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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复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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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一直恢复得很慢。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由护工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一小段路。
更糟糕的是,他感到自己那些厌食、抑郁、失眠……的症状又一次卷土重来,甚至愈演愈烈,慢慢竟有些遮掩不住了。
外公去世后,他的精神状况一度很不稳定,那些症状就曾有过一次较为激烈的复发。那位跟随外公多年的老管家帮他联系了李轩柏,但不久后他回到苏家,被迫中断了治疗。
其实那时苏父的事业已颇有所成,家里条件甚是不错。
不知为何,苏父对那些“劳什子”的心理治疗,一直抱有强烈的偏见,王婉清更不会为了大儿子的“小事”,忤逆苏父的意思。
李轩柏曾多次亲自登门拜访,为了说服苏父,费劲唇舌,甚至表示愿意免费为苏黎进行心理治疗。
但苏父始终不为所动,后来干脆闭门谢客,再不肯见那位姓李的“神棍”。
在苏父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心理疾病或治疗,简直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抑郁?小孩子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无非是为了引起大人的关注装出来的,不行就打一顿,万万不能给他惯出毛病来;厌食?那更是无稽之谈了,挑食还差不多,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好么,不吃就饿着,饿狠了没什么不吃的……
李轩柏实在没办法,择机为苏黎列了一些心理学相关书目,让他有机会悄悄找来看,无论什么时候,但凡有需要,一定要及时打电话给他。
苏黎最怕麻烦别人,因此,除了今年过年时实在病糊涂了,多年来,从未主动联系过李伯轩。
好在那些年,可能因着外公的关系,他有强烈的求生欲,愣是靠着自己那些蹩脚的心理暗示,蒙混挺过了好几次发作。
精神每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都不停地自我催眠,告诉自己,等考进外地的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兼职,一切都会变好的。
或者是,等到了二十五岁,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家,一切都会变好的。
……
然而,在心脏出问题之后,在内心深处,开始出现一个声音,时不时对他冷笑,提醒他,一切都不会变好了。
“我知道,”他自嘲地想,“可那又如何呢?”
等他有了自己的家,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他就可以紧闭门窗,再也不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了。
思及此处,他又有了抵御一切病痛的气力。
只需挺过二十五岁,就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了。
中间的这些年,并不算太漫长,不是吗?
等他拿到外公留给他的房子,就有了一个,独属于他的地方。
他住在里面,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在那里,无论他做些什么,多么不堪,都不会被人看到,遭人嫌弃了。
也再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再不用给谁增添麻烦。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再也不必强迫自己进食,也不用再打针吃药。
他不想喝水时,就一滴也不喝,对,一滴也不喝。
他还要给自己置办一张大床,就像在外公家睡过的那张一样,铺上洗得干干净净,晒得暖暖香香的被褥,躺上去,身体立马就能陷在松松软软的触感里,全身都被太阳的味道包裹住,有一种懒洋洋的惬意。
他会感到很安全,从身到心,全部都能放松下来。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住址,或者干脆伪装一个自己出国深造的假象。
然后,他就再也不用为了怕精神崩溃,无时无刻都在紧绷神经,严阵以待了。
他再不必不停地给自己加强心理暗示,苦思冥想各种能够暂时说服自己的理由,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好与不好,谁在乎呢?
他太累了。
只要意识存在,每一秒都累。
他疼怕了。
苟延残喘的每一次呼吸都痛。
躺在那样一张大床上,他终于可以随性放松自己的精神了。崩溃就崩溃吧,他没力气再继续苦苦挣扎下去了。
忍不住想割手腕的时候,他也再不用因为怕被人发现,勉强撑起一身疲惫,爬起来给伤口消毒,包扎,然后还要擦掉室内的血迹,将沾血的衣物、被褥等偷偷清洗干净,有时伤口感染了,还得强迫自己去医院医治。
那一切都令他乏力、难堪。
但当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他一个人的地方。
他就是安全的。
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痛快地,一刀割下去,肆意割下去。
然后平静地看着那道翻卷着皮肉,丑陋如嘴唇一般的伤口流血,结痂。
任由自己的血随便弄脏衣服,被褥与地板。
只要他想,他可以顺着那道刀口来回再割几次。
割断动脉血管也没关系,伤到筋骨也没关系。
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就算哪天不小心死掉了,也不会给其他人增添烦扰。
估计要很多年之后,他的尸体才有可能被人发现。
待那时,再没人能以肉眼分辨出那一具白骨究竟姓甚名谁,就算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他也没什么可难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