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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还不起 ...

  •   苏黎彻底恢复清醒时,春节就只剩下尾巴了。

      期间,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有些断断续续的印象,模模糊糊的,他似乎看到了钱昊越的脸。

      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半靠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上下连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仪器。

      很累。

      连呼吸都累。

      他看到点滴瓶中的药水,正从高处,一滴一滴,有条不紊地落下,顺着一条透明的细管,缓缓流进他的血液。

      稍稍大口吸气,心脏处还是会有撕裂般的痛感,但已恢复到能够忍受的程度。

      倒是手腕扎着滞留针的地方,像是被开了一个大洞,阵阵刺骨的湿寒,自那处蔓延至全身。

      他其实一直都挺害怕扎针的。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输液,遇到一个新手护士,连续被扎多次都没找准血管,手背很快乌青一片。

      苏母得体地微笑着,让他换一只手,那护士又扎了几次,终于成功。

      正输液时,苏旭不知怎的突然不小心被点滴架绊倒,装药水的瓶子摔在地上,玻璃渣碎落一地。

      苏黎手背上的针头被一股大力拽飞了出去。顿时,血流如注。

      看到苏旭摔得不轻,苏父苏母顿时各种兵荒马乱。

      没人再有精力去关注苏黎。

      见苏黎醒了,护工按响了床头的传唤铃。

      好几个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入。

      检查身体的,记录数据的,调整仪器的……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近乎天衣无缝。

      中午的时候,护工以为他睡熟了,小声和一个小护士聊八卦。

      说自己这次的雇主来头不小,当初病人入院抢救时,连正在休假的院长都亲自出面了,并且相当神速地,一支在心脏疾病临床治疗方面非常有名的专家团队,连夜来到安城的这家医院,全权接手了病人的后续治疗。据说,这个团队是从坚国直接乘专机抵达的,随机带来了不少当今世界上最前沿的医疗设备。

      苏黎慢慢回忆起昏迷前的诸多细节,他当时竟是拨通了李轩柏的电话。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一种身体在濒死状态下,潜意识的自发行为。

      在他认识的人里,李轩柏是除外公以外,唯一一个在他生病时给予过他帮助,且不会令他难堪的人。

      中断治疗后,多年不曾联系,他其实并不知道那个电话是否能够打通。

      当天下午,朱双林来探病。

      苏黎见他神神秘秘地解开大衣的几颗扣子,一个小猫脑袋立即从中探了出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苏黎,有些可怜兮兮的,喵呜叫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扑上去。正是小咪。

      “小祖宗,快别叫,”朱双林做贼心虚地朝空荡荡的门外看了一眼,将小咪朝衣服里按了按,“被发现了咱哥俩儿都得被撵出去。”

      说着,他上前两步,将小咪凑到苏黎没扎针的那侧手边,仔细避开夹在他手指上的监测夹,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仿佛眼前之人是个一碰即碎的搪瓷娃娃:“这小崽子鬼得很,那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到我车里的。”

      苏黎勉强抬手,摸了摸小猫。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竟让他有些脱力。

      “谢谢。”

      隔着呼吸罩,他听到自己声如蚊呐。

      见有护士进来,朱双林淡定自若地重又藏好小猫。趁护士给苏黎换输液用的药水,将那天发生的事,按照钱昊越的交代,简单讲述了一遍。

      那天闹那么大动静,几乎半个安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被惊动了。他现在已经知道钱昊越的身份了。

      自从莫名其妙成为那位在安城的临时跟班兼助理,自家老爹高兴得像捡到宝一样,不住嘴地感慨了好几次,说就咱老朱家这运气,在安城那真是独一份儿。

      苏黎听到钱昊越的名字,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唇形状完美,还残存着些许淡淡的紫绀色,情急之下,微微开阖着,竟发不出什么声音,不多一会,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朱双林赶紧按那位的吩咐,说他父母被自己找借口搪塞过去了,还不知道他重病的事,自己已代他向李轩柏致谢,无需他再操心,学校那边也提前请好了假,至于治疗费用,有他入学时经学校统一投过的医保,完全不必操心。

      苏黎当即猜到,这些话应当是钱昊越让他转述的。

      学校的医保,又怎么可能赔付国外医疗团队的诊金呢?

      他知道他生病时最不能面对的是父母至亲。

      他知道他高考时曾拿命来拼,去远方读大学对他来说是一种救赎。

      他知道他怕给别人添麻烦,最害怕亏欠别人。

      ……

      他,一向很能洞察人心。

      然而,这一欠,他又欠了他的。

      在这段关系中,他欠他的,始终是他还不起的。

      他们本不该再相见的。

      不知为何,哪怕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朱双林的那些话,还是让苏黎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眼皮立即似有千斤重,慢慢低垂下来。

      他以口型又道了一声谢,似是累极了,扇贝般的双睫缓缓覆在下眼睑上,投出了两片阴影,显得肤色愈发苍白,近乎透明。

      朱双林摸了摸鼻子,轻手轻脚退至门外,悄悄带上病房的门。

      他刚刚转述的那番话,真假掺半。

      他的确得了吩咐,和苏黎父母说他只是受寒高烧,不知为何,这家人态度一直冷漠敷衍得紧,自始至终,连自家孩子在哪就医都不曾问起,更甚者,在苏黎入院的第二天,那一家三口,竟按原计划飞至南方度假去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躺在病房里的那个少年,为何在生死关头,舍近求远,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向家人求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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