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酒》归远帆

5、俗气

　　《俗气》
　　今天仍然是个阴天，不下雨也不出太阳，凉爽是凉爽，可总让人看着压抑，让人心中的愁绪好像快溢满的水池，随时会倾泻出来。城市中心的商业圈繁华忙碌，高级写字楼里许多人都盯着电脑。他们虽然长相各异、着装不同，但表情相似，像被生活榨干了所有生机似的。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今年32岁了，是一名外企的销售总监。她像大多的女强人一样，做事果断、八面玲珑、妆容精致、保养得当。不过，她不担心被家里人催婚，她自三岁就被生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长大。没爹娘的孩子虽说苦些，但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最近社会上总谈论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但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因为她是孤儿而对她怜悯、同情。在她眼里，那些一边指责别人对自己的伤害，一边期待着别人可怜自己、帮助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她自小努力读书、努力锻炼，她尽力去做对自己发展有益的事情，她很早就明白:要什么，要靠自己。得到想要东西的能力远远比想要的东西重要。

　　她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她的初恋是她的大学同学，她是学金融的，他是学计算机。她偶尔回想起来，还记得些细节。那是一次无聊的联谊，她被迫被学姐拉去充数。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手边放着水果拼盘和饮料，眼睛紧盯着手机，和家教机构的人员安排排课。虽然她每个助学金、奖学金都不会放过，但她仍然缺钱。身为一个孤儿，钱才是她安全的根源。而一阵歌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抬眸一看。只见一个清秀的男孩略带羞涩地拿着话筒，歌声很干净，就跟他的眼神一样。

　　“If I walk, would you runIf I stop, would you come……”

　　她不禁愣了愣神，这首《try》是她最喜欢的情歌。她收起手机，专心地看着男孩。她在昏暗角落，他在明亮中心。她发现这个男孩的眼睛很好看，尤其是眸子……打个俗气的比喻……像黑曜石。比喻是真俗气，但眼睛也是真好看。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而少年很快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回予一个笑容。然后他就专心地看着她所在的那个角落，这让她有种错觉:这是唱给她听的。按理说如果有人这么做，会让她反感，但那次是个例外。或许是因为那双眼太专注了，就好像是真的盛满了深情，不忍质疑。每每想到此，她不禁自嘲般笑笑，还真是俗气的一见钟情。

　　之后他们的相处也极其俗气:交换号码、聊天、约会、确定关系、牵手拥抱亲吻，如此也仅仅如此了。现在她每每看到见到镜子中的自己时，总是不自觉地打量自己:眼角多了细纹，心里少了天真。那段所谓的青葱岁月里，他们其实都很俗气，大多人也很俗气。但人们总还是会俗气地回忆相似的记忆。对，还没说他们分手的原因呢……呵，理由也很俗气呢:他要去美国求学，她留在国内就业。两人得知对方的计划后，都没有再提半分。他们照旧谈天说地，两人都让日子如常，幼稚地默契。可时光从不玩幼稚的游戏，该来的总会来。

　　他出国那天，从不睡懒觉的她故意睡过了。两人又再次默契地断了联系，没有指责没有哭泣。她一直都明白:她没资格去要求他为她放弃深造。因为如果是她出国，她同样不会犹豫。她爱自己，自从她看清这一点后，她便觉得爱情索然无味。她有意无意地避开别人的示好、追求，只想着让自己活的更加舒适一点。只不过，那个少年干净的眼神永远定格在她的心里。那个眼神让俗气至极的她不同，为何不同，她也不知道。或许没什么不同，人们总爱自己赋予自己一些无意义的意义，不骗过自己，怎么活下去呢，她也俗气地一样。

　　日子就这样过着，所谓日新月异，对树木来说不过多了几圈年轮，而她非日月，只是草木。

　　她还是认真工作，认真理财，认真规划着自己的以后，但不包括爱人、家庭。在她退休时，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财产养老。她无聊地边看电视时边想:怎么再没“偶遇”过他呢，她可是俗气的人啊。行吧，这么想也很俗气。外面难得阳光正好，她起身出门忘关电视。

　　电视上正在放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正在采访一个新锐小说家。“问您个题外话，您身为小说家，写了那么多故事，有什么您觉得难忘的真实故事吗？”

　　小说家愣了愣，沉思片刻，笑了笑，“我和我大哥二哥都是被我们已经去世的父亲领养的，他一直单身。我们中文名分别叫:穆思之、穆悠之、穆念之。”

　　“这？”主持人露出不解的神色。

　　小说家却笑笑不语。

　　魏思悠正在院子里眯眼晒太阳，恍恍惚惚之间又想起那俗气也不俗气的眼神。

　　思之，悠之，终念之。她和他也真是俗气。