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有意，娇龙无情》慎安

17、梦时有声

　　游若和李四再见是六月初七。

　　六月初六为请祖日，以祭祀为主。

　　神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举着手杖在祭台上念祷词，神神叨叨的样子真有坑蒙拐骗的潜力。

　　冥界的跑到人间来混吃混喝，看来那边是真不好过。

　　试探也好，赔偿也好，李四找不到游若誓不罢休。街上人来人往，他踩了不知几百人的脚才找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

　　游若果然对糖心烧饼念念不忘，来点金斋果然没错。

　　“柔落！”李四挤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黑斗篷身边，才叫了一声他立刻发现认错人了。

　　那黑斗篷比他高不少。

　　外面有多热闹，李四心里就有多空虚。他在昨日的客栈闲坐了一天，点心捣碎了不少，茶也喝了不少。

　　思索再三，他越发觉得连清陌生了。

　　六月初七是留祖日，当天最大的特色就是十岁以上但尚未成年的少年青年们带着匠人制的面具游街祈福、向先祖致以敬意。

　　说是致敬，李四怎么看那些人都是有意要把他们的先祖吓跑。可惜望舒太忙，如果哪年请她下来看看如今的流岚，她一定后悔当年没好好学习书画。

　　李四带了一个很丑的母鬼面在街上闲逛――其实还在四处寻找游若。

　　今日街上的人少了点。流岚镇家家户户在置办宴席向先祖问安，此时街上的，除了游街祈福的孩子们就是像李四这样的观光游玩的外乡人。

　　午时日头正盛，街上的孩子们都陆续回家了，难耐烈日的游人也是进客栈的进客栈、躲屋檐的躲屋檐。

　　观完游街的游若慢悠悠的沿街向北走去。多毒的天气，她只会觉得周身清爽。司鉴说她是托了母亲的福。

　　何福可托？

　　白天烈日下，一个带着面具身量颇高的人悄悄靠近了游若。他边走边用手在游若头顶上来回比划。

　　连清比他矮一头多，好像才到他锁骨那里；李四比划了比划游若――好像到他下巴。

　　化形法术除了能变脸再无其他优点。要扒开这妖精的真面目，只能取下下之策了。

　　游若察觉到了有人在她身后，微微加快了脚步。

　　李四见游若加快了步伐他也快步跟上，结果一两步就走到了游若前面。他脚一移挡在了游若面前。

　　身高可以伪造，有一点怕是连清怎样也无法避免――怕光。

　　游若抬头看见一个母鬼面。不待反应过来，她的兜帽被面前人摘掉了。

　　李四自知此举不妥，他还是硬着头皮摘掉了游若的兜帽。

　　游若眼也不眨的抬头看着他。

　　真的……认错了。李四有点失落。

　　游若脸上那道狰狞的疤似乎在怒视他，或许它会立刻化为一条鞭子向他抽来。

　　“对不起。”李四逃命似的跑开了。

　　无数道光像针似的刺入游若眼睛里，她的皮肤微微发烫，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游若拉起兜帽兀自离开了。

　　千防万防，防的就是坤黎。

　　李四坐在留生堂院子里的石阶上苦思冥想该怎样补偿游若。他一直盯着大门看，全然不顾墙角聚集的那一大群人。

　　有人死了。

　　死者为两姐妹，大的十六小的十二，父母皆亡，是四处流浪的孤儿，此前已在留生堂住了十日。

　　过去九天里，她们总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角落里不与别人说话。昨天盛大的祭典吸引了绝大多数留生堂的人前去观看，而她们也只是在留生堂里逛逛摊子四处玩玩。

　　可以说，今天是她们来留生堂后第一次出去。

　　巳时二姐妹一起出的留生堂大门，还没走几步就双双倒在了台阶上；起先人们以为是中暑了就把两姐妹抬到阴凉地里。一个江湖郎中拨开她们的眼皮看了看――竟然已经翻白了！他心慌没敢声张，带着侥幸的心理又把了把脉测了测鼻息，不能不承认――死了，彻彻底底毫无征兆的死了。

　　眨眼之间，整个留生堂都传开了。老的小的都围去看，惊吓者有，惋惜者有，冷漠者有，不知情的还以为那里发生了纠纷。

　　生老病死太寻常，李四还是更关心游若会不会直接离开流岚镇。

　　如果他脸上有道长疤……如此折损功德的事，亏他李四做的出。

　　怕是一辈子也晋升不了上仙了。

　　“柔落！”看到门口出现一个小黑影，李四顿时来了精神。

　　真是冤家路窄。

　　游若心里盘算着怎样戳穿某人的伪装。

　　“发生了什么？”

　　李四说游若没个七八天说不了话，但这才过了两天她就能正常说话了。

　　“你能好好说话了柔落？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姜汁豆腐！”说着李四三两步跑到游若身边。“吃完豆腐我再请你吃糖饼，我记得有家徐记的糕点也特别好吃，我们也去那里看看吧！”

　　李四这“有愧献殷勤”的嘴脸！

　　“我叫游若，游山玩水的游，倘若的若，不叫柔落。”

　　我叫连清，连理枝的连，清白的清，不叫小莲子。

　　李四再次否认了自己。谁规定自我介绍不能重样的？

　　“我不饿，谢谢你。”

　　“我听说灵界有位幽谷仙人，他制作的一样好东西应该挺适合小清子的。”司鉴故作神秘的摇着扇子看连清。

　　“什么？”连清一脸好奇的看着司鉴。

　　“听说幽谷有种发明，叫什么什么如意履，穿上它就能长高，想长多高就长多高。小清子，心不心动？”

　　“踏雪追云如意履。司鉴哥哥你是南极人吗？那种鞋子两庚前就有了，价格高昂用处少，很没用的。”连清两腿晃来晃去。

　　“我看你总是穿一双鞋子，小清子……”司鉴拿扇子挡住半张脸。“你该不会就是穿的那如意履吧？”

　　“我喜欢这种颜色的鞋子，所以有好几双。”连清微微笑了一下。

　　“小清子啊小清子，黑龙一族不矮，南极祝阴族不高，你可真生的不矮不高，半点偏私也无。”

　　“司鉴哥哥，那就更没有穿如意履的必要了，不是吗？”

　　“那本神君真想不到该送你什么了。”

　　“司鉴的好意心领了，不奢求什么，只要哥哥能时常来和我说话解闷就行了。”

　　“解闷还不简单？小清子只要保证自古兄能常做好吃的，本神君保证天天来。”

　　“叔叔做的都很好吃。”

　　“你是马屁精吧！”

　　“不是，司鉴哥哥。”

　　“还有三十多年，你倒怪上心。”屠自古把一包点心放在桌子上。“北街刘婶给的。”

　　司鉴伸手要去拿。屠自古一手盖住：“不是给你的。”

　　“自古兄，你这年轻气盛的学什么世外高人隐居？”司鉴扒开屠自古的手拿了一个点心放在嘴里。“你要……隐居也该……找个隐秘的地啊！你莫非还真怕自己跑哪去了舒姐找不到？”

　　“给老子闭嘴！”

　　“唉，我说一穗她怎么张口老娘闭口老娘呢，自古兄你可莫要把小清子带坏了。真是的，连大人他哪来的勇气让你带小清子？要是我，我就把她放到舒姐那里，你要想小清子了直接去看不成？”

　　听此言，屠自古脸都气绿了。

　　“挺热闹啊莽汉！”

　　“自古兄别来无恙。”

　　来了一高一矮两姐妹。

　　李四一片好心，但在谁看来他都是心怀不轨。游若几番拒绝，最终却是被李四强行扛到了酒楼。

　　“你放我下来！”

　　“你得让我补偿你。”

　　“补偿什么？”

　　“我知道你不愿让别人看到那道疤，所以我得补偿你。”

　　“我没说介意。”

　　“我怎么觉得你变小了？”

　　“我不矮。”

　　集英楼第一次接待如此……的客人。

　　“把你们的招牌都上了，要雅间，你们要在外面上锁。”一位扛着黑东西的年轻人说。

　　“我要吃酒。”被扛着的黑东西说。

　　混蛋，看我不撕开你欠揍的嘴脸。

　　掌柜和一群客人看着李四扛着游若上了二楼，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有问题。

　　“你……有病啊？”

　　“没。”

　　“你上锁干什么？”

　　游若阴着脸坐在椅子上。

　　“当然是怕你跑了。”李四递给游若勺子。“我没什么优点，就是不喜欢亏欠别人。”

　　如果有谁因为我而受伤或伤心，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补偿他。

　　这话太漂亮太空，他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做到这一点。

　　“我没有介意那件事。都已经在脸上了，介意又有何用？喝酒吗？”游若举起一只空酒杯示意李四。

　　“我酒量不太好。”说是这么说，李四还是接过了酒杯。“那里面加了鬼见疯。”见游若用勺子舀起了一块豆腐送到嘴边，李四又耍起了坏心思。

　　一听鬼见疯游若立刻觉得脸上发烫、舌头发疼，豆腐刚沾上嘴角她立刻停住了。

　　“骗你的。不过我要提醒你，吃急了容易辣嗓子。”李四给游若斟上酒。“流岚镇的酒烈，你最好慢点喝。”

　　游若一口饮尽，面色平静。

　　果然不是连清。李四有点失落。

　　“你今年几岁了？不到十五吧？”

　　“十六岁，一人游历，四海为家。留生堂里发生什么事了？”如果不是李四非要把她扛出来，她早就挤到人堆里去了。

　　“死人了。”李四漫不经心的说。“好像还是两姐妹。这个交给官府就行，我们不必挂在心上。”他用筷子夹了一片藕给游若。“你吃藕吗？”

　　“我……我就是比平常女子多了条疤。”

　　“什么？”

　　“你丑。”

　　“我挺喜欢这家楼的藕片的。”

　　难道她以前真把坤黎想的太聪明了？眼前这李四怎么看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公子。

　　“她们怎么死的？几时死的？他杀自杀？死于何地？”

　　“不知不觉就死了，死于巳时，因谁而死未知，死于门前台阶上。这种事，归不到我们平民百姓管。”

　　“四公子是本地人？”

　　“不是，嘴馋常来罢了。这炎炎夏日，一靠近姑娘就倍感清爽，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

　　“雪妖。四公子可惧？”

　　“有何可惧？你若是残暴害人之辈，只怕我们就没法像现在这样喝酒聊天了。”

　　“万一我是先礼后兵呢？”

　　“在下看人还是很准的。”

　　“有幸结识公子是若的荣幸。我干杯你随意。”游若斟满酒示意李四。

　　“我随意？那也太没面子了！”李四也斟满了酒。

　　两杯轻碰，仰头饮尽。李四说他酒量不太好是真的不太好。一杯烈酒入喉，没过多久他就感觉晕乎乎的。这可能是他喝过的最烈的酒，以前和屠自古、司鉴喝酒时他好歹能撑几轮，这才喝了一杯他就撑不住了。

　　“还来吗？”游若戳了戳李四的头。“你是谁？”

　　“我是……你四……哥。”

　　这人是真的欠揍！

　　“你认识连清吗？”

　　没有回答。

　　游若回想以前坤黎喝醉了的表现：现出原形、说他二姐的坏话、求司鉴让他看《万灵谱》……还有说去哪里玩。

　　李四睡着了。

　　难道真的想错了？

　　李四笑的太熟悉太欠揍了，在游若看来那种感觉和某个整天顶着一张假脸四处游玩不回家的仙君极像，可这醉酒后的反应……

　　装的！绝对是装的！现在就等他现原形了。

　　…………

　　游若看着一个倒桌不起的人吃完了一桌的菜。

　　可能真的认错了。

　　街上又热闹起来了。游若从窗子里往外看――如果直接从窗户里出去怕是会被当作盗贼。她在门口来回徘徊。

　　“那个……那位公子他喝醉了，能通融一下吗？”

　　“对不起姑娘，公子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能开锁；他还说如果姑娘一定要出去就要先把账清了。”

　　门外的小二瞬间感觉冷了许多。

　　“谢谢你。”

　　叠杯子、叠筷子、把剩菜摆成各种小人、背《清心经》、把李四的头发冻成冰条……天色已晚，游若玩了一下午也疲惫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个李四，不会是喝死了吧？

　　“臭弟弟，你终于睡觉啦！”

　　晟昭一口点心一口茶一脸不屑的翻看话本。她一瞧坤黎又变矮了，“呸”的一声把茶都吐出来了。

　　“你要真嫌自己太高干脆变成南极矮人算了，你别想来刺激我。”

　　“晟昭姐姐？”连清见晟昭举止怪异，给她添上茶后颇是细心的递给她一块手帕。

　　“小清子莫管，她只是又睡着了。”

　　“啊？还能这样睡觉？”连清不敢相信的捂住了嘴。

　　“臭弟弟你又跑哪玩去了？就剩一百五十天了你还不加紧修炼！你看谁家仙人十八庚了还是个小仙君啊？”

　　李四捂住耳朵：“那酒后劲也太大了。”

　　“什么酒？臭弟弟你少喝酒，天知道哪天你喝醉了又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李四？你不会起个好听的名字吗？如果你哪天暴露了不怕天界被其他五界笑掉大牙吗？”

　　“所以我不敢睡觉啊。好二姐，你放我出去吧。”

　　晟昭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喊了一声“不放”。

　　“晟昭姐姐，什么不放？”

　　“你就给我睡上一百五十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