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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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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芾桃和仲孝文的婚事是在两年前定下的。
那一年桑芾桃十四岁,仲孝文十八岁。
桑芾桃第一次见到仲孝文是在县令府宅中。
那天她将陈劲柏的午膳带到府中,陈劲柏正在接待客人,她便去找卫香合。
卫香合思念家人,头疼病发,她替卫香合按摩了一会,卫香合歇下了,她便坐在门口等着,脑中思索着家里的竹席子要换个新的了,桑爷爷走后,家中已无人会编织竹席,她得抽空上山砍几株竹子,送去给汪大力,回头再给人家一些钱,虽然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不能总占人便宜。她想,如果家里能有个会做手工的男人就好了。也不必如此麻烦。
“芾桃,你坐在此处做甚?你干娘呢?”
桑芾桃回头,看见了陈劲柏,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清瘦挺拔,星目剑眉,意气风发。
桑芾桃看见仲孝文第一眼,不是砰然心动,而是——年轻真好。
“干爹。”桑芾桃站起身,迎上前,“干娘头疼病犯了,刚刚才睡下。”
陈劲柏望了一眼卫香合的屋子,面露担忧,然后向桑芾桃介绍道:“这是仲孝文。”
“桑芾桃见过公子。”桑芾桃客套行礼。
“小姐快快请起。”仲孝文正欲上前搀扶,可忽地想起两人是初次见面,他的热情会不会吓到她?最终他克制了内心想要靠近的欲望,礼貌回礼。
陈劲柏对这两人心里都十分满意,仲孝文乃小帅哥一枚,前途大好,桑芾桃也是县里出了名的美女,家世平平,可有县令夫妇为她撑腰,可陈劲柏心里也没往别处想。
“这是我的干女儿,桑芾桃。”他对仲孝文介绍道。
“原来是陈县令的千金,久仰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仲孝文本想继续夸赞桑芾桃,这位小姐长得貌若天仙,他要是再夸赞下去,难免显得轻浮。
“仲公子过奖了。”仲孝文听见桑芾桃声音,只觉得如在云端,他左耳是软绵,右耳是绵软。
“干爹,午膳已经备好,移步前厅即可。”桑芾桃瞥了仲孝文一眼,“不过芾桃并不知道今日有贵客前来,只备了一人份。”
仲孝文听到这似若赶人的话,并不恼怒,反而笑脸相迎,“今日悉听了县令大人许多教导,孝文正要回家刻录下来,以便时刻温习,警示自己。”
“孝文,告辞。”
早听说县令夫妇收养了一个家世可怜的女子,那女子凭借好厨艺讨得了两人欢心,为了照顾家中家中年事已高的婆婆,又不辞辛苦地奔波乡下和县城。他心里敬佩,可从未想过与之结实。今日一见,让他难以平静,他实在未想过,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仲孝文在回廊的转角处,悄悄回眸一眼,那抹蓝色的裙摆实在是宜人……如果他能娶到这样的妹妹为妻,必定宠之爱之,捧她作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仲孝文那年是被吉星照耀的男人,神明听到了他的愿望,并且实现了它。
那天仲孝文一走,陈劲柏唤来桑芾桃,仔细询问卫香合身体事宜。
“你干娘身体如何?”
“突然头疼。”桑芾桃如实禀告,“不过干娘已经吃了药,我又替干娘按摩了一会,现在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陈劲柏叹息一声,“也是难为她了。”
陈劲柏前半生顺风顺水,仕途顺利,深得皇帝赏识,又娶了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扶摇直上千里,就是时间长短的事。谁能想到。一朝零落变成空。
当初被贬后,妻子夜夜啼哭。陈劲柏看着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妻子,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出发安庐县前,写了一封和离书交予她,告诉卫香合,可改嫁,不需要顾忌他。
谁知卫香合当场撕了和离书,告诉他,无论在哪里,她都要陪他一起。
这些年来,两人相敬如宾,她是个称职的妻子,他是个合格的丈夫。
那是两人成亲多年,卫香合第一次震撼他。
陈劲柏才知道,自己娇香玉软的妻子,内里和他一样。
这些年过来,两人的关系,倒比尚在京城时还要亲近许多。
陈劲柏和桑芾桃聊到一半,林嬷嬷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仍然能听到微小的声音。
她看到卫香合眉头轻蹙,于是踮着脚,小心翼翼走出来,想要驱赶了说话的人。
谁知道却看到陈劲柏正和一个蓝衣美人交谈。
两人的距离,是不是忒近了点?
蓝衣美人侧着脸,林嬷嬷瞧这眉眼万分熟悉,她想了片刻——竟然是桑芾桃。
林嬷嬷上下打量桑芾桃,这丫头是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往常看习惯了没发现,今日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桑芾桃过于出挑了,一日比一日出挑。这样的美貌,哪怕是在宫中,和那些嫔妃娘娘相比,也不遑多让。
林嬷嬷越想越不妙。她家夫人可只有姑爷了。
等卫香合睡醒了,林嬷嬷突然对卫香合夸赞道:
“刚刚夫人睡着,外头来了一只小野猫,发春似的叫了两声,我怕惊扰了夫人休息,于是出去赶它,然后看见芾桃姑娘。”
卫香合揉了揉眉梢。
“老奴分明刚见过姑娘,隔着一会再看见姑娘,依旧被她的美貌心惊了片刻。”
“芾桃丫头确实长得好看。”卫香合不得要领。
林嬷嬷见她不开窍的模样,实在无奈:“哎哟,我的夫人啊。转眼间,芾桃姑娘也快到了嫁娶的年龄,夫人既认了她做干女儿,是不是也该为她的未来做做打算了?”
卫香合这才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不过在县里给芾桃挑个夫君,会不会委屈她了……”卫香合想着将来有一日回了京城,再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
林嬷嬷听卫香合这话,居然真的把桑芾桃当成亲女儿去养了,林嬷嬷实在是无法喜欢桑芾桃的八面玲珑的模样,“听说大人今日见了一个年十八的青年才俊,那男子家风好,世代孝良,他今日入府时,老奴也见过,长得英俊正气,大人过两年便要向郡里举荐,前途大好……芾桃姑娘如今是桃花娇艳欲滴的年龄,只怕要是错过了,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卫香合点点头,“可是人家都十八了,芾桃还未及笄呢,让人家干等两年,不是耽误人家吗?”
林嬷嬷答:“夫人思索周全……他们可以先定亲啊,如此便不算耽误了……”
卫香合认真考虑了林嬷嬷的话,喃喃自语道:“我晚膳时同夫君商议了,如果成了,也算是给芾桃谋了一个后盾了……”
于是,那天晚膳,桑芾桃和仲孝文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了。
桑芾桃知道了以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时她才十四岁,未来有的是筹谋的机会。她又不喜欢仲孝文,自然不会嫁给他。
眼下正依靠着县令夫妇,于是并无反对。
她这两年来,一直在寻觅着更好的人选,可惜真没遇到。
仲孝文这人是好。
好到人人都说他好。
好到县里营花院的清倌人也说他好。
一年前有一天,桑芾桃正牵着小灰驴刚进了城,便被一个头戴黑布斗笠的女子拦住。
“芾桃姑娘,奴乃是仲孝文公子的……有话想同你说,可否赏脸?”
女子声音娇软甜蜜,她伸出莹白细长的手指,掀开了头帘一角,露出了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桑芾桃立刻有种被狗血包围的直觉,但是她不仅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打起了鸡血,没想到,仲孝文这样的三好男人也有八卦。
“好。”桑芾桃隐忍着吃瓜的激动心情,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小柳树下,一场女人间的较量开始了。
原来这女子是一名清倌人,家门不幸,落入红尘,被逼接客那日准备跳河自尽,恰好被路过的仲孝文所救。于是善良的大好人仲孝文开始了接济清倌人的生涯。
接济了大半年,人家准备脱光了洗白白,准备以身相许。
桑芾桃以为仲孝文会欣然接受,谁知女子说他拒绝了。
“因为仲公子说他不能对不起他的未婚妻子。”
“公子还说,如果他婚前就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如何对得起芾桃妹妹的拳拳心意。”
这倒出乎桑芾桃的意料了。
“那你今日找我是?”
小清倌突然跪下。
“姑娘,求你可怜可怜奴家吧,我对公子是一番真心,虽然公子不说,但我能感受到,公子对我也是有情的,不然他为何会一直帮我呢?我这等泥灰之人,如果不是有情义在里头,谁会接近我呢……姑娘我知道奴不配得到仲公子这样好的人,奴也别无他求,只求姑娘能点个头,救我出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香窝子……”
桑芾桃叹了一口气,她总不能跟人说,是你自己送到人嘴边,人家都不吃,她能咋办呢。
你们俩不如一人一包春/ 药,烧了你们之间的道德之纸。
“你想让我如何做呢?”
“公子总向奴家提起芾桃姑娘,说姑娘是天下最好看最心善的女子,今日一见,奴家才相信,原来是真的……”清倌人声音哽咽,“想必像姑娘这样的人,必定体会不到像我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不求吃不求穿,只求一角土地苟活于世……姑娘可否允许公子替奴家赎了身,让奴家再也不和那下贱营生有关系,下半辈子,奴家做你们的粗使贱婢,报答二位救命之恩……”
此时桑芾桃很想把林嬷嬷拉来让她看看,不要老认为她脸皮厚。
桑芾桃抹去小清倌的眼泪,握住了小清倌的手,“芾桃早年失去爹娘,自然懂得姑娘的苦,像姑娘这样的美貌,做我们的粗实贱婢,是万万不能的,待我和孝文商议以后,定然给姑娘一个好去处。”
那天给县令送完饭,桑芾桃去找了仲孝文。
杨柳依依,桃花烂漫。
桑芾桃直接向仲孝文摊牌,把今上午的发生的事一字不动的转述给了仲孝文。
“她竟然瞒着我去找了你……”这是仲孝文的第一句话。
“我原本也想同你商议,不过不知如何开口……”这是仲孝文的第二句话。
“她确实可怜……”这是仲孝文的第三句话。
桑芾桃时常在想,男人甄别能力是否依据女人的卖弄可怜的技术水平上下浮动。
仲孝文想着,既然事情说开了,干脆就一次性解决,他向桑芾桃提了一个建议:“不如我就先将人赎回来,她心底不坏,又坚贞不屈,逼良为娼实非正确道理,呆在那地方确实是糟蹋了一条人命。而且她识字,懂琴,温婉善良,让她做个粗实丫鬟虽然可惜,可总是活着。你不知,她快及笄,是一定要接客了……”
桑芾桃笑了笑,万分理解仲孝文,于是向他提了个建议:“不如你就先将人赎回来,如果她心底不坏,又坚贞不屈,又多才多艺,呆在那地方确实是糟蹋了一条人命。你们要是真有情谊,也别名声拘束,一顶小红轿从后门抬进来,简简单单成个亲,对外只宣称是远房表妹即可,再给她换个姓名,平日别总出门抛头露面,养在深闺,又有谁知道呢?”
原本桑芾桃还举得仲孝文是个人品端正,可以托付的人。
但这事以后,她发现——
烂好人,才不算好人。
那天,仲孝文把桑芾桃当成了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仙女。
那天,桑芾桃彻底把仲孝文拉入了丈夫人选的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