也只是浅浅地笑：“怎么不掐了？”
　　成随月：“你脸上的肉都没了，掐起来手感不好。”
　　寒影：“是我的错，要不我先把我自己掐肿了，然后再给你掐？”
　　说得真心实意。
　　成随月翻个白眼，“你倒不如说你以后多吃点，养得圆润了再给我掐。”
　　寒影觉得这个假设不足地不可能，不经意般说出口：“那个时候我都不在了。”
　　这句话说得有些怪异，成随月捕捉到一个词：“不在了？”
　　似乎寒影这才意识到她讲了些什么，生硬地试图转移话题：“乱讲的，刚才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不睡了？”
　　成随月才不理会她，追问：“你先给我说说怎么不在了？”
　　寒影苦恼地思索了一下，改口：“是我的错，不会不在。”
　　成随月狠狠道：“以后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
　　我就怎么办呢？打你不好，骂你不好，绝交不好，不理睬更不好，林姒，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寒影失笑地接过话：“就罚我喝出啤酒肚？”
　　成随月瞪她一眼。
　　寒影侧头笑了一下，扯到了耳机线，这才想起自己耳廓上还挂着耳机，因为自己不习惯开大声，一向是最低的声音，所以才会在聊天的时候忘记它的存在。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见到成随月，就忘了很多东西的存在。
　　总有些人或物，是旁的都比不上的，只要这一出现，世间万物都失色。任你是倾国倾城还是价值连城，都比不上小小的在意。
　　寒影摘下靠近成随月一侧的耳机，塞进她耳中，调高了音量。
　　耳机里恰好唱到副歌部分：
　　“卸去人间妆红，
　　我终于读懂，
　　痴心熬尽才可倾城。”
　　寒影看了一眼成随月，又转头看向孤零零挂在黑夜中的弯月，轻轻地哼唱：
　　“唯有亘古寒峰，
　　能安葬浮生，
　　至死不渝的一场梦。”
　　成随月拿过寒影放在一侧的手机，看了两眼歌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句“至死不渝的一场梦”。
　　之所以最关注这一句，是因为她想起高考第二天，那一辆红十字的急救车开过她的家，惊扰还在睡梦中的她，而她在刺鼻的消毒水中，在刺眼的一片白中，在刺耳的抽泣声中，拆开那封信，瞟过那一行：
　　“亲爱的念玖，随月，安处，芙儿，我有没有说过，你们是我至死不渝的一场梦。”
　　耳机里放着最后一段歌词：
　　“天光落笔波折，
　　岁月都干涸，
　　只剩别离来不及说。
　　宁愿折心沐火，
　　舍不得勘破，
　　是你唇边夜雨清荷。”
　　伴奏还在继续，可是成随月眼里只剩下一句“只剩别离来不及说”。
　　是的，是如此的，林姒的别离连说都没有说，就私自给她们下了判决书，而她们五个人一起经过的这么多年就什么都不算了。
　　成随月看了一眼歌名：《不老梦》。
　　很符合寒影喜欢的风格。她暗忖。
　　寒影见成随月在看歌词，笑了两下，说：“我很喜欢这首歌啊，感觉很有故事，有一种世事荒凉的美感。”
　　成随月说：“看出来了，听了一千多遍了。”
　　她是知道寒影有这个习惯的，喜欢一首歌时就一直单曲循环，怎么听都听不厌，直到有新的喜欢一首歌，然后单曲循环新的歌。如此重复。
　　寒影：“这首歌有一个故事的。”
　　成随月看她。
　　耳机里重头开始放这首歌。
　　寒影笑说：“我挺喜欢那个故事里的一句话的，说是：茔茔蔓草，终岁不老。风雨如晦，死生为谁。”
　　末了寒影点评说：“写得很不错。”
　　成随月：“是很像你喜欢的。”
　　关于生死的，关于悲戚的，关于别离的，关于一切不好的，都是你所喜欢的。
　　你钟情于这世上的所有痛不欲生，因为你便是如此，是吗，洛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