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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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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马堂内。
“大小姐,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真的只有您一个人。”垂手立于台阶下的公孙断看着马芳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里很是发悚,不就是一个傅红雪吗,大小姐为何如此在乎?
披着一件羽绒色斗篷的马芳铃听到这话气得捏紧了拳头,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寻傅红雪的下落,她曾经发誓说能让朝露剑出鞘的人就是她的真命天子,而傅红雪拔出朝露剑时那英姿飒爽的侠客模样更是惹得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哦对了,那时自己命悬一线,是傅红雪不顾自身安危救的她……
所以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把傅红雪救走了?!
公孙断暗地里险些把满口银牙咬碎,大小姐眉目流波,两颊微粉似两朵娇艳的春花,难不成是对那小子动了情?一股浓烈的嫉妒席卷了他,他一直暗暗倾心于马芳铃,可是却被傅红雪如此轻易地夺了先。
下次……如果有下次……他一定要让傅红雪尝尝骨钉的滋味。
傅红雪并不知道这些,此刻他正与连城璧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姑苏城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四周景象被镀上青蓝的色泽,街道两边店铺纷纷挂起明亮的灯笼驱散暗影。
江南一带富庶繁华,夜市通常要持续到三更以后。
穿过几条大道,一行人就到了无垢山庄的正门前,守门人看到连城璧,忙打开那扇黑沉沉的大门让他们进去。
院子里的青石板质量上乘,严丝合缝地铺在脚底下,踩上去说不出的平整与光滑。傅红雪被连城璧领着走上大理石砌就的台阶,夜晚的风吹过,一阵清幽的馨香扑鼻而来,他这才注意到两边种满了嫩绿和洁白两色的兰花。
兰,花之君子者也,姿态优美,气质清而不浊,连城璧对这种淡雅的植物很是喜爱,注意到傅红雪的目光,正待要说什么,仆人们就迎了出来:“见过少庄主。”
“嗯。”连城璧转过头应了一声,道:“今日我带回来一位少侠,晚膳再添一人的量。”
“是。”
几位婢女很快就捧着精巧的食盒走了进来,揭开盖子,将里面的松鼠桂鱼,翡翠虾斗和荷花集锦炖一一放在连城璧面前的红木桌上,末了还留下几颗松子糖当甜点。
“你应该没吃过这些苏州名吃,来尝尝鲜吧。”连城璧看坐在对面的傅红雪有些拘谨,便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的小碟子里,这个少年身材清瘦,习武之人怎么能在饮食上苛刻自己?他既然带了他来,就不会在这方面亏待他。
傅红雪不重口腹之欲,可也看得出这些饭菜的精细,他平常只需一碗要阳春面就可以填饱肚子,但连城璧已经开了口,他不好意思拒绝,却也不会表达自己的谢意,好在连城璧对他这个人已经了如指掌,因此并不受他冷淡外表的影响,一顿饭吃得很是和谐。
仆人将碗筷收拾走,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连城璧温和道,“后天就是我和沈姑娘的订婚了,劳累奔波了这么久,明日傅少侠陪我去逛一逛放松一下吧。”
傅红雪乌黑的瞳仁透露出些许不自在,自己不是来帮忙的吗?怎么……
猜到傅红雪在想什么的连城璧眼里含了一丝笑意,这个少年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很容易看穿,倒是比江湖上那些喜爱搞弯弯绕绕的各大门派好相处多了,于是只和颜悦色道:“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地完成事务,不是吗?”
他的声音是那样谦逊文雅,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汇入傅红雪被仇恨缠绕的心田,令他的心跳猛地漏掉一拍,他这么多年所受多为打骂苛责,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宽容耐心。
闪烁的烛光映照着连城璧俊美无俦的面容,明黄色的火苗在空中跳跃,像极了傅红雪此刻微妙的心绪。傅红雪轻轻摇摇头把他略有些混乱的情绪压下去,抬眼对上连城璧的眼眸,轻轻应了一声“嗯。”
2. 第二天一早,连城璧就和傅红雪来到姑苏城外的山上游玩,清晨的阳光最好,如金的日光透过浅薄到几近透明的云朵照耀下来,使得清凉的微风带了一点暖融融的味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一簇簇粉嫩的桃花旖旎地舒展着身体,或深红或浅白地点缀在枝头,加之不是人工栽培,便带了野性的自然,开得盛意恣肆。
“哟!我当是谁和我这个闲散人一样有这情致,原来是连城璧和傅红雪呀。”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路小佳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容站在了两人面前。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武士服,腰际束了黑色的带子,和他靴子一样的颜色。傅红雪没见过他,面无表情道:“你是谁?”
“见了哥哥都不叫人,真是没规矩。”知晓自己身世的路小佳只当傅红雪是花白凤的亲生儿子,即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嘴角勾起,不怀好意地看着冰山一样的傅红雪,“想报仇?先跟我比试比试!”
最后一个“试”字刚出口,他那薄脆晶莹的剑就旋风一样刮向傅红雪的肩膀,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剑和刀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的摩擦声。路小佳一刺不中立刻使出了第二剑,这一次比刚才还要快上几分,傅红雪又精准无误地格挡住,紧接着,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随之而来,一剑比一剑狠辣,次次直击要害。
“当——”是双剑相交的声音,连城璧的君子剑堪堪抵住路小佳的攻击,“高手过招,讲究点到为止,何必以命相博?路少侠请收手。”
路小佳讥诮地看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放下了手中的剑,连城璧语气虽不气势凌人,但已带了不容拒绝的强硬,他路小佳骄傲却从来都掂得清自己的斤两,以一对二他并没有胜算。
傅红雪感激地看了连城璧一眼,下一刻他突然觉得胸腔里的气息开始逆行,顺着他的身体狂躁地流向四肢百骸,他心下一惊,江南气候湿润,多有蛇出没,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远离连城璧,离得越远越好!
他不能伤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傅红雪?”路小佳看他怪异的举动很是诧异,见连城璧追了上去,也紧随其后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傅红雪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猛地转过身,两个瞳仁缩成了极小的点,模样分外妖异,令人不寒而栗。他脑海中乱成了一团浆糊,本能地朝连城璧和路小佳砍去。
连城璧斜过身体轻飘飘地躲过了这一击,路小佳则硬硬地用剑接住了这一刀,刀剑甫一相接,他虎口就一阵剧痛,明显感觉到傅红雪的力气比刚才大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见过很多场面的路小佳也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连城璧眼尖,看到不远处桃树上盘着的那条花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君子剑钉了出去,锋利的刃一下洞穿了它的七寸,那条毒蛇痛苦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失去了花蛇的影响,傅红雪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瞳仁也恢复了正常,他眼神涣散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路小佳睁大眼睛,伸手摸摸傅红雪杂乱的脉搏,“傅红雪怎么了?”
连城璧道:“他中了一种很罕见的毒,碰到毒蛇就会发作,”他低头看了一眼嘴唇没有血色的傅红雪,道:“傅红雪情况很不好,路少侠继续赏花吧,我先带他回去,请大夫看看。”
路小佳双眼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头也没回地走了。
3.傅红雪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松软暖和的锦被,旁边煮药的小炉子冒着白色的细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拿起枕头边的黑刀,不知所措地看着推门而入的连城璧。
他看见了!他看见自己那个样子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连城璧走到他床边坐下,关切道:“大夫给你服下了雄黄酒,现在还难受吗?”
傅红雪身体轻轻颤抖:“你都看见了?”
连城璧疑惑:“你指什么?”
傅红雪十指用力地握住他的刀,仿佛溺水的人攀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甚至不敢与连城璧对视:“我毒发的样子。”
连城璧嘴角浮起浅浅的一层笑意:“那没什么。”
傅红雪茫然地看着他:“我是个怪物,你不害怕吗?”
“如果傅少侠这样也算怪物的话,那世上的怪物实在太多了。”连城璧的声音和煦如四月的春水,暖而不烫:“我看到过很多人,每天道德仁义挂在嘴边,背地里却做着男娼女盗的勾当,也看到过每天手里拿着佛珠,抄着佛经,背地里却杀人无数的坏人。”
“在我眼里,他们才是怪物。” 连城璧站起身,看向傅红雪的眼中漾起稀薄的柔情和悲惜:“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本性纯良,如果不是不得不给你爹报仇,我相信你的双手,绝不会沾染鲜血。”
傅红雪惊得僵直了身体,喉头一哽,只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身体里冲击出来,暖得他几欲落下泪。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与此同时,他感到一直抵在胸口名为冷漠的寒冰悄无声息地化了,露出了心脏最柔软而脆弱的地方,连鼻头都忍不住微微发酸。
3.“太不像话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沈飞云气得牙齿哆嗦,订婚的大好日子,江洋大盗萧十一郎跑来偷割鹿刀,而君儿居然助纣为虐,帮他们破了乱世阵,还乘坐他们的风筝逃跑了。
沈飞云是对着所有在座的来宾说这句话的,因而未能注意到连城璧乌深眸底那一抹不快,他脾气虽极好,却并非温和到没有原则,订婚之夜沈璧君就这样一走了之于情于理都是对连家极大的不尊重,只有懦弱的人才会轻易原谅这等不给脸面之事。
他压一压自己的情绪,走上前时眉目间仍显现出平日里那种淡淡的柔和,他浅浅做了一揖,“盟主息怒,沈姑娘多年未出家门,想要出去见见世面也是人之常情。”
原本还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的沈飞云忙换上一副端庄的笑脸:“城璧,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君儿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多亏了你的担待,你看……”
“城璧明天就带人去寻找沈姑娘。”连城璧记得星空之下被风吹落的面纱后面那张绝色容颜,寻常男子见到一定会为之痴迷,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沈璧君离开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她并不愿意这门婚事,但她未必不是被逼着同意和他结为夫妻的。事实究竟如何,只有见到沈家这位大小姐才能清楚了。
“好。”沈飞云心里长舒一口气,她原本还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激怒连城璧,听对方这么说,心也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