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残雪》宜寂

2、树下雪

　　高耸的宫墙之后，是宫人忙碌的背影，三两稚儿奔跑嬉戏，不久，便也跑远了。
　　而梅树下的一双人，远离了喧嚣，有的只是仅剩的冷静与漠然。
　　又忆起过去的风花雪月，他们，本不该是这样，而人心又岂容时间来揣测。
　　“陛下，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可曾悔过？”女子开口，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忧伤，似清风，似溪泉，若有若无。
　　而一旁的男子却没有捕捉到这一丝情绪，剑眉微皱。
　　“阿娇姐，是朕负了你，可阿娇姐当初也并没有让朕好过多少呢，所以，朕不悔。”他的面上没有浮起一丝波澜。
　　“是啊，身为大汉的天子，陛下自是有自己的立场与尊严，而阿娇一介曾经的后宫之人，又怎能动摇陛下的心思。”陈阿娇垂下了头，灿若流光的眼睛也随之暗了几分，但又有些微不明的情绪闪过，是不舍？还是解脱。
　　披着深紫长氅的身影猛然一僵，但只一瞬，又恢复寻常。
　　刘彻一声轻笑，“娇娇，你不必激朕，朕允许你对朕有怨怼，可就算是如此，也回不到从前了，这又是何苦，其实你这长门，倒还胜椒房几分，安静，无人打扰。”
　　“阿娇自是不敢激陛下的，如今的阿娇，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娇娇了，也没了肆意骄纵的资格，现在我只是堂邑侯府的陈阿娇罢了。”阿娇顿了顿，“至于那椒房殿，就算陛下给我，我也是不愿要的，那里已经脏了。阿娇虽是被废黜，却还自认矜贵得很，落得个长门清修，也算是灭了我那不识相的性子，有何不好。”
　　阿娇不紧不慢，嘴角带笑，而刘彻不气也不恼，拨弄着低矮枝桠上的梅花，折下一枝，缓缓伸出手，簪入陈阿娇发间。
　　“这花倒是与阿娇姐衬得很，可惜现在的阿娇，倒是与子夫有三分相似，朕还是有点怀念当初那个单纯跋扈的阿娇姐呢，虽让朕吃了不少苦头，却也难得真实，如今的阿娇已经令朕有些看不透了。”
　　阿娇取下头上的花枝，低下身子插入雪地里。“现在的阿娇不再喜欢花了，陛下还是莫空折花枝，损了这花树。”
　　她伸出玉般素净的手，轻轻地挽起了头发，背过身去，又冷笑一声：“请陛下勿再把阿娇和卫子夫那般卑贱之人相比，阿娇倒是觉得现在的阿娇才是最真实的那个，当年，因了阿娇的脾气，陛下便转身投了卫子夫的怀抱，而如今长大了的陈阿娇陛下也觉得碍眼了吗？不过现在，我已不会再为人和事欣喜或悲伤。”
　　她静默了一瞬，又道：“民间都传，‘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既然陛下已决意离去，那还是不要在长门停留了，椒房，敷香，或是含章也罢，总有一处陛下能落脚的地方，这长门，既是给了阿娇，那边是属于阿娇一人了，陛下请回吧，阿娇就不送了。”
　　“呵，阿娇姐还不明白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之大都在我手中，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刘彻轻哼一声，面朝阿娇，突然撞上了她冷淡如冰的眼神，他迟疑了，阿娇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沉默了许久的刘彻，眼睛上落了一丝雪花，微微抖动的睫毛，仿佛直颤到了心里。
　　从前的阿娇皇后，气焰冲天，自私的占有者她的丈夫，当刘彻领回别的女子，总要闹上两闹，她一直都忘了，他的夫，亦是天下的王，而庞大的后宫，不可能只容她一人。
　　可现在，曾经的阿娇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竟亲手将他推向其他女子，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心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