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室友袁赫涵》张异乡

3、受伤的猫

　　第一次遇见袁赫涵的时候，我的手里举着一只濒死的小猫，它腿上的血顺着我的手臂滴滴哒哒淌下来，落在地上。

　　那时离正式开学还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后山散步。这座建立在冲积平原上的城市地势高低起伏，碧绿的河流随处可见，我的大学背倚这里最高的山丘。夏日傍晚，夕阳将落未落，余晖映红了整面山坡和河水。

　　和老家不一样，这里城市建设完备，三两市民在绿道上散步，温和地低声交谈。我在想，临行前，母亲给了我两千块钱，关于学费只字未提。她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腰疼了很久，上楼梯要扶着扶手一步一停，她也不愿看医生，只是自己买消渴茶喝。

　　我突然明白，家里已经山穷水尽了。她还告诉我我爸有个远房的亲戚就在这里，那时候我没多想，把号码记了下来。现在真实地站在这片土地上，我才感觉到茫然。

　　就是这时猫叫吸引了我。

　　一声接一声，我低头去找，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三花猫。脸和背是黑黄掺杂的，两只前爪是白的。它在草丛里爬着，看见人来就叫得更响，吵得我烦。我踢了踢它，它被一脚掀翻，我才发现原来它后腿几乎全碎了，骨头支棱着，皮盖不住肉，□□污物混着血黑糊糊地一滩，周围的草上地上都蘸了血。我注意到旁边有点状飘洒的血迹，它一定是被来往车辆轧断了腿，又死不透实，车主才走下来把它拎起来一把扔到草丛里。

　　我蹲下来看着它，它也看着我，起劲地叫唤，瘦小的三角脸一刻不停地颤抖。我没什么感觉，血肉模糊的样子只有一时的冲击，唤不起怜悯。我现在只想着怎么弄死它。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很乖，竟然不怕人，一无所知地颤抖迎合着我的手，嘶哑地叫。“兄弟，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你这辈子算完了。”说完，我不知怎么有点心酸。它伤成这样，就算救，费钱其次，活着也是个累赘。会有人想养这样的东西吗？“你可太丑了。”我捏着后颈一把把它拎起来，一声凄厉的猫叫之后，顿时地上又洒了一圈血。

　　往前十米有座桥，桥下就是河。我不忍心把它扔回路中央压死，还是淹死体面一点。小猫从离开地面的一刹那就开始狂叫，吵死了，我加快了脚步。走到石桥上，面对缓缓流去的河水，我两手穿过它的腋下把它举起来，它两个前爪伸直了在我手臂上抓挠。如果还有腿它一定能蹬到我胸口然后潇洒地转身跑掉，如果不是残废了，怎么可能会在我身边。
　　但它现在没有腿，徒劳地扭动着，像蛆一样。在我松手的前一秒，“小猫！”有人喊。

　　我回头看，才发现猫的血滴了一路。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沿着血迹向这里跑，黑发规矩地扎成马尾，急忙跑过来的样子很好笑。一看就是刚刚高中毕业的乖乖女，因为缺乏锻炼肌肉过度软弱，但管闲事的圣母心一分都不少。我看她跑过来，觉得有趣，倒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它流血了！”她焦急地看我一眼，又去看猫，我把猫往她脸上一伸，血旋即溅到了白裙子上。她立刻被这幅血糊糊的惨样惊得尖叫一声闭上眼把头扭了过去，一只手却抓住了我的手臂，没有后退。我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自身尚且弱小，何谈救赎？

　　冷不丁一只手钳住了我肩膀，我反手一把就打掉了，转头一看，是个中年男人。她放开抓我的手转向那个男人，“爸！那只小猫伤得好重，全是血，她是要给我看小猫伤得怎么样的，你别怪她。”我冲那个男人点点头，心想这女的也太傻了。

　　她放开我的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留恋和人肢体接触的感觉。

　　后面又赶上来一个中年妇女。“涵儿，怎么回事啊？”

　　“妈妈，这只小猫受伤了！我们得送它去医院！”她想看又不忍看。我把猫举得更高一点。

　　她爸欲言又止。“……这猫是你的吗？这猫有主人吗？”

　　我摇头。

　　倒是她妈，很不忍心地看着小猫：“太可怜了……哎呦小乖乖……怎么搞的呀……”

　　白裙子女生一点一点凑过来，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摸猫头，她的脸离我很近。我注意到她的虹膜颜色很淡，金色的夕阳光芒照射了进去，泪水慢慢攒了起来。“妈妈，它伤的好重，我们得把它送到医院里去，要不然它就会死的。”

　　我真是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说“死了倒省事”。

　　她爸看着她：“小宝，你听我讲，不要急，我们马上打车去。小猫肯定有得救。”

　　又转向我：“这个小猫交给我们，你可以放心。”

　　我无所谓，就点点头。她伸手把猫接过去，眼睛瞪的大大的，一眨一眨，眼泪把睫毛打湿了粘在眼睑上，好像倒比猫还可怜的样子。她爸走到路边忙着打车，她妈低头小心地翻着猫身体，试图搞清伤处。

　　剩下就没我事了，我转身要走。她把我叫住了：“同学，我是卅大的。你愿意的话，把联系方式给我，我可以告诉你小猫恢复得好不好。”

　　我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手机里已经存着她的电话号码了。

　　以后打过来就挂掉好了。

　　没想到她也是卅大的，希望以后在学校里不要碰到她。

　　吃完晚饭我就回了宿舍。今天是报道的第一天，算我在内，这简单的四人间已经住进了三个人，简单的寒暄之后，另外两个人就去安置了，他们看上去傻头傻脑的，我不想废话。除了一些收拾东西的悉悉索索，宿舍里非常安静。

　　我的东西很少，薄薄的一个包。早早收拾好了，我靠在阳台上看夜空，今晚群星璀璨，明天是个好天气。不知道大学生活怎么样？我对一切都没有概念，茫然地望着远山，心里隐隐期待。

　　还有一个室友没有来，希望这个人不要来太晚影响我休息。我想着。影响我休息就揍那傻逼。

　　突然有推门的声音响起来，那个瞬间，明明觉得很无聊，但不知道抱着什么念头，我想要回头看。

　　果然是她。

　　那时候，她站在门口，我站在阳台，隔着一整个宿舍的距离面对着彼此，我的背后是群山星空，不知道给她一个什么印象？是不是好。否则日后，她凭什么支撑着没有放弃我？

　　“好巧…那以后，请你多多关照。”她抿着嘴，冲我笑了笑。我注意到她的皮肤很白，笑起来有很浅的酒窝。

　　……妈的真寸。但是人还是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蒋维。”

　　“你好，我是袁赫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