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1.睁开眼，看到的是雪白轻软的纱帐，以流苏金钩挽住一端，翩然垂落于檀木床边。
连城璧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
梦里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为了报仇受尽了世间至苦，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个笑话。他知道那个黑衣少年不是自己，对方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名字，傅红雪。
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在他出生的那一天，梅花庵炽烈的血染红了一地不染纤尘的白雪。
连城璧慢慢坐起来，一只手撑在厚实柔软的锦被上，锦被是浅淡的青绿色，上面一笔一笔绣着挺拔苍翠的竹。屋内暖意融融，放着好几个炭盆，里面是烧得通红的银炭。他翻身下床，仅仅身着中衣，并不感到寒冷。
天刚蒙蒙亮，蛋清样柔和的晨光照进来，连城璧穿好外裳，简单地洗漱一下后就走出房门，吩咐仆人把管家叫了过来。
年事已高的老人精神仍旧很好，步履如飞地走过来时正看到连城璧一袭白袍如月，牵着白马立在院子中央等他，身后跟着五队无垢山庄的暗卫。
“我要去边关一趟，”连城璧清秀俊逸的面容上带着一贯温润如玉的笑容，“此行仓促，劳烦老人家为我禀告盟主。”
管家有些诧异，不明白连城璧为何要突然前往西域地区，只问道：“公子当真要去？”
“我意已决。”连城璧看得出梦里的环境不在江南，而在西部偏僻的边关地区。他受此梦困扰已久，此时胸腔不受控地蔓延出霜雪一样的冰冷和难过。
在梦里他几乎和傅红雪感同身受，那种铺天盖地的压抑与痛苦似乎能活生生将人的灵魂撕裂，那个倔强而单纯的少年受伤时吐出的鲜血艳丽得像一朵朵曼珠沙华，让他忍不住地心疼。
他并未听说过傅红雪的名字，但这个梦的内容是真是假，需要他亲自去探查究竟。
“唉，不麻烦，不麻烦。”管家连连摆手，“公子放心好了。”
连城璧礼貌地点点头，只轻轻一跃，整个人已稳稳地落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管家目送着他离去，随后便派人径直去了位于大明湖畔的沈家庄，将此事汇报给了沈飞云。
身着华服，头上戴着骨钗的沈飞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马上就是君儿和那连家小子的订婚，还未来得及让两人见上一面呢，不知这关节上他匆匆忙忙跑去那里做什么。
然而，连城璧向来做事很有分寸，有自己的安排，深得她的赏识，是她权衡利弊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姑爷，自然不会像君儿一样任性胡闹，这次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她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去，便挥挥手让那小厮退下了。
2.边关的天辽远且空阔，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漠，茫茫黄沙被风吹起来，打在人脸上有一种刮皮的刺痛感。
连城璧赶到时，只看到身穿红黑色斗篷的少年的黑色靴子在一众马奴头上踩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黑刀朝那辆镶金嵌玉的精雅马车中刺去。
是这里……就是这里！从这里开始，这个英气的少年就开始了悲惨的复仇之路！
连城璧躲在和叶开完全相反的方向，看着傅红雪明明武功在那个大小姐之上，却刻意在招式之间露出一个又一个的破绽。
突然，一粒石子打飞了傅红雪手中的刀，马芳铃瞅准时机一脚踢中傅红雪的腹部，将他从车盖上踹了下去。
不能让傅红雪就这样被他们抓走。
连城璧凌跃而起，披风在空中展开，身姿轻盈好似白色的大鹏，马芳铃只看到一个白衣公子朝自己飞来，还未来得及反应脖颈上已然一凉，连城璧的袖中剑堪堪抵在她细嫩的皮肉上。
“只要放他走，我就不为难你们大小姐。”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连城璧特意在脸上带了面具。
“……”马芳铃羞恼至极，但同样是习武之人，她能感觉到挟持她的这个不速之客内力深厚无法反抗，只得忍住怒意一言不发。
武士们看看他又看看傅红雪，终于慢慢地将兵器撤开。
“我不能走。”傅红雪并没有道谢，只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是要来报仇的，他的目的不就是被万马堂抓走吗？
连城璧知道除了万马堂的人和傅红雪，躲在暗处的还有翠浓和叶开，他应付这么多强者有些棘手。
“能走但不走，所以你是故意留下来的了？”连城璧的声音清凌温雅，他的目的就是让马芳铃对傅红雪放下戒心，否则这个骄纵蛮横的大小姐必定会将束手就擒的傅红雪关进牢房。于是得寸进尺，“难不成是为了我面前这位姑娘？”
马芳铃惊讶地转头看着傅红雪，当事人则沉着脸不说话。
“看来是了。”连城璧一本正经惯了，说这样的玩笑话让他有些不适应。然而他就是要让马芳铃误会——任何女子总是不会对倾慕她的人有什么敌意的。
话音未落，傅红雪的刀已破开空气对准了他的面门，连城璧足尖一点，旋身灵巧地躲过了他的攻击。
马芳铃见自己安全了，立刻气势汹汹地指挥属下：“给我上，拿下那个穿白衣服的！”
在不远处观察着连城璧一举一动的下属见状也一拥而上，与万马堂的人缠斗在一起，平沙上掀起滚滚黄烟，和傅红雪单独切磋的连城璧有意远离人群，便施展了轻功，不断后退。
傅红雪很是聪明，看出他的意图后也不想纠缠，索性刀也放慢了一些，连城璧低低地说了一声多谢便转身在空中奔出几步，已是远远地将万马堂甩在了后面。
看着连城璧逃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马芳铃气急败坏，蹭地一声拔出朝露剑，剑光一闪，几个人头应声落地，都是连城璧带来的人手。
傅红雪也重新被公孙断压制住：“大小姐，这小子图谋不轨，别有用心地想要接近你，依我看，此人不能留。”
马芳铃将剑尖抵在傅红雪的下巴处，咄咄逼人地质问他有什么目的。岂知无论她怎样盘问，傅红雪都一声不吭。
“我的审讯方法能让哑巴开口，大小姐可以把他交给我。”公孙断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心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把傅红雪折磨得体无完肤。
“不必了。”马芳铃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她已看出傅红雪不是来刺杀的，便道：“既然你想留下来，就跟我去沙漠死地狩猎野马吧。”
她挥退了手下一众暗卫，只留傅红雪一个人跟着她，连城璧则一直沉默地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事情的发展和他梦里没有什么不同——两人在行进途中遇刺，马芳铃被射中一箭，弓箭的前端涂抹了剧毒，傅红雪见她性命堪忧，不得不抛下男女之间的那些避讳为她吸毒，自己也因此而昏迷了过去。
连城璧见状走到他们身边蹲下身，试探了马芳铃的鼻息后得知她没有什么大碍，便转过来去摸傅红雪的脉搏。
他看着这个少年苍白俊逸的脸，唇边还残留着一抹嫣红的血迹，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刺挠的感觉，傅红雪并不喜欢马芳铃，却偏偏要为那个女子做到这一步，想到这里他愈加坚定了一开始的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脱离苦海。
连城璧拿出绣着柳叶纹的丝帕，蜻蜓点水般蘸走傅红雪嘴角的毒血，随后横抱起毫无知觉的人向无名居走去。
3.苦……
半梦半醒间，傅红雪感觉到一股中草药的气息在嘴中弥漫开来，似乎有人在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他皱皱眉，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慢慢地张开眼帘，正对上一张清华无双的面容。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尤其那双眸色幽深柔和的桃花眼，瞳仁里似落了无数清隽的木槿花。
“你醒了？” 连城璧望着他温柔地笑了：“感觉好些了吗？”。
“你为什么要救我？”傅红雪握住他的刀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正躺在无名居一间客房的横榻上，房间没有太多的铺设，只有几件梨花木的家具，却干净整洁，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适。
他看面前的人并没有丝毫恶意，握刀的手也稍稍松了些，自报了家门：“我叫傅红雪，红色的红，大雪的雪。”
“在下无垢山庄连城璧。家在江南，这次来西域有一些事要处理，路过沙漠的时候碰巧救下了傅公子而已，不必客气。”连城璧端起桌上的参汤：“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体内余毒未清，药喝完了需要补一补，快趁热喝了吧。”
上釉细腻光滑的白瓷碗，盛着煮得清亮的汤色，冒出的腾腾热气闻起来有一种滋润的甘甜。傅红雪心头一暖，不过他不习惯被这样细心地照顾，只有些别扭地接过，讷讷地道了谢，低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连城璧看得出他的羞涩，现实中的傅红雪性格和梦里别无二致，他也不惊讶。于是主动开口问道：“少侠若是恢复好了，是要去做什么呢？”
“回万马堂报仇。”傅红雪这才想起跟他一同的马芳铃：“马芳铃呢？”
“我去的时候只看到你，马芳铃是万马堂的千金，我打听到她在你之前就被救走了。”连城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脸上表情一派纯良。他虽外有君子之姿，内里却极富城府，自然算计出傅红雪不会怀疑他这句话。
更何况，马芳铃现在也确实在万马堂了，傅红雪没法验证他的谎言。
“原来这样。”傅红雪试着运转内力，果然发现体内气息比原来顺畅了很多，他想要感谢连城璧，却又沉默寡言惯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实不相瞒，我的家族是江南第一大家族，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现在因为武功到了瓶颈期去上山修炼，我一个人未免忙不过来，需要一个帮手。”说这话的时候，连城璧眼中似乎有幽蓝的火簇，透出期盼的光泽来。
他知道直接阻止傅红雪报仇是没法如愿的，纵使复仇之路危险重重，但花白风从小就将复仇的信念种进了他的内心深处，没了这个念想，这个善良的少年还剩下什么呢？
更何况他现在仍旧以为自己是魔教公主的亲生儿子，需要完成母亲的夙愿。
如果他能跟自己走，是再好不过了。
“我可以帮你。”傅红雪剔透如黑宝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澄澈的目光让连城璧心底微微一动。
还有几天就是他和武林盟主沈飞云女儿沈璧君的订婚礼了，江湖都在传他的未婚妻是一位怎样的绝色美人儿，但他不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什么情愫。自己不在的时候，傅红雪若是继续按照花白风的吩咐去‘勾引’马芳铃，少不得要吃亏。
唯一能暂时阻止傅红雪复仇的办法，只有带他一同回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