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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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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鹅毛大雪将整座小村庄打扮得银装素裹,仿若天上仙境,又宛如琉璃世界。天山脚下一座翠绿色的竹楼亭亭而立,雪花片片落在竹屋之上,更好似穿了一层雪白的新衣。竹屋门前挂着一个牌匾,上面是两个娟秀小字——医馆。一个裹着桃粉色棉裙的小丫头推开竹门,打起门帘,声音清亮地冲屋里嚷。
“七姑娘,快来看,这雪足足有半尺来深。”
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爱笑爱闹的时候,更何况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自然欢欣。七姑娘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她快乐地捧起雪花撒向旁边的秋千,在雪地里滚了几个来回。偷眼瞧见她微微扬起的唇角,便想向窗子这边的她泼雪,看到她转瞬恢复冷漠的面庞又讪讪地低下了头。
七姑娘到底有些不忍,关上窗子,唤她进屋。小丫头不敢怠慢,答应着连忙跑了进来。
“姑娘,可是冷了?曼曼给你泡壶热茶吧。”
七姑娘给她拍打身上的雪,然而屋里烧着火炉,不到一会身上的雪还是尽化了,曼曼棉裙上清婉的梅花洇湿了一片,七姑娘的手轻抚梅花绣线,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多久的从前。那时的她也是曼曼这般年纪,天真活泼,胸腔里是散也散不掉的少年热气……
“姑娘,七姑娘。”曼曼见她低头沉思,害怕她是为自己弄湿她亲手缝制的棉裙而生气。忍不住轻声叫她。
“没事……”她发觉自己的失态,径自朝屋后的药房走去。
曼曼有些委屈地看着七姑娘单薄瘦弱的背影,她已经羸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了,自己还惹她生气,实在不应该。手背擦掉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抬脚准备去厨房给姑娘熬药,七姑娘却捧着一套崭新的大红色棉裙从卧房走过来,又轻轻把棉裙放到曼曼手里。
七姑娘瞧着她微红的眼圈叹了口气,她冷淡的性子果然还是伤害了她,虽然叹息微不可闻,可曼曼还是察觉到了。她拉住转身就走的七姑娘,笑着说道:“谢谢姑娘。”
七姑娘回头看她笑得开怀,忍不住微微牵起嘴角。摸了摸她的头,缓声道:“快去换上吧,别着了凉。”看她捧着新衣服爱不释手的样子,忍不住又开口:“原是想过年的时候给你,红色喜庆,不过我再做一套也是一样。”
“姑娘,”曼曼再次拉住想要离开的她,七姑娘不解地回头。
“为何不给自己也做一套大红色的棉袄?姑娘生得这么好看,穿上一定光彩照人。”曼曼的话语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天真。
红色,那样耀眼的颜色她也曾穿过,不过一个心死之人再穿红色怕是对红色的最大不敬了。她没有出声,只悄悄回了卧房休息,直到晚上也没有出来。
曼曼做好了饭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虽然冷清,吃得倒也还开心。七姑娘身上患有隐疾,一疼起来就脸色苍白得吓人,每天吃上一顿饭就是好的光景了。
她望着雅致清幽的医馆室内静静出了一会神。她们这医馆虽然简朴,但却是村子里唯一的医馆,小村庄不过三四百人,每天求医问药的人却不在少数,皆只因她家七姑娘不为盈利,只为救人,收钱也只是象征性的几文。
“咚咚咚”大门那里传来敲门声,曼曼正觉奇怪,七姑娘因为这几日身上的寒症加重,所以暂停了出诊,这会子又有什么人来呢?
还未及曼曼去开门,七姑娘的声音就从卧房里微微传出来。
“曼曼,是谁,若是有急病就来唤我。”
“知道了,姑娘,你先歇着。”
曼曼擦了擦嘴角,小跑着出了竹屋,打开院子的大门。来人却是王家点心铺的二小子阿信,他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曼曼先是一愣,然后赶紧让进屋来。
“怎么这时候来?”曼曼倒了杯滚烫的热茶递给他。
阿信连忙接过,曼曼让他坐下来。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爹让我给七姑娘送点枣泥山药糕,最是补血养气的。”
“多谢,你这时候来我还以为是王婶的旧疾又犯了。”
“没有,我娘自从来七姑娘这看好了病,身子骨就硬朗了许多,比不得从前虚弱了。”阿信见和曼曼说了半日话,七姑娘也不曾现身,恐叨扰了她们,于是就起身告辞。曼曼送他到小院门口。
阿信站在门口,略有踌躇,一咬牙还是说道:“七姑娘待你……还好吧。”阿信知道曼曼两年前没了父亲,是七姑娘帮着准备的后事,为了报恩,自愿为奴侍奉七姑娘,可这七姑娘虽然悬壶济世,医术高超,但性子却古怪得很,就像是看破了红尘,不为凡俗之事所动的清冷仙子。但看她也不过双十年华,眼里透出的疲惫却显得她与迟暮老人一般无二。
曼曼眼睛睁大,责怪道:“二小子说得这是什么话,姑娘虽然性子冷淡了些,但待我却是极好的,你瞧,我身上这红袄便是姑娘亲手做的。”
阿信点点头,“我知道七姑娘是好人,自然不会亏待你,倒凭白地替你担了一份心,既如此,我明天还来送点心。”
曼曼失笑:“还来做什么?这些我们都恐怕要吃到正月底了。”
阿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一样,今日送的是我爹给七姑娘的贺礼,明日送的是我给七姑娘的感谢礼。”一番话说得曼曼脸色绯红,他自己倒是一溜烟地跑远了。
曼曼目送他离去,转身关了院门。正准备进屋,却看见七姑娘开了窗子,以手撑面坐在一旁,身上连斗篷也没披,只穿着月白色的短袄,领口那一圈雪白色的狐毛围着她瘦削的脸颊显得格外清雅动人。她望着她,神情有一丝落寞。
曼曼迎上去,走到窗边。
“姑娘,不冷么,今日疼得可好些了?”
七姑娘望着她笑了笑,曼曼却觉得她清淡得好似一副山水画。
怕她身子弱,禁不住风吹,曼曼还是走进她的卧房关上了窗子。正要服侍她睡下,七姑娘却说:“你如今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可有属意的人?”
曼曼一慌,姑娘定是听见了阿信的鬼话,“别听阿信浑说,曼曼要常伴姑娘左右。”
“傻丫头,我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再陪你过一个新年就会离开了。”
曼曼哭着跪下,拉住她骨瘦如柴的手,七姑娘这一年的状况确实不好,可她医术这么高明,怎么会连自己都救不了呢?曼曼想起两年前爹爹被毒蛇咬伤,她慌慌张张来请七姑娘,那时的她也是因为寒症闭馆,却因为无助的她拖着病躯在山林里一遍一遍地陪她找爹爹,发现爹爹的时候蛇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药石无医。
七姑娘出钱给爹爹敛了后事,后来又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去生活。
她拒绝了那笔钱,甘愿为奴侍奉她,可她从未把自己当做奴婢看待。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正当盛年就要死掉了呢?她哭得脱力,手紧紧抓着七姑娘的衣摆。七姑娘将她轻柔地揽入怀中,任凭她哭得昏天黑地。
“小哭包,我不会现在就死的,至少要等过这一个新年。”她轻轻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曼曼。
七姑娘松开她,手帕轻柔地拭去曼曼脸颊边的泪水。
“姑娘,你在等谁么?”曼曼一直心里有个疑惑,三年前新帝登基后,一群衣着不凡的将士将七姑娘护送到这里,替她盖了这座小竹楼。显见得七姑娘是非富即贵之人,为何要来这偏僻村庄开医馆,时不时发作的寒症又是如何染上的?可每每看到七姑娘清冷孤绝的眼神,话到嘴边她也不敢去问。
“我在等一个承诺。”她苦笑,却笑着笑着就涌出了泪水,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在三年前就流干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这般无用呢。
她望着曼曼身上猩红色棉袄上的一朵绣线梅花出神,三年的时间也没能让她忘却前尘旧事,如今往昔依旧历历在目,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