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经冬雪未消》Aria夜阑

4、四、斜抱云和深见月

　　深秋时节，日子流水一般涌过。
　　很快就到了中秋节这一天，宫中旧例是晚上大摆宴席，由于先皇离世不过一年，皇上便决定只把宴席设在太和宫中，武陵王也被邀请赴宴。
　　维安和小七都不想让他去冒险，前些日子若不是维安一直守在武陵王身边，他差点又要一命呜呼。小七想不明白，为何皇上要逼得这样紧？
　　她这些日子得了空就跑绮香殿，师父嘴上虽是没说什么，但每日给她安排的功课却一日重似一日。她知道师父不想让她淌这浑水。在这深宫中，自保还难，更何况去帮助一个失了势的王爷虎口脱险呢？
　　她不是不明白，但是她要赌。
　　若赢，她的血海深仇可报，若输，不过贱命一条。
　　那一天，她给他诊脉，他在她耳畔轻轻吐出三个字。
　　贺绯雪。
　　是了，她是前朝罪臣贺之润的第七女。被尚药局的徐太医托人救下，从此她脱胎换骨，隐姓埋名地苟活在这皇宫中。
　　原来他早知自己身份，怪不得一开始就找她帮忙，而她似乎也早有预料，冥冥之中要自己躲开此人。
　　若命中必有此劫，想来她也是躲不掉的。

　　绮香殿的后院中，栽了一株极大的海棠花树，因已入秋，叶子枯黄。被风一吹，便摇摇晃晃顺势而下。
　　小七伸手接住其中一片落叶，武陵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到身后，随即对着维安笑道：“今夜，要小七一人陪我赴宴就好。”维安的眼神里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他对着武陵王拱手行礼。
　　武陵王点了点头。

　　虽是极简单的宫中家宴，但到底还是聚拢了一大殿的人，皇上也没有端坐在龙椅之上，而是走下来和众人把酒言欢，一直举杯到武陵王这里。他年纪轻，脸色透出象牙一般的白，小七守在武陵王身后，隐隐不安。皇上的目光转而停留在她身上，细细地瞧。
　　“这位是？”皇上笑着发问。满屋子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这边僵持的三人。
　　“奴婢赫连七。是尚药局的医女。”小七低眉顺目，语声温柔。
　　皇上唇角一弯，看向身旁的武陵王。
　　“皇叔身子近来可大安了？若不是有医女陪着，我倒忘记了这一重事。”
　　武陵王却是微微一笑，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一巴掌就打到小七的脸上，小七不妨，整个人摔倒在地，他这一掌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力道极大，打得她神思恍惚，耳中嘶鸣，嘴角更是慢慢渗出鲜血。
　　旋即一组乔装成太监的士兵冲进大殿，将这里团团围住，而为首的正是周维安。
　　他屈膝跪在武陵王身旁：“奴才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他带来的正是武陵王边塞的一队精兵，骁勇善战，忠心不二。年初听得武陵王被困京中的消息，这二十多人便乔装混进京城，只等武陵王发令，周维安今日冒着必死的风险将他们带入皇宫，不过求得是可以救出身陷囹吾的主人。
　　皇上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落，白色的碎瓷片落了满地。
　　满屋中的人皆是皇亲国戚，眼见着叔侄二人似有一场生死较量，便连大气也不敢出。
　　有人想偷偷跑出去传信，被武陵王的人发现，当场割喉而亡。余下的人见状，连忙跪倒一片。
　　因为今夜中秋，宫中防范本就薄弱，又兼武陵王的人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行事，到了如今，大殿之外竟没有一人发现异常。
　　夜月当空，夜凉如水，大殿之内，静得可怕。
　　武陵王眸子深深，皇上却也一瞬不瞬望着他。仿佛又是那一年的盛夏，彼时的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皇上更是只有六七岁的光景，两个人一起在皇宫的花园里摘石榴。他甜甜叫他：“四皇叔。”
　　四皇叔。
　　“四皇叔，你可是要反？”皇上眸中带泪，他早知武陵王战功赫赫，迟早会威胁到自己的皇位，于是叫他回宫探亲，也曾想过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但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只是将他日复一日地困在宫中，可他忘了，四皇叔并非是坐以待毙之人。
　　罢了，罢了，这天下不要也罢。
　　“皇叔本不想要这皇位，但你步步紧逼，将我困在这深宫之中，又下毒害我。皇叔委实承受不起这般厚爱。”
　　“下毒？”皇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何时下毒害他过？
　　“这赫连七可是日日夜夜守在我身侧，唯恐我一时半刻得到安宁。”
　　小七仰起头，看着一身白衣，高高在上的武陵王，他的眼瞳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狠辣果决，威严凛然。
　　原来她不过一颗棋子。
　　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篡位的棋子。
　　她的胸口好疼，似乎下一刻就要昏过去。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当她醒过来时，却早已变了一个天下。

　　三天后，宫中一则消息昭告天下人：
　　皇上不幸于中秋夜暴毙在太和宫中，查明原因是尚药局医女赫连七，实为罪臣之女贺绯雪亲自下毒，尚药局一干人等全部凌迟处死。
　　另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临终前，将大业托付给了武陵王，武陵王登基，改国号为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