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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与红 ...

  •   Chapter.04 银与红

      ***

      少女不喜欢红色。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拥有名为“家”这种东西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一件礼物。

      是兄长攥在手心偷偷递给她的,汗蹭蹭亮晶晶的,小小的红色发卡。

      那其实就是个普通到没有任何款式可言的,长方形的小塑料片,但少女非常开心,因为这是家境贫穷的她所拥有的第一个饰品。

      那是无比美丽的红色,娇艳又明媚,仿佛能划破黑夜,带来太阳般的温暖与光明。

      没有女孩子不爱美。

      她坐在破破烂烂的长脚凳上哼歌,她的兄长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笨拙地为心爱的妹妹别上发夹。

      就连画本中的公主,也不会比我现在更幸福。

      少女这么想着。

      那天晚上,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夹取下,虔诚地合在掌心,许愿能做一个甜美快乐的梦,许愿明天可以顺利地吃顿饱饭。

      然后她便沉沉地睡去。

      直到被叫骂声,枪声以及母亲的尖叫声吵醒,兄长从床上跳下,快速地将被子团成似乎有人蒙在里面的模样,然后拉着半梦半醒的她,躲进了狭小的壁炉。

      虚握在手中的发夹落到了地上。

      “哥哥,我的发……”

      “银,嘘。”

      兄长飞快的捂住少女的嘴,将瘦小的她往壁炉内部压了压,小心地探出脑袋,听着外面的动静。

      母亲的尖叫和呜咽逐渐停止,房间外传来粗暴的翻找东西的声音,以及几个骂骂咧咧说着脏话的陌生男人的声音。

      “他们要进来了。”

      兄长小声说道,按着妹妹的肩膀扑倒在炉灰中。

      少女害怕地几乎停止呼吸。

      爸爸去哪儿了?妈妈为什么没有了声音?

      为什么?我们家必须要经历这种事情?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砸在厚重的炉灰当中,沉重的,深灰色的一片。

      “别怕,银。……我还在。”

      少女这才发现,兄长按着她肩膀的手,在颤抖。

      父亲亲手修补的木门被一脚踹开,门口原本挂着的,她和兄长一起画的名牌板,现在已经摇摇欲坠。

      几个穿着仿若地痞流氓般的男人带着浓重的酒气闯进卧室,他们踢翻了床头柜,砸碎了小木箱。

      “什么啊,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嘛。”

      “那个女人,拼了命的拦住我们。”

      “还以为里面会有什么宝贝呢。”

      “啧,浪费时间。”

      几个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突然,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停下脚步。

      “喂,大河,你干什么啊?”

      “好像踩到了什么……算了,没什么事。”

      男人挠了挠头,把沾了血的刀随手别进裤腰,深一脚浅一脚,醉醺醺地继续往前走。

      直到听不到男人们的嬉笑,少女和兄长从脏兮兮的壁炉内爬出来。兄长让她先呆在原地,自己到外面去看看情况。

      少女点头答应,等兄长离去,她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捧起地上被踩碎的红色发卡。

      发生了什么,结局又是什么,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她和哥哥两个人,该怎么办。

      红色,是会带来不幸的颜色。

      少女将发夹的碎片扔在路边,牵着兄长的手,趁着夜色离开了他们曾经的家。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兄妹俩相依为命。

      兄长始终惦记着那个名字叫做“大河”的男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名字的“仇人”。

      贫民窟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少女经常躲在废弃的桥洞中,她的兄长每天早出晚归,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和食物回来。

      压扁的馒头,混着泥土和血腥味的菜叶,又或者是几块干朽的苹果皮,不好吃,但聊胜于无。

      少女曾提出要和兄长一起出去找食物,却被兄长以沉默拒绝了。

      直到有一天,有个满脸色相的男人找了过来,端着非常奇怪的笑容,步步紧逼。

      少女狠狠地咬了他的小臂。

      满口都是令人恶心的汗味和血腥味。

      男人非常生气,扬起手扇了她几巴掌,骂骂咧咧地把她推到在地上。

      少女挣扎着,摸到一块扁平又尖锐的石头,抬手,划在了男人的脖颈上。

      飞溅的血液,浇了她满头满脸。

      她杀了人。

      那年她只有七岁。

      血是鲜红的,滚烫的,黏腻的,带着恶臭的。

      血也代表了死亡,像母亲,像这个男人。

      外出找寻食物的兄长临近黄昏才归来,看着在浑浊河水中一遍又一遍擦拭身体的妹妹,以及地上躺着的,已经苍蝇环绕的丑陋尸体。

      他冷静地帮妹妹处理了男人的尸体。

      从那以后,贫民窟那个凶巴巴又能打的黑发男孩身后,总是跟着一个蒙着大半张脸的小孩。

      少女学着去抢夺,学着去打架,学着去杀人。

      就像她的兄长那样。

      红色,是血与死亡的颜色。

      在那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情,少女和兄长最终选择了加入“港口黑手党”,由一个叫“水上”的人指导。

      入目是艳丽的红。

      ——那真是个漂亮的人。

      少女这般想到。

      名为水上的年轻的游击队队长,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了两三岁,明明是阴天,却撑着把样式精美的伞。身着红色的短打旗袍,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腰间,隐约露出似乎别着什么的黑色腰带,脚步轻到没有声音。

      进入房间,她合上伞,露出头顶斜戴着的鲜艳的红花,以及金黄色无机质的双瞳。

      少女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手——那是她在贫民窟呆了许多年留下的习惯:在无法决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可以从手判断出这个人的身份,他的职业,善用什么武器,以及一些微小的习惯。

      比如,如果是普通的学生的话,中指第一指节的侧方会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茧;而如果是有钱人,尤其是暴发户,他的手会带着些粗糙却又努力保养的矛盾感。

      水上的手非常干净,洁白而又纤细,几乎看不出任何手茧的存在。这不是持刀握腔的手,亦不是执笔抚琴的手。细嫩如刚出生的幼儿,比起黑手党,这更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手。

      她相信兄长也看出了这一点。

      “你是谁,太宰先生呢?”

      狼狈的少年压低声音问道。

      “明天开始你们会接受专门的训练,每周这个时候,我会来检验你们的训练成果。……直到你们能够独立完成任务。”

      没有理会少年的怒意,甚至没有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等待的二人,水上神色淡淡的说完,就像完成任务般,抱着伞准备离开。

      少女的兄长快步追上,用异能力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并抽出一根布条,用力向水上刺去。

      年轻的队长用伞尖轻描淡写的挑开少年乱刺的异能,又以伞为棍连续敲击了对方的腰腹和膝盖,硬生生地让少年跪趴在地上。

      “你应该是知道的,自己很弱小。”

      水上缓慢地,用一种认真而又疑惑的语调陈述。

      “我没有使用异能,可是,你却连阻挡我,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到。”

      “为什么会觉得,太宰先生愿意见这样的你呢。”

      少女这才意识到,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大小姐,能够以十五六岁之龄,稳坐游击队队长之职,的确是个不能被外表所迷惑的强大存在。

      至少,她手上拿着的,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用丝绸和木条制作的普通的伞——能够不被兄长的异能刺穿,那绝对是某种更加牢固更加坚硬的存在。

      “……下周见。”

      没有丝毫停留地,水上撑着伞离开了。

      第二天,他们的训练生活正式开始。

      训练非常非常辛苦。

      少女和兄长被分开,作为被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亲自带回来的,特殊的“插班生”,她无法融入训练室的小团体,且女孩子的身体终归要娇弱些。

      汗水如大雨般落下,就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不断刺入移动人靶的手已经疼到麻木,只有片刻的休息才能让她意识到,匕首的刀柄已血肉模糊。

      但少女清楚的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弱小是原罪。即使生活挑断了她的手筋,抽离了她的骨髓,她也必须、她也只能,用牙齿叼住匕首,向前挪动。

      ——直到砍下目标的头颅。

      少女的第一份任务,是清除来自敌方组织的间谍。

      巴掌大的资料单轻如鸿毛,可却在她仔细阅读后变得重如泰山。

      照片里对着镜头露出内敛且柔软的微笑的,是训练室里另一个经常被欺负的男孩。

      他是黑暗训练时光里的唯一一个人,愿意同她说话,愿意指导她体术,愿意陪她受惩罚。

      是她重要的朋友。

      是任务目标。

      ……是组织的叛徒。

      红色的血溅上少女的双手与脸颊,滚烫到令她忍不住颤抖,那是来自友人的最后的拥抱。

      “活下去,银。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

      少年纤细的手,逐渐从少女的发梢滑落。

      她感受到了仿若坠入深渊般的冰冷。

      完成进入黑手党的第一次任务,也就象征着她的训练生涯正式结束。鬼使神差地,就在毕业的那个晚上,她独自回到了湿冷的地下训练室,蹲坐在房间的角落。

      这是少女与死去少年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月光从小小的天窗钻入,滚珠般落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照亮了少女面前的一小片土地。

      如滚珠落地的,还有少女从指缝间溢出的泪水。

      “……我要锁门了。”

      耳边传来冷漠而又熟悉的声响。

      少女胡乱地用胳膊抹了一下眼睛,寻声抬头。

      红衣的指导者就站在自己正前方的不远处,皎洁的月光氤氲了她的轮廓与面容,唯有头顶带着的标志性的红花,似乎是能在黑夜中发光般,艳丽而夺目。

      “水、水上大人。”

      少女支支吾吾地回应了一句。本想挣扎着站起身来赶紧行礼离开,却不知为何,双腿使不上半点力气,又狼狈地噗通坐回地上。

      她无措地低着头,盯着对方精致的黑色绣花鞋。

      “我有事,你随意。”

      年轻的干事淡淡地说道。

      语毕,她小心翼翼地摘下头上带着的红花,默默凝视了片刻,弯下腰,将它放在月光照射着的中心处。

      花在月光的轻抚下愈加鲜艳柔美。

      少女呆呆地望着,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水上头顶戴着的那朵红花。

      那是株叫不出名字的花,仿佛世界上有且仅有这独一无二的一朵,娇嫩,柔软,艳丽得不若凡物。

      即使少女对红色有着深深的厌倦与抵触,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最明亮的红,才能衬托出这朵花的美丽。

      水上跪坐在地上,抚摸着月光下的红花。

      “你后悔吗?”

      少女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是在同她讲话。

      “……不。”

      她从未后悔过。

      收到任务,并且成功地活着完成了任务。任务目标是谁,不重要,任务过程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令人满意的结果——她顺利地从训练所毕业了。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理应为自己所效忠的组织除去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她在加入港口Mafia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死去的少年是敌对组织派来的卧底。

      即使是给自己带来温暖的友人,他也首先是敌人,其次才是朋友。

      所以她并没有后悔。

      “可是,我、为什么,会哭泣呢?”

      明明没有后悔,明明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这么做的。

      此时此刻,少女坐在这里,回忆起几个月来与少年相互扶持相互进步,相互鼓励相互支撑着走下去,所经历的种种,泪水便会克制不住的涌出。

      “……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水上微微偏过头,一缕发丝从她的耳后滑落,金黄色的空洞双眼,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哭泣,代表承认事物的失去,并得到了逐渐忘却后者的资格。”

      “你想要忘记吗?”

      少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曾与友人相伴的回忆,哪怕是一起训练时汗水落地的清脆声响,都是无法替代的珍贵宝物。

      一丝一毫,都不能舍弃。

      所以她不可以哭泣,她必须守护着她所失去的全部,把它们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然后,活下去。

      少女将不再哭泣。

      “记得锁门。”

      水上将花重新别在左耳的上方,起身准备离开。

      “水、水上大人!”少女鼓起勇气,喊住了那个红色的背影,大声询问道,“水上大人也有,无法忘记的失去之物吗?”

      “……不知道。”片刻,暗处传来认真的回答。

      少女抬头望着天窗旁洒落的月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使人心情平静的花香。

      红色,也可以是这般温柔的颜色啊。

      她突然开始,又喜欢上红色了。

      ***

      当我快马加鞭赶到运输船所在的码头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港口Mafia的运输船伪装成小货船的模样,静静地停靠在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偏僻角落。

      我思索了片刻,觉得森先生再怎么不靠谱,总归是不会在任务信息上误导我的。

      于是我收起伞,使用异能力上了船,挑了个不怎么大但看起来非常坚固的空集装箱,悄悄隐匿了身形。

      我将自己属于“雾”的形态,沿着船上所有的阴影逐渐蔓延看来,大致了解了些许情况。

      船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龙之介是准备在不带任何部下的前提下,凭借一人之力,运送人虎吗?

      半年不见,怎么还是这倔脾气。

      我将异能收回,回忆起走之前森先生的嘱托。

      ——如果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请在不暴露自身身份的前提下,将芥川君活着带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银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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